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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五章 说书

    “忍冬,你去哪里了?方才有位公子来,等了你许久,见你迟迟没回来,就托我将这个给你。”

    常山将一瓶膏药递给了我,我心中一片复杂。

    这里就是医馆,何须他送来这膏药呢?其实从纪修齐进门的一刻,我就知道。

    【“在我的家乡南浔,也有一群如天冬一般大的孩子。那里民风淳朴,风景秀美。靠着祖辈上的积蓄和一点阴德,我家世代读书入仕,在当地还算小有名气,后来虽家道中落,也留有几亩良田,一家温饱无忧。

    “如今我凭着族亲的关系,在宴都谋事,但我想,我终究是要回到南浔的。清清姑娘,你愿意随我去吗?”】

    这是昨日他对我说的一席话。因为当是被天冬打断,我没能回答他的问题。

    纪修齐,我既明了你意,便不能说服自己把你当成朋友了。

    你可能真的不在意我的出身,不在意我的容貌,不在意我还是个“哑巴”,可世人不会这么想,我出身青楼的身份永远也无法抹除。

    你的清白家世,不允许有一个青楼女子玷污声名。南浔,大抵是一个人杰地灵的好地方,可是我无法前去。

    纪修齐,你的好意,你的探望,我都受不起。我只能以此表明自己的态度……

    此后,我决意避开他的到来。

    我让自己忙碌了起来,借着事忙,我们减少了很多见面的机会。

    我没有再收过他送来的礼。不过几次之后,他似乎总能找到我。

    因为天冬。他照旧会教天冬识字,还说了些会带他和我离开此处的话,天冬总能找到我。

    “姑娘,你近日很忙吗?我来了几日都未见姑娘。我今日带了……”

    当他这般问出口的时候,我就已点了点头,抱歉地看了他一眼,忙端着药离去。

    如此这般,他似乎未觉异常,仍旧每日过来。天冬的糖葫芦,开得盛好的鸢尾花,他总会带些什么或做些什么,让我留意到他来过。

    “忍冬,你若有空,不妨和常山一起去送药材吧,近来也没多少熬药的活儿。”

    当掌柜的第二次撞见我没有急着会后院煎药时,他留下了这句吩咐。

    想着昨日纪修齐堵到我说了半个时辰的话,我应下了这吩咐。

    常山说,一些客人因着私事,不便过来取药,便会让店中伙计送去。

    “忍冬啊,掌柜的让你跟着送药,是看重你嘞,你可要好好看好好学啊。”

    常山提着几包药在前走,我则跟在后面点了点头。

    他带着我走过了一条长街,最终在一府邸前停步。

    叩门,交代事项,递药,收钱,再说句客套的话,里面确实有许多要学的。

    我们一连在街头巷尾转了四户人家,常山一路都在絮叨,说着哪户人家怎么走,里面患了什么病,需要什么药,送药时需要特别嘱咐什么。

    “忍冬,这最后一家啊,可是进士出身呢。赵大人博学多才,早年就在朝为官,闲时便会在此家学堂教书,我们都以‘赵先生’相称。

    “赵先生儒雅亲和,对晚辈不吝赐教,就是身体有些老毛病,这药啊都吃了两三年了。现下正是放学时候,赵先生为了吸引学生来此读书,许又在学堂给人说书呢,我们去了许能听上半节。”

    常山说着,便领我进入了一处院子。

    庭院内,一片整洁,清幽宁静。我正四处打量,不久就听见前面隐隐有声响传来。

    入眼处,侧坐着一名三四十岁的中年男子,一身布衣,眉眼温和,胡须添了分文雅,举止便是书生气。

    一旁,一杯清茶而已;再下,十几名十三四岁的年轻人或抱书而坐,或喝茶斜坐,专注地听着上方之人口中之语。

    门外,常山当即笑着给我作了个噤声的手势,我亦竖起了耳朵。

    赵先生拂袖一挥,缓缓开口,“话说吴泽女与饮江客互相隐藏了身份,各自心中都有打算。

    “饮江客为了养伤和躲避江湖上的追杀,索性赖上了吴泽女,日日都去那处茶楼;吴泽女担心自己那日的事暴露,亦是不敢声张。就这样,一个杀手和一个小偷,以霁雪君与蒹葭姑娘的名字,住在了一起。”

