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那两个人
“瑞瑞啊，帮我提一下包”一个女生一边带着东北腔大声地朝旁边的女生说道，一边弯下身系她的鞋带。徐瑞一手挽过她的包带，另一只手拿着水杯，在初秋的阳光里面懒散地走着。
虽然已经9月了，但这夏暑还没彻底消停下来，一阵微风吹过，徐瑞的裙子被吹得微微荡漾起来。校园的勃勃生机也似乎终于被一颗小石子引动，如风吹过荷叶一般，一阵一阵地热闹起来。
今天是第二学年开学的第一天，大家才上完课，都熙熙攘攘地从教学楼里面出来，各自奔着要么食堂、要么校门口地走着。徐瑞和她的室友下完课，也正讨论着吃什么，一晃眼便看到了前面并排走着的王然和夏星，王然还是老样子地和夏星不知道开心地说着什么，然后就看到夏星一阵前仰后翻地爆笑。
徐瑞看着她们那大笑的样子，觉得一阵的不可思议，因为这两个人不像是能走到一起的人，甚至可以说这两个人就不像是一路人，但是她们却那么要好，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契机，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共通点，在她们两人间形成了一种难以言喻的默契。你明白包围着我的空气，我也明白包围着你的空气，但是当另一个人进入的时候，她们间的空气便烟消云散了，自动变成一种普世的氛围，不再有远观她们俩时那种空气的活泼和灵动。
徐瑞突然腰被大力一拱，整个腰都快被错位出身体一般，“想啥呢！两眼直愣愣的地盯着前面！又没有啥帅哥！”赵珠儿屁股往旁一甩，差点都要把徐瑞甩成一个腰椎突出了。
“你这名字真是取得好啊，取得妙啊，珠儿、珠儿，不知是哪个珠啊？”徐瑞被拱得翻一个白眼，还挽着包带的那只手叉在腰上揉着。
“瑞瑞你真讨厌！还能是哪个珠啊！掌上明珠的珠，大宝贝儿的珠啊！”赵珠儿胖胖的脸上，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拿过徐瑞挽着的包，一甩就跨到肩上，那只手便熟练地缩进了徐瑞的胳膊弯里，亲昵地搂着徐瑞相比瘦削不少又高高的身子。
“珠啊，你真的和夏星是同一品种吗？总感觉你们俩的祖宗应该不一样呢？”徐瑞苦笑着挖苦道。
“你说什么呢！瑞瑞！我和你还是同一品种呢！咱不能用身材论英雄，我天生体质易胖，不是那种瘦瘦削削的身子板，我是那种杨贵妃的福气体质！”
徐瑞听完更是无语了“谁说身材的事儿了，我说的是感觉，感觉……你吧，就是巴洛克风格的河东狮吼包租婆，夏星相比吧，就是写意水墨画的浪迹天涯小侠女。”
“嗯？这个比方我喜欢，我就想当一个包租婆！美丽的包租婆！就欢迎小鲜肉进来住，把那些臭大叔通通赶走！”赵珠儿开心地一下挽紧了徐瑞的臂弯，徐瑞无奈的笑起来，随她就这么挽着朝着食堂走。
食堂人潮涌动，正好到了下课的点，人来人往端着盘子相互交错着。徐瑞和赵珠儿朝盖饭的地方走，拿着盘子便排上队了。刚好前面不远处王然和夏星也在排着队，夏星站在前面，抄着手，一手拎着盘子站着，王然则低头刷着手机，肩膀耷拉着，不知是不是因为经常看手机的原因，头有点前倾。
徐瑞回想起来她第一次见到夏星的时候。
一年半前，徐瑞参加Z大日语系研究生的面试，进入最后一轮面试的学生们等在教室外面，大家都在一定程度的互相打量和戒备，毕竟7个人就只能进3个。
