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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七章 失约

    俄顷风起,大雨庞杂,珠玉滚地,人声渐隐。

    我独撑着一把伞,默看着面前的一切。

    敞开的大门内,雨水跳落一地,木桌摆放规整。有美人面色憔悴,花容惨淡,当垆饮酒。

    那眸中深谙,已不复当年溢彩。

    一杯续上一杯,似乎饮不尽一般,似乎丝毫不在意门外雨急风寒。

    半响,有小厮上前,恭敬一礼,“夫人,大人在外都站了一个时辰了。您看要不要……”

    “夫人?你在喊谁啊?我都躲到这儿了,还不让我安静会儿吗?”

    妇人旋即起身,目空空然,四望无果,又饮下浊酒一杯,当即掷杯于地,“这绿蚁馆当初是我花重金买下的,是我的!我说今日不营业,你听不懂吗?”

    这突然的厉声一语,混杂在雨中,含怒而无力。

    有丫鬟投以冷眼,瞬时让那小厮吓退了出去,又见妇人醉态,叹气而去矣。

    别无他响,唯有雨声不绝。

    妇人又开始饮酒,清酒滑过衣衫,连饮三杯,她摇了摇空壶,随手一掷,便摇晃起身。

    踉跄着走至账台前,她舀了一勺酒水,又看向桌上显眼处摆放的几坛美酒。

    “金风玉露?自今日起,我绿蚁馆再不卖金风玉露酒!”

    一时,酒水飞溅,碎片一地。雨水之中,酒香弥散。

    妇人不觉,只随手取了一坛春缪酒,便瘫坐一桌。

    正欲倒酒,她便注意到了桌上显眼的一坛。

    这一次,她抱起欲摔,半响终是不忍,落座信手倒出了一杯。

    一顾一饮,朱唇含笑,“蝶恋花达幽咽调,雨霖铃缠绵哀怨,浣溪沙流丽谐婉,念奴娇豪放声壮……天仙子急调苦,贺新郎调高亢,鹧鸪天柔婉风丽,八声甘州使人回肠……”

    温语惹醉,含情脉脉。

    二顾二饮,目光杂糅,“氓之嗤嗤,抱布贸丝。匪来贸丝,来即我谋。……于嗟鸠兮,无食桑葚。于嗟女兮,无与士耽。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总角之宴,宴笑宴宴。信誓旦旦,不思其反……”

    泠泠寒语,绵绵无力。

    三顾,肚酒尽吐,清酒尽撒,须臾间,狂风骤作,美人已是泪下潸然,“当年宴会你弹琴赋诗,自此芳心暗许;随你夜赴梧州,始知你有意匡我,仍甘之如饴;为助你考取功名,在绿蚁馆艰难营生,百般算计;后与家族分道两路,终觉天不负我。

    “梧州地僻,随你甘苦;外为你打点官场,内为你操持府院。纵公婆数次恶言以对,尤念你在外辛劳,恭顺如一;三年前你父病重,恐影响你仕途,耗千金日夜汤药以奉,始得康健。

    “一行经年,流言不惧,公婆苛责亦不苦,劳力损心不言累,只感到头来得君一句‘我欲纳妾,不知夫人同意否’。既有此意,何须多问我?

    “君心留不住,色衰不配君,我之过,当放我去矣……陆长赋!你失了约!失了约!失了约!……”

    【“我陆长赋在此向着青天碧月、向这金风玉露酒立誓,此生只爱阿语一人,只娶阿语一个,我的妻子永远都只是阿语,别无他人。我会用一生疼惜呵护阿语,不让阿语再受半点委屈,再掉一滴眼泪,惟愿阿语一生长乐无虞。”】

    悲音入耳,起舞回风。

    大雨之中,屋中人啜泣不止,屋外人默然不动。我独撑着一把伞。

    寒风渐起,我没有再待下去的理由。

    大抵这世间真情,历经风霜,终会颓败消弭。往昔那般相爱的两个人,那般拼了命努力也要在一起的人,只得雨中相望一场。

    原来我以为金玉良缘的爱情,终是一场虚空。

    原来鸿语姑娘付出那般艰辛,终是幻梦。

    原来我一直坚信的东西,终抵不过君心易变。

    林庭之,那么你呢?你对我的爱意又有多少经得住岁月的考验呢?

