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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八章 寄思

    读至末笔,天色已黑。

    字字悲泪,我的心中,又平生了一种悲伤。随即,我便在信封中发现了另一封信。

    上面没有地址,只署名“梅生”二字。

    这一晚,我早早地歇下了。

    原来这段时日,悲伤者并不止我一人。那么千山之外的人,如今又是否安好呢?

    翌日晨起,推门而出,我不由震惊于面前的景象。

    草木凌霜,落雪满山。江畔寒雁啼叫,飞隐山野,我这才回神。

    今日,宴都落下了第一场雪。雁群未及南渡,这雪来得似乎比往年更早一些。

    寒气袭来,我不由回房添了件衣裳。

    生火、做饭、打扫院落、修整花草,我做着日常的事,心中始终在想那封信上的内容。

    早饭之后,我又细读了信,看着两封书信,从床底取出了一个柜子。

    那里面,装着每月二两的军饷。

    半个时辰后,我出现在宴都城中。或是天气骤寒,街上并无多少行人。

    在当铺,我将二两银锭换成了碎银,拿在手中思虑再三,终觉不妥,于是寻了个隐秘处,将那封家书慢慢拆开。

    我将那些碎银装了进去,又重新封好了蜡泥。或许这样,能让人多些欣慰。

    紧接着,我便怀揣着这封沉重的信,在宴都各处游走。

    宴都城很大,店铺林立,民居错落,想要在这样一个地方寻到一户姓梅的人家,并不是易事。

    按照来信所述,那应该不是富贵之处。我绕开了热闹的街市,只在一些偏僻小巷或附近村落寻找。

    这一日,我走访了城南半数人家,都没有发现那一口水井的存在。

    第二日,我仍旧去了城南,见到了农忙流汗的村民、河边洗衣的妇人以及瘦骨的孩童。

    第三日,我早早地守在城东的一面墙外,在人群簇拥中用煤炭抹去了一人的姓名。当我离去的时候,耳畔俱是啜泣之声。

    我不忍听。

    第四日,我遇到了一对在农田拾穗的老夫妇。

    第五日,我发现城门口一早就有很多人群聚张望。

    驻足细听,原来是他们是在等边塞的士兵归来。回头一顾,我便看见了一道道或残或伤的枯瘦身影与老孺弱子笑着相拥而泣。

    放眼望去,无一个完整的人。我不忍看。

    第六日,发现厨房米面不多,我去了云岫山采药。

    第七日,我终于在一屋前发现了一口水井。可不过半刻,里面便传来一对夫妇啜泣的声音。

    驻足半刻,我才明悟他们所哭的。原是他们的儿子战死边塞,埋骨他乡。

    第八日,我去了城北,撞见几人正修整坟墓。

    他们说,土中人是饿死的。谁能想到,繁华的宴都城还会饿死人。可悬壶馆会有死人,别的地方自然也会有。

    第九日,大雪封路,我没能出门……

    “老头子,快看我在地里找到什么好东西了?一节薯根呢,就埋在地里,谁也没找到,也没冻坏。”

    简易搭成的茅屋之外,有着一口静默的古井。井旁,一位风烛残年、满脸皱纹的老妇欣喜地拿着一根红薯藤。

    另一旁,一位同样风烛残年、腿脚不便的老汉转过了身,看着面前之物叹了口气,“唉,上月的军饷还没发下来,再这么下去,我们可怎么过啊。”

    “老头子,你千万别想不开啊,儿子还在外打仗,就等着回来孝敬你呐。”

    “是啊,那孩子打小就孝顺,比亲生的好……”

    这沉沉之语,让我再也站不下去,不由闹出了点响动,“请问是梅生的家吗?”

    他们留意到我的存在,掩去了面上的感伤之色,点头问道:“敢问您是……”

    “我……”

    我拿出了那封半月未送出的信,心中五味杂陈,“我夫君在边塞戍边……与梅大哥同住交好。这封信夹在家书之中……托我转交给二老。”

    这句话,我只觉有口难言。

    他们惊异地看了我一眼,便颤抖激动地接过了信,“老头子,生儿来信了。多谢姑娘为我儿送信!”

    夫妇垂泪欲跪,我只觉受之有愧,忙行礼离去。

    “咦?这信里还有银子?”

    “快进屋收好,便得被那儿子儿媳看见。许是生儿知晓我们生活艰难,才这般送到我们手中的……”

    墙角处,我掩面欲泣。庭之心中所言苦楚,当与此同。

    再次走在街市上,如同了却一桩心愿般,我心中突然轻松了些。

    店铺,我买了笔墨和信纸,急切想要回去写下这一切的经过,以告慰远方之人。

    “诶,听说了吗?军情急报,说半月前月牙族首领暴毙,二子争夺王位激烈,在我境边关屡有活动,两军对峙,已爆发了一场大战呢。”

    “这月牙族在我边境小打小闹了三年,前不久刚放了一批士兵回来,他们就挑起了战火,这可如何是好啊?”

    “归家的多是残弱之兵,留在战场也无用。月牙族既要战,我们还怕他不成?容忍其放纵多年,如今我兵强马壮,那失地,也该尽数归还了。”

    “说得好!听闻朝廷已经有所响应,商讨应敌之策。据说朝廷还发布谕令,召手巧妇人于城西衙门,要为边塞将士连夜赶制冬衣呢。既然两军终有一战,此战,我军必全力以赴。听闻不久后朝廷便会下达征兵条文,诸君且归家收拾一二,投笔从戎,或为时不晚……”

    声隐处,几道意气风发的年轻身影掷笔于盒,相拥阔步而去。

    “客官,您这笔墨还要吗?”

    碎语传来,我忙回过神,向小二点了点头……

    雪花纷纷,朔风摧折,遥对是寒山雪景,心底是忧思不断。

    终于,在一晴日,我坐在院中,得了空闲,可以写下这封迟迟未发的回信。

    庭之:近来可好?闻君信中所述,心与君同。因寻人久未果,此信耽搁日久,所托之物已于五日前交与你所言“梅大哥”父母手中,又因琐事缠身,至今日雪晴,始有闲暇回信。

    信归之处,位于城西陋巷之尾,有一简易茅屋,可遮风避雨,有老夫妇二人独居,拾薯根为食。见此情景,我心伤悲,与信交言便走。感君所念,信中另附碎银二两,日前又在城东告栏划去梅大哥之姓名,可算不负所托。

    后探知邻里,知其膝下另有亲子,已娶妻生子,居城东闹市,往昔时苛责以对,收军饷大半。我日后自会照看一二,月月相顾。上述尽数念与君知,望君勿念矣。

    然所托以成,愧心难消,雪山朝夕相对,热血日夜难平,我不能伴君身侧,君当自勉矣。至于未得团圆一事,阿玉不必挂怀,君厚情谊,当知我与君同心同德。岁月悠悠不尽,我在此处不老。

    笔顿,忽忆那日城门所见:壮士归家,有老汉抱子,贫妻抱夫,稚子抱父,问衣问暖,泣泪不成声,泪洒一路。想来日,君杀敌而归,我道旁以候,必是相拥而泣,剪烛诉思矣。

    晚来风急,雨雪纷飞,想那高山之上,已是大雪满山。日前闻战事,我至衙门与众妇人赶制冬衣,想来信至衣亦至。我所织别无异样,唯袖口内绣一梅花,聊表相思。君若能得,幸事矣,不能亦不怨。只愿君在外康健无恙,别无损伤。庭之当知此心无碍,全系君身一人耳,我自怜君,请君亦怜我。(剑穗可重做,不知君身新添伤几何?)

    念安。

    你的阿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