Z大是Z市数一数二的综合性大学，他们7个人都是推荐免试进入面试阶段的大四学生，徐瑞背着包靠在墙上，手上还拿着复习资料，时不时地看一会儿身旁的人，有两个女生已经搭上话，互相在问大学是哪里的，然后一起祈祷着能通过就好了之类的。徐瑞看着自己手里的资料，心想看与不看其实也没多大区别了，但是拿在手上总是要心安一点。徐瑞不禁闭上眼深呼一口气，一定程度缓解了紧张。再睁开眼的时候便注意到了夏星，她留着齐肩的头发，侧脸看着走廊的尽头，单肩挎着书包，手上只拿着准考证和身份证，一脸淡然，仿佛胸有成竹，又仿佛考上与考不上都无所谓、都一个样。
夏星毫不遮掩地打了个呵欠，眼眶明显红了红，抬头望向天花板，仿佛周围的人都不存在，她只是来考试的，试考完了她便走，就这么简单明了、冷漠的人。想到这里徐瑞不禁觉得自己奇怪，怎么莫名地就给对方定义“冷漠”了？第一次见面大家毕竟都不是真实的那一面。
不一会儿一个女生便主动找夏星攀谈起来，“哈喽，你是哪所大学的啊？”那女生礼貌地笑着询问道。
“啊，我是C大的，你呢？”
“C大啊！那大学很好啊！不过偏理工科对吧”
“恩是的，男女比例九比一。”
徐瑞在一旁听着她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聊着，自然而然地掌握了不少信息，比如她叫夏星，毕业于C大，现在正在日本交换学习，这边保研的事情确定了就马上回日本等等。徐瑞一边听着一边想着，“交换留学啊，真棒，应该挺好玩的。”然后忍不住观察起了夏星对那个热情女生的回应，因为她敏锐地感受到了一种违和感、不一致感。
夏星给徐瑞的第一感受是冷漠、淡然，但是那女生找夏星攀谈的时候，夏星没有符合她预期的高高在上、冷若冰霜，而是异常的普通，普通的礼貌、普通的对话、普通的笑容，但是这个“普通”却给了徐瑞一种压抑感，就像一个懵懂不懂世事的小孩儿在学官场说话一样，她饶有兴趣地准备继续观察下去。
随着女生的问题一个接一个，逐步深入，而夏星除了最开始的回应着问到她是哪个大学之外，再没问过问题，而是一个劲地回答问题。在夏星软绵绵的声音间隙，徐瑞捕捉到了那一个不耐烦的叹息，夏星为了不让对方发现，把那口不耐烦藏在呵欠里，徐徐地吐了出来，徐瑞看到这里忍不住嘴角微抬。
突然教室门开了，里面的一位老师出来点了名，叫学生们一个一个进去面试，第一个叫的便是夏星。
夏星缓缓走进去，教室门便关上了。过了大约十五、二十分钟，夏星走出来，学生们便一拥而上问她老师问了哪些问题，夏星明显眉头一皱，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了他们，这时候老师出来叫了下一个面试的学生，大家也老实地瞬间噤声。面试前那个找夏星搭话的女生邀请夏星道：“要不你等我一会儿吧，我面试完了我们一起走吧，兴许以后我们就是同学了呢。”女生一脸礼貌的笑容，徐瑞看到起了一阵鸡皮疙瘩，这种笑容、这种语气是她最退避三舍也是最没招架之力的，往往这种时候她都是百般的不愿意，然而却毫不意外地嘴中只能吐出一个妥协的“好”字。
“不了，谢谢。祝你面试顺利。”
只留得那个女生和徐瑞一愣。
夏星眼神清亮，一甩包跨在肩上，无表情地这么说完看也没看她便走了，徒留那个礼貌笑容的女生一地鸡毛，和徐瑞的一波心思荡漾。
干净有力的女生啊，徐瑞这么想到。
她忍不住回想刚刚的那声“不了，谢谢”，脑内不断回放，反复品味着里面凛冽的冷漠感，仿佛舌头搅动着口腔中的红酒般，不放过一丝味觉的变化。夏星特有的软绵语气，却像绵里藏针，没有一丝的迟疑和可商量的余地，不解释不说明，就说“不了”，背上包转身就走，留下一阵淡淡的香皂的味道。
