第一百零二章 蛐蛐
那场事故之后，我便能开口说话了。这是我一醒来就发现的。
我不知这其中的因果。毕竟在我的记忆之中，我一直难以开口。我也已习惯了不开口，被人唤作“小哑巴”。
辗转反侧，我不得其解。因为我并未服用过什么汤药。
最终，我归咎于受那莫大的悲痛刺激。这叫我愈加不愿开口。
是以，当伙计初时与我交谈时，我都闭口不答。久之，他们便默认了我是个哑巴。
想着那段痛苦得难堪回首的记忆，我的心中沉寂，不愿多言。
反正这已是我习惯了的。我听得清他们吩咐的，只要我做好了事，他们便不会多说我什么。
还有二十日，我便能离开了，我在心底数着日子……
自那日气极指着天冬口出了一个字后，他看我的眼神便怪怪的，似有些害怕我告状，又似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似的兴奋。
他仍旧每日做些小把戏，气得我头疼。
我也渐渐熟悉了他的套路，每次熬药之前，药材、药罐、火炉，什么都要仔仔细细检查一遍。
是以，几日下来，我未有差错，前堂也没人过来问罪。
风和日丽的一日，我照旧守着炉子，暗自留意着天冬，只觉他今日有些异常。
那罐药熬好之后，他并没有照常送去，而且收在了桌脚，然后闲坐着逗玩着他的宝贝蛐蛐儿。
他这异常的举动叫我生了疑，免不了分出一丝目光注意。
他这是做什么？他再不送去，只怕前堂要来人问罪了？
不过他似乎并不担心，因为他还记得拿个盖子将那碗药盖住。
瞧着他平静的神色，我压下了想要提醒他的举动。果然半柱香后，便有一阵火急火燎的脚步声传来。
一时，天冬立马便收起了他那养蛐蛐儿的笼子，蹲到了药罐旁。
“忍冬！五号房的药呢？是谁熬的？怎么还没好？”
这怒气一语，叫我瞬时起了身，埋头指了指一旁。
这药不是我熬的，你得问他？
石韦似是意识到了什么，立马就走近了几步。就在这时，天冬直跑了过去，一手抓着他的衣襟，一手指着我，“她！说话！”
一字一句，咬字清楚。
瞧着他面上的一抹得意之色，我瞬时明白了什么。他是在告状，说我撒谎装成个哑巴，或许他今日就是有意引人过来的。
悬壶馆上到掌柜，下到小厮，俱是男子。若他们发现我的身份，定然会赶我走吧？
一时，我看戏的心情瞬时打了折扣。
“说什么话？你这小兔崽子跟他一样，会说跟没说一个样！”
石韦打量了我一眼，眼中有些不耐烦，一手便抓起了天冬，“我问你话呢？熬的药呢？”
“她——驴！”
“她——辉！”
这一次，我瞬时听出了他说的是一个“女”字和一个“会”字。
石韦错愕了片刻，脸上的怒气终是沉了下去，只见他一手就揪起了天冬的耳朵，质问道：“我记起来了，那包药是让你负责熬的，药呢？别指着他，快回我话！”
天冬吃痛地挣托开，仍不忘指着我，面色焦急，全是副有口难言的表情。
“嘿！你小子还敢反抗？”
石韦当即动了怒，伸手欲来。二人纠缠间，不远处传来一道清脆的声音，“吱！”
这一语，让二人瞬时停手。
石韦瞬时意识到了什么，抬脚便去，天冬则急得面色青白地反应了过来。
下一刻，石韦不顾天冬的阻拦，一手便掀开了那个笼子，露出个翘着须的小家伙，“好啊，你这小兔崽子藏着什么呢？我说你怎么没熬药呢，原来是在这儿偷懒呢。我早就发现你鬼鬼祟祟的不对劲，每日还不同我们吃饭，原来是养个了这么个小玩意儿！”