    这声音一如其人一般温和,若苍钟宏远,别有一番引人。

    “到第三日,吴泽女见饮江客并没有抓她报官的意思,反而日日在她的茶楼混吃混住,心中不由疑惑了几分,遂跑去问他,‘不知公子打算借住多久?’言下之意是他到底要赖在这儿多久。见他无话,吴泽女又解释道:‘茶楼清贫,小女子是怕招待不好公子。’

    “饮江客自然不能说出真相,遂想了番说辞,‘哦,在下路遇歹人,与朋友失散,蒙姑娘收留,实在感谢,待朋友寻来,自会离开。’吴泽女想着霁雪君传言这般风光霁月的人物没必要背地里陷害她,遂没了说辞,默认了他留下。

    “随后,两人时常碰面,几次险些露馅。传言霁雪君乃是世间闻名的儒雅君子,一个杀手要扮起这样一个人来,着实有些难做。

    “吃饭要细嚼慢咽,谈吐要斯文有礼,逢人要含笑让道,这些都好说,他行走江湖多年,也见过了不少人。

    “只是邻近有一恶霸找上麻烦时,他还要苦口婆心地善言相劝,就有些忍不了了。最终,趁着夜深无人,他翻墙将那恶霸打了一顿,才平息了一场闹剧。”

    说到此,底下传来一阵笑语。

    赵先生捋了捋胡须,面色平静,“尽管如此,饮江客还是露了馅。当吴泽女好心给他送吃食到房间时,发现了他的那柄长剑。

    “‘公子房中为何有如此锋利的宝剑?’吴泽女疑惑问出了口。饮江客瞬时搪塞道:‘姑娘有所不知,自己幼时也曾学过几招武功,不久前茶楼遭了贼人,我想拿出来保护些姑娘的安全。’

    “吴泽女心中动容,仍旧疑惑,‘传言公子自幼体弱,公子竟然会武功吗?’饮江客忙回道:‘习武强身嘛,这剑就当个摆设,也不怎么会用。’

    “‘那日那恶徒找上门来时,怎不见公子动手呢?’‘君子动口不动手嘛,劝人为善总要说几句好话。’说完,饮江客便心虚地走了,想着自己一个江湖中杀人不眨眼的杀手沦落到如此地步,心中着实尴尬。

    “反观吴泽女,亦没有好过。蒹葭姑娘的身份乃是这茶楼明面上的老板,为人和善,知书达理。为此,她亦是每日扮作贤淑小姐模样,举手投足娇娇弱弱,和善生风。念着饮江客给她解决了那恶霸,她也不好亏待。

    “为了给饮江客做一顿饭菜,她第一次洗手做羹汤,弄得一手的泡。待饮江客疑惑发问时,她只推辞是不小心喝茶时烫了手。

    “事后,饮江客顾及自己的形象,给她送了盒雪花膏。这一送,吴泽女就不淡定了,她不想自己欠他,遂也想着送他什么。就这样,二人装着身份,各自心里打着算盘。”

    说到此处,声音渐末。座上人神色悠长,似乎在想什么。

    有年轻人回过神,“先生,后来呢?”我也好奇地注意着,这个故事着实有趣。

    赵先生回神喝了口茶,“今日天色已晚,下回有空再说吧,你们回去记得做功课。”

    我这才留意到天色昏黄,学子渐次走出,常山也终于记起了自己此来的目的。

    我终于明白常山为何要最后送这一家。

    “先生有礼,先生的故事真是讲得愈发有趣了。这是先生的药,用量都写在里面了,先生请收好。”

    常山双手奉上,见其迟迟未接,又转身看了看我,解释道:“哦,这是医馆里的伙计,是第一次来。先生可能有些面生,他叫忍冬。”

    我从这席话中回过了神。

    从这位赵先生转身的一刻,我就定在原地看着。

    我认得这个人,我记得他曾到绿蚁馆买过酒。

    此刻,他亦是盯着我,许是因为我无礼的举动。我忙低头行了一礼。

    赵先生收回了目光,一手接过了药,和善道:“哦,药我收下了,多谢你们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