    我并非不信你,我只是——目见了鸿语姑娘的悲情,想起了莲衣姑娘和姚夫人的死。大抵这世间女子都难逃此劫,那么下一个……我迫切需要你回到我的身边。

    我需要你大声告诉我,我的选择没有错。这世间,总该有一个女子的选择无错。

    此刻,我很难过,我需要你的安慰,庭之。

    不觉,信纸满篇。

    ……

    庭之:一切念好。自那日骤雨忽停,绵绵之期已过半月。天有阴晴,事有回转,恐君不知始末,因我扰思,特在此闲言两语,已续上话。

    得见鸿语姑娘归来,不过三日,街上夹议鸿语姑娘卖掉任家祖宅。我复去时,匾额已换他人姓。又言淮阳来信,未拆而烧。

    四日,鸿语姑娘得病问诊,良医道破损心劳力,伤及根本,此生不能有孕,丫鬟嘴快,提及当年送酒淋雨一事。城中人始悟。有感其不幸者,作词于坊间,流传于巷尾。

    七日,上宴请群臣,畅饮间问及陆大人陈年旧事。上闻后拂袖展颜,感慨“得妻如此,夫复何求”八字,饮尽杯酒,转语他人。后一日,陆大人再赴绿蚁馆,求合璧之好。鸿语姑娘始终不顾,又有两大婢女守门,终未得意。陆大人日日来矣。

    后七日,陆父病故。陆母与陆大人同至绿蚁馆,言辞恳切,直言府中女已被送还来处,只愿鸳鸯同枝,夫妻同心。鸿语姑娘始见,提三点要求,与陆大人归。

    自此,人常言婆母与儿媳朝夕不见,陆大人与陆夫人相敬如宾。

    庭之,陆大人究竟是因何转意,我不得而知;鸿语姑娘为何会回往陆府,我也不得而知。或痴情难改。后续若有他事,尽数念与君知。

    飞雪欲来,遥念苍山。三载已过,不知君衣厚否?或感于上述,夜常有惊梦,辗转少眠,日夜盼君归。

    ……

    “姑娘,你的信。”

    敲门一声,点我迷津。我忙走到了院门,从信差手中接下来信,并送给了他一条草鱼。

    信差不好意思般笑着接下了鱼,开口道:“近年西北少战事,听闻朝廷准了一批将士卸甲归田。姑娘可以留意一下。”

    一语传来,我心错愕。回过神来,信差已去,“谢”字未言出口。

    我欣喜于这封来信,也欣喜于这个消息。

    瞧着天色未晚,我坐在木椅上,拆开了信封。

    阿音:我很难过。原谅我带着沉重的心情向你写信,只因悲伤不能自抑,有口难言。环顾无人,唯在阿音这里,可寄托一二哀思,望阿音体恤。

    读到这里,我坐正了身,心中欢喜顿无。

    边塞之地,月牙族时有扰动,常念与阿音知晓。半月前,我与同伴按例巡逻山中,不想小道间遭外敌突袭。来者数十人,从绝壁攀岩而上,行踪鬼祟。发现其不轨,我等忙应战周旋,又连发信号。

    对方银铠铁枪,有备而来,随行连我只三人,不过半刻,便觉不敌,遂生后退之意,以待援军。不想奔至半途,有利箭飞雨,避闪不及,有同伴推搡,免我受箭。幸援军后至,免添伤亡。

    我虽无恙,但同伴中箭负伤,危在旦夕。我欲寻军医,他直言不用,不过半刻,气息已绝,吐血倒我身前。我心伤悲。

    此人姓梅名生,往日信中所言与我玩笑者有之,虽好玩笑,平素热情仗义,因长我年岁,又同寝而住,待我更亲厚几分。曾自言乃是孤儿,蒙养父母收养,参兵以补家贫。

    临别之际,我问之何故,梅大哥笑言其孑然一身,别无所挂,而我家有妻眷候归,命系两人,不该绝也。旁言只恐家中父母年迈,不堪打击。声寂,牧野无声,声泪俱下。想来梅大哥常见我对信痴喜,实引人羡矣。

    铁衣照雪,血光犹存,思痛枕湿,夜不能寐。阿音往日劝我莫要心急气傲,现悔之晚矣。若非我当日随心未携利器,岂会全无还手之力,引人为我舍命挡箭?若我当真命丧黄泉,岂不引阿音为我痛哭流涕?

    夜寂无人,回首往事,我依其所述,写得家书一封,浅言相思,随信附上。只知其屋前有一口水井,烦阿音替我寻到,交与其手。念之年迈,望阿音瞒此消息,另月送军饷二两,以补我过。庭之不甚感激。千里劳途,其骨暂埋高山,待归来日,我必厚葬之。

    另:朝廷欲遣送一批战士归田,我虽有伤可报,念及高山埋魂,终难全心说己归与阿音团圆,后伤势骤好,或天命留人。剑光历历,赤血殷殷。目送千山,还望阿音多怜我。(念及梅大哥曾多言来日娶妻之语,遂将阿音所赠剑穗归于黄土,望阿音勿怪)

    念好。

    庭之亲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