天冬面色慌乱地拦在前方，这才想起桌脚的那一碗药，伸手指去。
可石韦似乎怒火攻心，未看一眼，“你在后院仗着无人顾你，尽想着怎么偷懒是吧？我让你养！”
话语间，他揪着天冬的耳朵，那蛐蛐被他一手抓起，直直摔在了地上。
转眼的功夫，石韦便瞧见了地上的药渣，拿起一块瞧了瞧，面色立马变得铁青，“好啊！你这小兔崽子还会浪费药材了，这些药材值多少银子你知道吗？你这好吃懒做的，我非要告诉掌柜不可！看来这悬壶馆，是留没不得了！”
石韦抓着天冬硬生生揪了两下耳朵后，怒气冲冲而去。
我从这一连串的突变中回过神来，便见天冬双手捧着那只一动不动的蛐蛐儿，大哭了起来。
一时，我也分不清他是在哭那蛐蛐儿，还是被打疼了。
只见泪水止不住地流在他瘦小的脸颊上，夹着鼻涕，他用衣袖擦了擦，又哭得满脸。
这一幕，叫我心生触动。
连日因他生的气消散了几分，我叹了口气，只动身端起那碗还冒着热气的药，送去了前堂。
我受过远比这还要苦的难，我能同他置什么气呢？
当我回到后院时，天冬已止了泪，一抽一涕抽泣着，不过是守在药罐旁。
下午送药时，伙计们都在议论天冬。他们说可惜掌柜的最近有些忙，没空去找他麻烦，少了出好戏看。
我默默熬着药，也默默看着天冬。
他那副伤心欲绝模样，只怕是受了天大的委屈。这一幕，又叫我心中自责了几分。
或许，我不该指认他。
我吃过的盐比他喝过的水都多，我能同他置什么气呢？
日近黄昏，天冬仍旧没有动的意思。我默叹了口气，终是将带来的馒头塞给了他一个。
察觉到我的触碰，他抬头瞪了我一眼，便一手扔了那馒头。
我心里那个气啊……
这种气愤，在第二日见到他枯瘦憔悴的身影时，我又心软了。
当我好心端来一碗米粥送到面前时，他未瞧一眼，便自顾熬着药。
他这副模样，恍然是我弄死了他的宝贝蛐蛐儿似的，我也不想多顾他。
没想到的是，当我送完药回来，那碗米粥已经见了底。
原来他也知道饿啊，他不吃不喝是因为我。想来他是为了揭穿我，才没了那蛐蛐儿，他应该对我有气的。
随后两日，他守着一具蛐蛐儿的尸体，神色恹恹的。
这副模样若是叫伙计瞧了去，还不得又是一顿打？
他对我也冷淡得多。我为他拿吃的，他毫不领情；我为他送了药，他也未顾一眼。
我心中愤懑不平，怒火是压了又压。
第三日，当瞧着他枯黄瘦弱的脸上整日挂着的鼻涕泡始终未擦干净时，我终是看不下去，上手就将他抓来用抹布往他的脸上抹了一通。
天冬不喜我接触，口中瞬时嗷嗷直叫，拳打脚踢闹一通，在我这儿完全是关公面前耍大刀。
最终，瞧着他勉强有几分人样后，我才放了他。
谁曾想第二日，他那宝贝蛐蛐儿便没了踪影。
一大清早，他就四处翻找着，药罐、桌脚、门缝、草皮，他一一翻过，似乎都没有收获。
一时，我有些心虚。昨日我将他提回了屋，让他没能抱着那蛐蛐儿入睡。
我不由也跟着翻了翻四处，不过是偷偷的。
半刻后，身旁没了动静，只见他蹲在那条暗沟处，伸手下去想够什么。
起身一顾，只见那蛐蛐儿正躺在一堆药渣中，或许是昨夜吹掉下去的。
那暗沟留的缝隙狭小，只怕难以够着。
这么想着，便有一阵脚步声传来。
我不知这其中的因果。毕竟在我的记忆之中，我一直难以开口。我也已习惯了不开口，被人唤作“小哑巴”。