“希望我们能成为同学吧”徐瑞这么想着，看着夏星离开的过道那头，再次靠上了墙，“那么首先我得考上这所大学了”，仿佛徐瑞知道，夏星一定会被录取一般。
“今天这盖浇饭还真不错！但是不敢吃多了，毕竟夏天快到了。”赵珠儿的大嗓门一下就把徐瑞的思绪给拉了回来，“我还有心爱的小裙裙要穿呢！”她一脸又开心又伤心的样子说到，“瑞瑞，真羡慕你的体质，怎么吃都不胖。”
“刚刚谁说的自己是杨贵妃体质，不是贵气得很吗？”徐瑞笑着淡淡地说到。
“徐瑞，你讨厌！”赵珠儿的经典口头禅又来了，徐瑞招架不了只好说“是是是，我讨厌我讨厌。”两人找到一个空着的桌子便坐下吃了起来。
“说起来，下半年的那个翻译考试，瑞瑞你去吗？”
徐瑞马上想起了课上老师的话，是啊，下半年还有翻译考试呢。“去吧。不过我们还得去Y市考呢，这边没有考点。”
“嗯对。不过那考试我看了几道语法题，好难啊……考试费和路费、住宿费，干脆放弃算了。”赵珠儿一只手送进一大勺盖浇饭，一边嚼着一边眉头便皱了起来。
这个翻译考试是全国性质的考试，虽说Z大没有必须考过的要求，但是作为语言专业的学生，受到莫名的自尊心驱动，也总会考考试试的。不过受到莫名的驱动是一回事，能不能通过又是另一回事。上一届的学长学姐，也就过了那么一两个，毕竟全国的通过率也就10%不到。
“不过王然可真是厉害，入学前就把翻译考给过了。”
“对对对，关键她本科还不是我们专业的，我记得研一的时候她说过她本科是在财大学的会计专业呢。”赵珠儿忍不住嘟着嘴，睁大眼睛说着，“真的太厉害了。今天上课也是，老师问的那个问题，好偏啊，日本民俗神话故事里的小细节，她怎么知道的？而且对古日语也特别熟悉，没事还喜欢作作俳句练习日语，真的太难理解这种人的存在了。虽说我们都是日语系的研究生吧，但她真正感觉是搞学术的料子。”
徐瑞听赵珠儿这么说着，也忍不住点头。现在的大学生、研究生，虽说大家都是辛辛苦苦考进去的，但是真正选上了自己喜欢的专业，还一门心思搞钻研的实在太少了，硬要说徐瑞碰见过几个人，也许王然算是第一个了。
“你注意到没，每次上课回答问题王然的声音都特别小，也从来不抬头看人，只是偶尔下意识地一抬头一晃眼，就像有点惊慌的样子似的，然后又把头埋下去默默地回答问题，感觉有点儿不想回答，但是又被迫营业一样。”徐瑞说到。
“是有点儿吧，”赵珠儿又塞进一大口饭，嘟哝着嘴说道“不过王然本来就挺沉默寡言的，也很少笑，明显有点阴郁的感觉。但是每次上课王然都和夏星坐在一起，好几次都是夏星一听到问题就打一个机灵立马转过头看向王然，就像王然肯定知道一样。有好几次明显王然还在埋头打瞌睡，夏星都还是要把她摇醒然后重复一遍问题，当然，王然也总是能迷迷糊糊，小声地解答她的问题。老师往往一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就会让他们那边回答。夏星就那么把王然看着，然后王然也就只能老老实实地回答问题。现在回想起来还真觉得挺逗的”
徐瑞正送进一口饭，一听完赵珠儿的形容再回想起那个画面，也是忍不住笑起来，“是啊，也不知道是夏星故意想整她呢，还是就单纯把王然当真人辞典在测试着玩儿。”
“不过他们俩居然是朋友也真的挺神奇的，完全不是一路人嘛。”
徐瑞闭嘴咀嚼着饭菜，不忍埋下头微微一笑，心中想着看来也不是我一个人这样的感觉，明眼人一看也知道她们不是一路人。
