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迷 » 女频频道 » 一生为荻 » 第一百二十七章 侍药

第一百二十七章 侍药

    药味弥漫在安静的院落中,长桌旁,放着一株耷拉着似要枯萎的蓝色小花,揉碎了半边花瓣,根茎也少了节,只留着些许泥土牢牢黏着。

    一旁,则摆着各样用草编的小玩意儿,蚂蚱、蛐蛐儿、蟋蟀、蜻蜓。

    另一旁,一个孩子一脸深沉,瞪着葡萄似的眼珠盯着自己的手背。那上面,鼓着一个豌豆大的显眼的包。

    今日的天冬安安静静的,坐得规规矩矩,老实了不少。

    就在昨日山中,转身的功夫,天冬这孩子就不知如何捅了一群蜂窝。惊呼声传来时,我还在四处搜寻着草药。

    当我慌忙赶到时,天冬已经被一群蜜蜂围住,吓得四窜。

    尽管我第一时间就冲去抱住天冬就跑,天冬还是被那山林里的野蜜蜂盯了一个包。

    昨日天冬哭嚎得难听,哭丧着脸简直让人不忍直视。

    一夜过去,那手上的包也只看上去小了那么一点而已。

    此刻,我细细为他涂着膏药,不免心疼几分。天冬是为了那朵花,才被弄成这副模样的。

    少顷,他见涂完了药,眉目一笑,转身欲跑,我便一手拽了回来。

    我将那膏药放在了他面前,示意了他一眼。

    天冬看了那不远处的人一眼,又皱起了眉头。

    一时,我目光严肃了几分。

    昨日若不是那人闻声赶来,挥舞着衣衫拦着那群发疯乱窜的蜜蜂,让我们先跑,他只怕这会儿被盯得满头包了。

    不光是他,我大概也免不了一手包。

    我可以容忍他平日的小性子,但这次受人恩惠,他不能不知回报。

    僵持半刻,当我看了天冬第三眼时,天冬终于有所动作。只见他努着嘴拿起那瓶膏药,跑去了那人跟前,一手递上。

    这次他没丢在地上,我有些欣慰。

    那人看着天冬,朝我看了一眼,才缓缓接过。

    天冬跑了回来,用另一只手描着字,我则转过了身。

    昨日留了他独自应付那群蜜蜂,纵他有盖世武功,还是免不了受伤。那左眼眼角处,一个包显眼得很,都快把半边眼睛遮住了。

    若是稍有不慎,只怕要搭上一只眼。可他事后什么也没说。

    “齐。”“之。”

    思绪间,天冬拿着字帖念出了声。

    我看了一眼,另拿了张纸,提笔给他写了个偏难的字。

    ……

    “走路不长眼睛啊?瞧你这副熊样,跟个独眼瞎似的!”

    “叫他平日目中无人,这会儿遭报应了吧,活该!”

    “脸上顶着个大包,真是丑啊。悬壶馆怎么有你这么难看的伙计,我瞧着昨日的晚饭都要吐了。”

    “你瞧,这是生气了,本就是个哑巴,如今又成了独眼瞎,好玩儿!……”

    几日之间,天冬手上的包已经消下去,那人眼角仍旧红肿着,似乎没有要好的意思。

    一来一往间,撞见的客人和伙计们则免不了要嘲笑几句。

    我没银两请大夫,只有那瓶膏药。那药并不是专治的药,我也没见过他涂那膏药,他似乎并不在意,只忙着做事。

    但我也心知,眼部神经脆弱,他这般一日日地耗着,叫我心中愈加复杂。

    日近黄昏,结束了一天劳累,终于到了休息的时候。

    饶是前堂的活儿轻松些,可光站着一整日,手上一整日不松气,比原来也好不了多少。

    不光腿酸,而且手疼,好在,不用我开口,不然免不了要口哑。

    这两日天冬告了假,没有去听学。当我回到后院的时候,天冬正搭着小脑袋有模有样地练字。

    往日,他都要在我监督下才肯拿笔,如今倒是愈发主动了。

    没有多想,环顾了一番,我发现那人并不在,许是送药还未回来。

    后院的伙计,怕是悬壶馆中歇得最晚的。

    我没有打扰天冬,绕道到了药罐旁,几日忙得没来,这里倒收拾得干净。

    不经意间,我便在一堆木柴中发现了什么。

    那是一本泛黄的书册。拿起一看,好像正是我见过的那本医书。彼时才翻了小半,如今已到了大半。

    “葵水?”

