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一章 缘尽
不知宴都的风会不会吹到塞北？不知宴都的雪会不会落到江南？
一年忽过，新绿又发，嫩芽抽丝，春映满山。
那个冬日，我并没有收到回信，当算好的日子到来，我也没有收到回信。
我只默默地等。
天冬过完一个年，又长高了几分，说话也不似以前那般拗口，能让人知道他表达的意思，只是功课仍旧没什么长进。
能到如此，我已然满足，遂不再强求他去学堂。
“糖。”
我刚补好屋顶从梯子上落地，天冬便递来了一颗糖果。
已经好几天，天冬都会收到这样一颗糖。
或是因为天冬送药的缘故，悬壶馆来的一个近半月的病人每日都会给天冬一颗糖。
初时我还有些警惕，也不敢叫天冬乱吃，直到我看见那人在街上给一群孩子分糖吃，又闻得伙计议论他说是被亲人抛弃在此的，我才对他松懈了几分。
那是一个瞧着四十上下的清瘦的中年男子，面色和善，诊断患有痨症。
我没有要天冬的糖，只检查了番，便给了他。
天冬自顾玩儿去了，我则收拾着地上的茅草。
天冬还小，一个人确实多有不便呢。但这没有什么，我已习惯。
日子清贫，我守着天冬，念着远行之人。
这平淡的日子中，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那位学堂的赵先生，继年前丧母之后，他的继任妻子，病重亡故了。
这接二连三的打击让他一夜白头，递了奏折辞官。
听说他曾醉酒失足坠河，好在被人及时救起。
听说他到过悬壶馆买药，我没有遇到。从天冬从学堂归来的神情，我也看不出什么。
这件事，让我心生感叹，不愿多想。姚夫人已过世四年，那个故事已是久远。
可我终是低估了人心的险恶。
半月之后，那位病人意外发了病，吐血身亡。他的家人当即找上门来，直言是悬壶馆的药吃死了人，要讨个说法。
这是医馆小半年就会发生一次的事。但这一次与往不同，他们还找到了那人服用的药，对比发现那里面有一味慢性毒药。
这是绝不可能的事，天冬经过我的再三督导，煎药熬药很是仔细，不会贪吃，也不会弄混。
“我好好的一个病人送来，结果呢？吃了你一个月的药都不见起效，还暴毙身亡了。你们就不给我一个说法吗？”
“要什么说法？想闹事是吧？我见得多了，我告诉你，那包药鬼知道有没有被你们掉包？想要讹钱，就拿出证据来！”
掌柜的明显也不是吃素的，觉得其中有端倪，与他们据理力争。
结果便是，十几人争论不休，扭打在一起。
他们见了天冬，发了疯似的想要上前来抓。慌乱之中，我给天冬使了个眼神，他机灵地从后门跑了。
最终，这场闹剧因为惊动了官府而散场。
或是因为林庭之的缘故，掌柜的没有说什么。
我顾不得身上的伤，看了眼外面的茫茫夜色，匆忙地跑出了悬壶馆。
前前后后耽搁了两个时辰，眼下天已黑，天冬会躲到哪里呢？当时有两个人追出去，他们会不会抓到天冬呢？
我的心乱极了。
“请问，你有没有见过这么高的一个孩子……”
人群晃动的街市，我不顾一切地跑着，寻找着每一条街市。
天冬，你一定不能有事！
悬壶馆附近，俱是没有。买糖葫芦的那条街，带他去过一次的西市，所有他可能出现的地方，也没有。
“少爷吩咐了，一定要把那孩子找到！”
喧嚣声中，我听到了这句话语，转身，只见几个仆从模样的人消失在墙角。
尽管那些人的打扮与那群来闹事的人截然不同，我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忙跟了上去。
但我还没有走近，我的面前，便从天而降一道持剑的黑色身影。
那人曾唤他“子钧兄”，或许，我该称他一句“季大人”。
“你……天冬！”
借着黯淡的光影，我终于看清他怀中抱着的是一个孩子。看着昏睡的天冬，我不由激动了几分。
他并没有将天冬交给我，只目光警惕地看了眼身后，“跟我走，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顾不得什么，见他向一侧而去，我紧随其后，一面看着天冬。
半刻之后，在悬壶馆的后院外，他终于停了下来。
“他怎么了？”
“他没事，不过体力不支暂时晕了过去，”他将天冬抱给了我，目光深邃了几分，“那群医馆闹事的人，是从北方流窜过来的，他们看中了天冬，遂想设计抓去做药童试药。此事朝廷已在追查，你不必担心，只是……”
见其欲言又止，我松下的心再次提了起来，“只是什么？”
他看了天冬一眼，“这孩子逃跑时被广南侯府中人发现，现在顾氏只怕派了人手在全城寻他。”
“你要说什么？”
“我想说，天冬的踪迹已经暴露，他们极有可能顺藤摸瓜找到你。那群闹事之人也还未抓捕归案，宴都已不适合你们居住，你们需要离开。”