辗转反侧，我不得其解。因为我并未服用过什么汤药。
最终，我归咎于受那莫大的悲痛刺激。这叫我愈加不愿开口。
是以，当伙计初时与我交谈时，我都闭口不答。久之，他们便默认了我是个哑巴。
想着那段痛苦得难堪回首的记忆，我的心中沉寂，不愿多言。
反正这已是我习惯了的。我听得清他们吩咐的，只要我做好了事，他们便不会多说我什么。
还有二十日，我便能离开了，我在心底数着日子……
自那日气极指着天冬口出了一个字后，他看我的眼神便怪怪的，似有些害怕我告状，又似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似的兴奋。
他仍旧每日做些小把戏，气得我头疼。
我也渐渐熟悉了他的套路，每次熬药之前，药材、药罐、火炉，什么都要仔仔细细检查一遍。
是以，几日下来，我未有差错，前堂也没人过来问罪。
风和日丽的一日，我照旧守着炉子，暗自留意着天冬，只觉他今日有些异常。
那罐药熬好之后，他并没有照常送去，而且收在了桌脚，然后闲坐着逗玩着他的宝贝蛐蛐儿。
他这异常的举动叫我生了疑，免不了分出一丝目光注意。
他这是做什么？他再不送去，只怕前堂要来人问罪了？
不过他似乎并不担心，因为他还记得拿个盖子将那碗药盖住。
瞧着他平静的神色，我压下了想要提醒他的举动。果然半柱香后，便有一阵火急火燎的脚步声传来。
一时，天冬立马便收起了他那养蛐蛐儿的笼子，蹲到了药罐旁。
“忍冬！五号房的药呢？是谁熬的？怎么还没好？”
这怒气一语，叫我瞬时起了身，埋头指了指一旁。
这药不是我熬的，你得问他？
石韦似是意识到了什么，立马就走近了几步。就在这时，天冬直跑了过去，一手抓着他的衣襟，一手指着我，“她！说话！”
一字一句，咬字清楚。
瞧着他面上的一抹得意之色，我瞬时明白了什么。他是在告状，说我撒谎装成个哑巴，或许他今日就是有意引人过来的。
悬壶馆上到掌柜，下到小厮，俱是男子。若他们发现我的身份，定然会赶我走吧？
一时，我看戏的心情瞬时打了折扣。
“说什么话？你这小兔崽子跟他一样，会说跟没说一个样！”
石韦打量了我一眼，眼中有些不耐烦，一手便抓起了天冬，“我问你话呢？熬的药呢？”
“她——驴！”
“她——辉！”
这一次，我瞬时听出了他说的是一个“女”字和一个“会”字。
石韦错愕了片刻，脸上的怒气终是沉了下去，只见他一手就揪起了天冬的耳朵，质问道：“我记起来了，那包药是让你负责熬的，药呢？别指着他，快回我话！”
天冬吃痛地挣托开，仍不忘指着我，面色焦急，全是副有口难言的表情。
“嘿！你小子还敢反抗？”
石韦当即动了怒，伸手欲来。二人纠缠间，不远处传来一道清脆的声音，“吱！”
这一语，让二人瞬时停手。
石韦瞬时意识到了什么，抬脚便去，天冬则急得面色青白地反应了过来。
下一刻，石韦不顾天冬的阻拦，一手便掀开了那个笼子，露出个翘着须的小家伙，“好啊，你这小兔崽子藏着什么呢？我说你怎么没熬药呢，原来是在这儿偷懒呢。我早就发现你鬼鬼祟祟的不对劲，每日还不同我们吃饭，原来是养个了这么个小玩意儿！”
天冬面色慌乱地拦在前方，这才想起桌脚的那一碗药，伸手指去。