“我现在都记得我们研一开学的第一节课，夏星拿着一杯奶茶，穿着棒球服外套，里面搭着一件纯白T恤，下身一条紧身牛仔裤，又瘦又白，一脸无所谓，嘴里还嚼着珍珠。后面知道她是你们保研党的时候我简直觉得不可思议，明明给人感觉是不良学生的类型。”
“哈哈哈哈，不良吗？你这么说好像是有点。”徐瑞听赵珠儿这么说着忍不住笑起来。
“但你看王然，就是是那种乖学生的类型，话又少，而且肯定是那种社恐的，遇到什么事儿都想躲的样子，明明什么都懂，但是也不喜欢表现，如果不是夏星在旁边捣鬼，应该是那种存在感为零的类型。”赵珠儿吃饭奇快，一边说着这么多话，一边一大碗盖浇也吃了将近一半了。
徐瑞还是慢慢地吃着，徐瑞的声音不大，不喜欢在食堂里面扯着嗓子和赵珠儿说话，她大部分时间都听着，但听到赵珠儿说王然“遇到什么事儿都想躲”的时候，徐瑞却觉得并不是这样的，因为她感受到的是一种“无所谓”，王然没有觉得想躲，至少她的想躲并不是因为害怕，只是因为她觉得麻烦、或者说无所谓、不值得。问题的答案她知道，但她没必要让别人知道她知道，她也觉得别人没有必要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因为就算知道也是无用的。
而夏星嘛……她看到，没和王然在一起的夏星大多孤身一人地走在路上，和班上其他同学说话的时候，礼貌略带距离的语气总是没有太多情感的起伏，话题也总能很快结束，难以延伸。沉默时的夏星，总会让徐瑞想起第一次见到她时所烙印下的感受——冷漠。那种将自己定位为过客，所以对周遭的一切都表现出的一股子冷漠。那时候夏星是过去考试的，现在夏星是过来上课的，但是结局都一样，该干嘛干嘛，干完就走人，和周围环境不会产生丝毫粘连，没有一点拖泥带水。就像烟花打上天空，开过了，就该消失了。
徐瑞如愿地进入了Z大，也和夏星成为了同学，但她并不主动地去接触夏星，她想把一切交给缘分，有机缘便自然能产生对话，没有机缘，她应该也只会被夏星留下一地鸡毛。徐瑞这么想着，享受着最后一口盖浇饭，回想起第一节课的那天，些许歪着头嚼着珍珠走进教室的夏星，“一会儿去买杯奶茶吧。”徐瑞说到。
“哦不！瑞瑞！你又要害我！”赵珠儿摸着自己刚吃完饭鼓起来的肚腩，一脸向往着，又一脸绝望着。
虽然已经9月了，但这夏暑还没彻底消停下来，一阵微风吹过，徐瑞的裙子被吹得微微荡漾起来。校园的勃勃生机也似乎终于被一颗小石子引动，如风吹过荷叶一般，一阵一阵地热闹起来。
今天是第二学年开学的第一天，大家才上完课，都熙熙攘攘地从教学楼里面出来，各自奔着要么食堂、要么校门口地走着。徐瑞和她的室友下完课，也正讨论着吃什么，一晃眼便看到了前面并排走着的王然和夏星，王然还是老样子地和夏星不知道开心地说着什么，然后就看到夏星一阵前仰后翻地爆笑。
徐瑞看着她们那大笑的样子，觉得一阵的不可思议，因为这两个人不像是能走到一起的人，甚至可以说这两个人就不像是一路人，但是她们却那么要好，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契机，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共通点，在她们两人间形成了一种难以言喻的默契。你明白包围着我的空气，我也明白包围着你的空气，但是当另一个人进入的时候，她们间的空气便烟消云散了，自动变成一种普世的氛围，不再有远观她们俩时那种空气的活泼和灵动。