    当见到那书页上的这两个字的时候,我心中一震。是碰巧翻到这里,还是那人已经知晓我的身份?

    不多时,察觉到一阵脚步声,我忙放下了书,回到了天冬身旁。

    那人提着食盒走进,见我就是脚下一顿,似是未料到我会提前过来。

    说来,他对别人不屑一顾,对我,礼敬之余,总让我觉得有些害怕接近。

    我与他之间,如同隔着什么。我说不清是什么。

    于我而言,他并不让我觉得亲近,初时的那丝疏离也只因天冬一事减少了一分而已。

    不多时,那人反应过来,上前摆出了饭菜。

    这几日,天冬的手不便,我又忙,都是他主动取的饭。

    我们三人默契地端起了碗,默默吃着,除了天冬不时发出些声响,别无嘈杂。

    那人无法开口,我也闭口不言,天冬似是察觉到了此,比起说些古怪的字眼,更喜欢用手势动作。

    我总能猜到天冬想说什么,天冬也能从我的眼神中领会我的意思。

    是以,这里坐着三个无言之人。

    今日是一盘青菜豆腐汤,我吃着却觉有丝淡淡的药味。

    或许是因为天冬不小心把我吃饭用的碗打碎,我只得用一个药碗吃饭的缘故。

    或许是因为前日天冬跑来拿着本医书指着一页给我看,那上面画着一人头疼的模样和几株药草,他遂不知从哪里端来了碗苦药硬要我喝下,弄得我这几日吃什么都觉有丝苦味。

    天冬这孩子免不了有几分调皮。

    那碗药掌柜的没有追究,我也始终追问出来自何处。似是怕我发火,他这两日才乖乖练字。

    思绪中,看着天冬碗中见底,我将那少有的一块完整的白豆腐夹给了他。

    这孩子还真是瘦弱,是该好好补补。

    天冬咧嘴一笑,却犹豫着未动筷,我抹去了他嘴角的一粒米粒,又向他指了指,这菜多着呢。

    这孩子这般小就会替人考虑,是这般懂事,是这世间顶聪明的孩子,只是被黑布蒙了眼。谁说我的天冬脑袋笨的?

    半盏茶的功夫,一盘菜见了底。

    我将天冬的课本合上。他今日已写了字,不用在这暗光里继续。

    随即,我起身就去洗起了碗。那人左眼还眯着,免不了有些不便。

    晚风吹拂,带来一阵凉爽,伴着丝丝花香。四下安然,蝈蝈声四起,柔和的月光下,几株蓝色小花随风摇曳,流萤飞舞,若星星点点。

    那株花许是天冬种上去的,没想到还能活过来。

    此刻,我默默看着这副景象,遥想着清徐的一切,也默默看着在前方蹲在地上玩得尽兴的天冬,内心安宁而满足,恍然一日的疲惫就此消散。

    这几日夜色很好,我们都会这般坐一会儿才休息。

    小半个时辰后,天冬似是玩儿累了,跑来向我伸出了他满是污泥的小手。

    我笑着摇了摇头,带着他去水缸旁,洗着他沾泥的双手,洗着他沾泥的脸蛋,也洗着他沾泥的头发。

    待到我准备提水进屋时,天冬忽然拦住了我,“若水!”

    我听出了他要说的是“热水”二字。未等我反应,他就已提来一个沉沉的药罐。

    那里面,水是热的。

    我疑惑地看了一眼,这才发现那药罐下,还残存着火星。

    一时,我环顾了眼四周,没有那男子的身影。他私用木柴为我烧水,若是被发现怎么办?

    沉思之中,天冬又提来了一罐。我这才发现烧了很多,一排排药罐,似乎都烧着水。

    最终,我看着满满一木桶的热水,心中复杂。

    但我不敢拖延。或是这水是用药罐烧的,这水里似乎也有一股淡淡的药味。

    这是我闻惯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