可石韦似乎怒火攻心，未看一眼，“你在后院仗着无人顾你，尽想着怎么偷懒是吧？我让你养！”
话语间，他揪着天冬的耳朵，那蛐蛐被他一手抓起，直直摔在了地上。
转眼的功夫，石韦便瞧见了地上的药渣，拿起一块瞧了瞧，面色立马变得铁青，“好啊！你这小兔崽子还会浪费药材了，这些药材值多少银子你知道吗？你这好吃懒做的，我非要告诉掌柜不可！看来这悬壶馆，是留没不得了！”
石韦抓着天冬硬生生揪了两下耳朵后，怒气冲冲而去。
我从这一连串的突变中回过神来，便见天冬双手捧着那只一动不动的蛐蛐儿，大哭了起来。
一时，我也分不清他是在哭那蛐蛐儿，还是被打疼了。
只见泪水止不住地流在他瘦小的脸颊上，夹着鼻涕，他用衣袖擦了擦，又哭得满脸。
这一幕，叫我心生触动。
连日因他生的气消散了几分，我叹了口气，只动身端起那碗还冒着热气的药，送去了前堂。
我受过远比这还要苦的难，我能同他置什么气呢？
当我回到后院时，天冬已止了泪，一抽一涕抽泣着，不过是守在药罐旁。
下午送药时，伙计们都在议论天冬。他们说可惜掌柜的最近有些忙，没空去找他麻烦，少了出好戏看。
我默默熬着药，也默默看着天冬。
他那副伤心欲绝模样，只怕是受了天大的委屈。这一幕，又叫我心中自责了几分。
或许，我不该指认他。
我吃过的盐比他喝过的水都多，我能同他置什么气呢？
日近黄昏，天冬仍旧没有动的意思。我默叹了口气，终是将带来的馒头塞给了他一个。
察觉到我的触碰，他抬头瞪了我一眼，便一手扔了那馒头。
我心里那个气啊……
这种气愤，在第二日见到他枯瘦憔悴的身影时，我又心软了。
当我好心端来一碗米粥送到面前时，他未瞧一眼，便自顾熬着药。
他这副模样，恍然是我弄死了他的宝贝蛐蛐儿似的，我也不想多顾他。
没想到的是，当我送完药回来，那碗米粥已经见了底。
原来他也知道饿啊，他不吃不喝是因为我。想来他是为了揭穿我，才没了那蛐蛐儿，他应该对我有气的。
随后两日，他守着一具蛐蛐儿的尸体，神色恹恹的。
这副模样若是叫伙计瞧了去，还不得又是一顿打？
他对我也冷淡得多。我为他拿吃的，他毫不领情；我为他送了药，他也未顾一眼。
我心中愤懑不平，怒火是压了又压。
第三日，当瞧着他枯黄瘦弱的脸上整日挂着的鼻涕泡始终未擦干净时，我终是看不下去，上手就将他抓来用抹布往他的脸上抹了一通。
天冬不喜我接触，口中瞬时嗷嗷直叫，拳打脚踢闹一通，在我这儿完全是关公面前耍大刀。
最终，瞧着他勉强有几分人样后，我才放了他。
谁曾想第二日，他那宝贝蛐蛐儿便没了踪影。
一大清早，他就四处翻找着，药罐、桌脚、门缝、草皮，他一一翻过，似乎都没有收获。
一时，我有些心虚。昨日我将他提回了屋，让他没能抱着那蛐蛐儿入睡。
我不由也跟着翻了翻四处，不过是偷偷的。
半刻后，身旁没了动静，只见他蹲在那条暗沟处，伸手下去想够什么。
起身一顾，只见那蛐蛐儿正躺在一堆药渣中，或许是昨夜吹掉下去的。
那暗沟留的缝隙狭小，只怕难以够着。
这么想着，便有一阵脚步声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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