徐瑞突然腰被大力一拱，整个腰都快被错位出身体一般，“想啥呢！两眼直愣愣的地盯着前面！又没有啥帅哥！”赵珠儿屁股往旁一甩，差点都要把徐瑞甩成一个腰椎突出了。
“你这名字真是取得好啊，取得妙啊，珠儿、珠儿，不知是哪个珠啊？”徐瑞被拱得翻一个白眼，还挽着包带的那只手叉在腰上揉着。
“瑞瑞你真讨厌！还能是哪个珠啊！掌上明珠的珠，大宝贝儿的珠啊！”赵珠儿胖胖的脸上，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拿过徐瑞挽着的包，一甩就跨到肩上，那只手便熟练地缩进了徐瑞的胳膊弯里，亲昵地搂着徐瑞相比瘦削不少又高高的身子。
“珠啊，你真的和夏星是同一品种吗？总感觉你们俩的祖宗应该不一样呢？”徐瑞苦笑着挖苦道。
“你说什么呢！瑞瑞！我和你还是同一品种呢！咱不能用身材论英雄，我天生体质易胖，不是那种瘦瘦削削的身子板，我是那种杨贵妃的福气体质！”
徐瑞听完更是无语了“谁说身材的事儿了，我说的是感觉，感觉……你吧，就是巴洛克风格的河东狮吼包租婆，夏星相比吧，就是写意水墨画的浪迹天涯小侠女。”
“嗯？这个比方我喜欢，我就想当一个包租婆！美丽的包租婆！就欢迎小鲜肉进来住，把那些臭大叔通通赶走！”赵珠儿开心地一下挽紧了徐瑞的臂弯，徐瑞无奈的笑起来，随她就这么挽着朝着食堂走。
食堂人潮涌动，正好到了下课的点，人来人往端着盘子相互交错着。徐瑞和赵珠儿朝盖饭的地方走，拿着盘子便排上队了。刚好前面不远处王然和夏星也在排着队，夏星站在前面，抄着手，一手拎着盘子站着，王然则低头刷着手机，肩膀耷拉着，不知是不是因为经常看手机的原因，头有点前倾。
徐瑞回想起来她第一次见到夏星的时候。
一年半前，徐瑞参加Z大日语系研究生的面试，进入最后一轮面试的学生们等在教室外面，大家都在一定程度的互相打量和戒备，毕竟7个人就只能进3个。
Z大是Z市数一数二的综合性大学，他们7个人都是推荐免试进入面试阶段的大四学生，徐瑞背着包靠在墙上，手上还拿着复习资料，时不时地看一会儿身旁的人，有两个女生已经搭上话，互相在问大学是哪里的，然后一起祈祷着能通过就好了之类的。徐瑞看着自己手里的资料，心想看与不看其实也没多大区别了，但是拿在手上总是要心安一点。徐瑞不禁闭上眼深呼一口气，一定程度缓解了紧张。再睁开眼的时候便注意到了夏星，她留着齐肩的头发，侧脸看着走廊的尽头，单肩挎着书包，手上只拿着准考证和身份证，一脸淡然，仿佛胸有成竹，又仿佛考上与考不上都无所谓、都一个样。
夏星毫不遮掩地打了个呵欠，眼眶明显红了红，抬头望向天花板，仿佛周围的人都不存在，她只是来考试的，试考完了她便走，就这么简单明了、冷漠的人。想到这里徐瑞不禁觉得自己奇怪，怎么莫名地就给对方定义“冷漠”了？第一次见面大家毕竟都不是真实的那一面。
不一会儿一个女生便主动找夏星攀谈起来，“哈喽，你是哪所大学的啊？”那女生礼貌地笑着询问道。
“啊，我是C大的，你呢？”
“C大啊！那大学很好啊！不过偏理工科对吧”
“恩是的，男女比例九比一。”
徐瑞在一旁听着她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聊着，自然而然地掌握了不少信息，比如她叫夏星，毕业于C大，现在正在日本交换学习，这边保研的事情确定了就马上回日本等等。徐瑞一边听着一边想着，“交换留学啊，真棒，应该挺好玩的。”然后忍不住观察起了夏星对那个热情女生的回应，因为她敏锐地感受到了一种违和感、不一致感。