这一席话，让我心中一震，不由后退了一步，“我答应过他，我不会走。”
他眼中晦暗了几分，“那你将这孩子交给我吧，我会设法将他送走。你也不想被他们抓住，成为庭之的软肋吧？”
我无法说服自己与天冬分别，也无法将天冬交给一个这样身份的人手中，“不！一定还有别的办法的。”
“他留在宴都，顾氏的人迟早会找到他。三日之后，我会在城门口等你。当然，如果你执意要将这孩子留在身边，我也有地方可暂保你们安全。不过你要明白，我的身份并不适合……”
未等听完，我就已开了口，“侯位之争，真的有那么残酷吗？”
“是。”
他说完便走了。
我的心中恍然。那未说完的话，我也知道他要说的。
此刻，我的心中无比沉重。趁着夜色，我还是抱着天冬回了悬壶馆。
掌柜的什么也没说，只吩咐我们日后留在后院。
我感激掌柜的好意，可闲下来，不由思考那番对话。
我突然很难过，如果我接受了林庭之的建议，让天冬住在黎园跟着那位老先生，天冬会不会就不会出事呢？
如果我能眼尖心细一点，早日发现端倪，让天冬远离那人，这一切是不是都不会发生？
看着熟睡的天冬，我的心复杂不已。我该怎么办呢？我该不该为了一己之私将天冬留在身边呢？
林庭之，如果你在我身旁，一定会有办法的吧。
我就这样守了天冬一整夜。
当天冬醒时见我，激动欢喜得落下泪来。看着他的模样，我强忍着才没有流泪。
随后两日，我都在后院陪着天冬。
我们照常熬药，不过会有伙计来取药。天冬不解，我什么也没说。
我为他做好吃的，给他买街上的糖葫芦，也暗自打点着他的行装。
“我不日将计划南下讲学，所行别无他人，想带那孩子同去，不知你意下如何？”
学堂，我想让天冬再去最后一次与他的恩师道别。然而我还未道明来意，赵先生便已开了口。
此时的赵先生，憔悴莫名，一副历尽风尘模样，但眉目多了些淡远之意。
天冬似乎听到了什么，我还未反应，他便跑了过来。
赵先生捋了捋胡须，摸了摸天冬的脑袋，“这孩子与我有缘，贯会安抚人心。虽是痴儿，调皮性顽，却灵慧有根，若得诗书教化熏陶，改其顽性，可安度一生矣。”
天冬似是听懂了什么，抓着我的手不放。
我没想到离别来得会这么突然，心中感伤之余，还是笑着摸了摸天冬的脑袋。
天冬对这位赵先生又敬又怕，我相信天冬会很听话不惹事的。
赵先生是有名的儒者，我也明晓赵先生的为人，我也相信将天冬交给他对天冬而言是一个好的选择。
一年忽过，新绿又发，嫩芽抽丝，春映满山。
那个冬日，我并没有收到回信，当算好的日子到来，我也没有收到回信。
我只默默地等。
天冬过完一个年，又长高了几分，说话也不似以前那般拗口，能让人知道他表达的意思，只是功课仍旧没什么长进。
能到如此，我已然满足，遂不再强求他去学堂。
“糖。”
我刚补好屋顶从梯子上落地，天冬便递来了一颗糖果。
已经好几天，天冬都会收到这样一颗糖。
或是因为天冬送药的缘故，悬壶馆来的一个近半月的病人每日都会给天冬一颗糖。
初时我还有些警惕，也不敢叫天冬乱吃，直到我看见那人在街上给一群孩子分糖吃，又闻得伙计议论他说是被亲人抛弃在此的，我才对他松懈了几分。
那是一个瞧着四十上下的清瘦的中年男子，面色和善，诊断患有痨症。
我没有要天冬的糖，只检查了番，便给了他。
天冬自顾玩儿去了，我则收拾着地上的茅草。
天冬还小，一个人确实多有不便呢。但这没有什么，我已习惯。
日子清贫，我守着天冬，念着远行之人。
这平淡的日子中，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那位学堂的赵先生，继年前丧母之后，他的继任妻子，病重亡故了。
这接二连三的打击让他一夜白头，递了奏折辞官。
听说他曾醉酒失足坠河，好在被人及时救起。
听说他到过悬壶馆买药，我没有遇到。从天冬从学堂归来的神情，我也看不出什么。
这件事，让我心生感叹，不愿多想。姚夫人已过世四年，那个故事已是久远。
可我终是低估了人心的险恶。
半月之后，那位病人意外发了病，吐血身亡。他的家人当即找上门来，直言是悬壶馆的药吃死了人，要讨个说法。
这是医馆小半年就会发生一次的事。但这一次与往不同，他们还找到了那人服用的药，对比发现那里面有一味慢性毒药。
这是绝不可能的事，天冬经过我的再三督导，煎药熬药很是仔细，不会贪吃，也不会弄混。
“我好好的一个病人送来，结果呢？吃了你一个月的药都不见起效，还暴毙身亡了。你们就不给我一个说法吗？”
“要什么说法？想闹事是吧？我见得多了，我告诉你，那包药鬼知道有没有被你们掉包？想要讹钱，就拿出证据来！”
掌柜的明显也不是吃素的，觉得其中有端倪，与他们据理力争。
结果便是，十几人争论不休，扭打在一起。
他们见了天冬，发了疯似的想要上前来抓。慌乱之中，我给天冬使了个眼神，他机灵地从后门跑了。
最终，这场闹剧因为惊动了官府而散场。
或是因为林庭之的缘故，掌柜的没有说什么。
我顾不得身上的伤，看了眼外面的茫茫夜色，匆忙地跑出了悬壶馆。
前前后后耽搁了两个时辰，眼下天已黑，天冬会躲到哪里呢？当时有两个人追出去，他们会不会抓到天冬呢？
我的心乱极了。
“请问，你有没有见过这么高的一个孩子……”
人群晃动的街市，我不顾一切地跑着，寻找着每一条街市。
天冬，你一定不能有事！
悬壶馆附近，俱是没有。买糖葫芦的那条街，带他去过一次的西市，所有他可能出现的地方，也没有。
“少爷吩咐了，一定要把那孩子找到！”
喧嚣声中，我听到了这句话语，转身，只见几个仆从模样的人消失在墙角。
尽管那些人的打扮与那群来闹事的人截然不同，我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忙跟了上去。
但我还没有走近，我的面前，便从天而降一道持剑的黑色身影。
那人曾唤他“子钧兄”，或许，我该称他一句“季大人”。
“你……天冬！”
借着黯淡的光影，我终于看清他怀中抱着的是一个孩子。看着昏睡的天冬，我不由激动了几分。
他并没有将天冬交给我，只目光警惕地看了眼身后，“跟我走，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顾不得什么，见他向一侧而去，我紧随其后，一面看着天冬。
半刻之后，在悬壶馆的后院外，他终于停了下来。
“他怎么了？”
“他没事，不过体力不支暂时晕了过去，”他将天冬抱给了我，目光深邃了几分，“那群医馆闹事的人，是从北方流窜过来的，他们看中了天冬，遂想设计抓去做药童试药。此事朝廷已在追查，你不必担心，只是……”
见其欲言又止，我松下的心再次提了起来，“只是什么？”
他看了天冬一眼，“这孩子逃跑时被广南侯府中人发现，现在顾氏只怕派了人手在全城寻他。”
“你要说什么？”
“我想说，天冬的踪迹已经暴露，他们极有可能顺藤摸瓜找到你。那群闹事之人也还未抓捕归案，宴都已不适合你们居住，你们需要离开。”
这一席话，让我心中一震，不由后退了一步，“我答应过他，我不会走。”
他眼中晦暗了几分，“那你将这孩子交给我吧，我会设法将他送走。你也不想被他们抓住，成为庭之的软肋吧？”
我无法说服自己与天冬分别，也无法将天冬交给一个这样身份的人手中，“不！一定还有别的办法的。”
“他留在宴都，顾氏的人迟早会找到他。三日之后，我会在城门口等你。当然，如果你执意要将这孩子留在身边，我也有地方可暂保你们安全。不过你要明白，我的身份并不适合……”
未等听完，我就已开了口，“侯位之争，真的有那么残酷吗？”
“是。”
他说完便走了。
我的心中恍然。那未说完的话，我也知道他要说的。
此刻，我的心中无比沉重。趁着夜色，我还是抱着天冬回了悬壶馆。
掌柜的什么也没说，只吩咐我们日后留在后院。
我感激掌柜的好意，可闲下来，不由思考那番对话。
我突然很难过，如果我接受了林庭之的建议，让天冬住在黎园跟着那位老先生，天冬会不会就不会出事呢？
如果我能眼尖心细一点，早日发现端倪，让天冬远离那人，这一切是不是都不会发生？
看着熟睡的天冬，我的心复杂不已。我该怎么办呢？我该不该为了一己之私将天冬留在身边呢？
林庭之，如果你在我身旁，一定会有办法的吧。
我就这样守了天冬一整夜。
当天冬醒时见我，激动欢喜得落下泪来。看着他的模样，我强忍着才没有流泪。
随后两日，我都在后院陪着天冬。
我们照常熬药，不过会有伙计来取药。天冬不解，我什么也没说。
我为他做好吃的，给他买街上的糖葫芦，也暗自打点着他的行装。
“我不日将计划南下讲学，所行别无他人，想带那孩子同去，不知你意下如何？”
学堂，我想让天冬再去最后一次与他的恩师道别。然而我还未道明来意，赵先生便已开了口。
此时的赵先生，憔悴莫名，一副历尽风尘模样，但眉目多了些淡远之意。
天冬似乎听到了什么，我还未反应，他便跑了过来。
赵先生捋了捋胡须，摸了摸天冬的脑袋，“这孩子与我有缘，贯会安抚人心。虽是痴儿，调皮性顽，却灵慧有根，若得诗书教化熏陶，改其顽性，可安度一生矣。”
天冬似是听懂了什么，抓着我的手不放。
我没想到离别来得会这么突然，心中感伤之余，还是笑着摸了摸天冬的脑袋。
天冬对这位赵先生又敬又怕，我相信天冬会很听话不惹事的。
赵先生是有名的儒者，我也明晓赵先生的为人，我也相信将天冬交给他对天冬而言是一个好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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