夏星给徐瑞的第一感受是冷漠、淡然，但是那女生找夏星攀谈的时候，夏星没有符合她预期的高高在上、冷若冰霜，而是异常的普通，普通的礼貌、普通的对话、普通的笑容，但是这个“普通”却给了徐瑞一种压抑感，就像一个懵懂不懂世事的小孩儿在学官场说话一样，她饶有兴趣地准备继续观察下去。
随着女生的问题一个接一个，逐步深入，而夏星除了最开始的回应着问到她是哪个大学之外，再没问过问题，而是一个劲地回答问题。在夏星软绵绵的声音间隙，徐瑞捕捉到了那一个不耐烦的叹息，夏星为了不让对方发现，把那口不耐烦藏在呵欠里，徐徐地吐了出来，徐瑞看到这里忍不住嘴角微抬。
突然教室门开了，里面的一位老师出来点了名，叫学生们一个一个进去面试，第一个叫的便是夏星。
夏星缓缓走进去，教室门便关上了。过了大约十五、二十分钟，夏星走出来，学生们便一拥而上问她老师问了哪些问题，夏星明显眉头一皱，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了他们，这时候老师出来叫了下一个面试的学生，大家也老实地瞬间噤声。面试前那个找夏星搭话的女生邀请夏星道：“要不你等我一会儿吧，我面试完了我们一起走吧，兴许以后我们就是同学了呢。”女生一脸礼貌的笑容，徐瑞看到起了一阵鸡皮疙瘩，这种笑容、这种语气是她最退避三舍也是最没招架之力的，往往这种时候她都是百般的不愿意，然而却毫不意外地嘴中只能吐出一个妥协的“好”字。
“不了，谢谢。祝你面试顺利。”
只留得那个女生和徐瑞一愣。
夏星眼神清亮，一甩包跨在肩上，无表情地这么说完看也没看她便走了，徒留那个礼貌笑容的女生一地鸡毛，和徐瑞的一波心思荡漾。
干净有力的女生啊，徐瑞这么想到。
她忍不住回想刚刚的那声“不了，谢谢”，脑内不断回放，反复品味着里面凛冽的冷漠感，仿佛舌头搅动着口腔中的红酒般，不放过一丝味觉的变化。夏星特有的软绵语气，却像绵里藏针，没有一丝的迟疑和可商量的余地，不解释不说明，就说“不了”，背上包转身就走，留下一阵淡淡的香皂的味道。
“希望我们能成为同学吧”徐瑞这么想着，看着夏星离开的过道那头，再次靠上了墙，“那么首先我得考上这所大学了”，仿佛徐瑞知道，夏星一定会被录取一般。
“今天这盖浇饭还真不错！但是不敢吃多了，毕竟夏天快到了。”赵珠儿的大嗓门一下就把徐瑞的思绪给拉了回来，“我还有心爱的小裙裙要穿呢！”她一脸又开心又伤心的样子说到，“瑞瑞，真羡慕你的体质，怎么吃都不胖。”
“刚刚谁说的自己是杨贵妃体质，不是贵气得很吗？”徐瑞笑着淡淡地说到。
“徐瑞，你讨厌！”赵珠儿的经典口头禅又来了，徐瑞招架不了只好说“是是是，我讨厌我讨厌。”两人找到一个空着的桌子便坐下吃了起来。
“说起来，下半年的那个翻译考试，瑞瑞你去吗？”
徐瑞马上想起了课上老师的话，是啊，下半年还有翻译考试呢。“去吧。不过我们还得去Y市考呢，这边没有考点。”
“嗯对。不过那考试我看了几道语法题，好难啊……考试费和路费、住宿费，干脆放弃算了。”赵珠儿一只手送进一大勺盖浇饭，一边嚼着一边眉头便皱了起来。
这个翻译考试是全国性质的考试，虽说Z大没有必须考过的要求，但是作为语言专业的学生，受到莫名的自尊心驱动，也总会考考试试的。不过受到莫名的驱动是一回事，能不能通过又是另一回事。上一届的学长学姐，也就过了那么一两个，毕竟全国的通过率也就10%不到。
“不过王然可真是厉害，入学前就把翻译考给过了。”
“对对对，关键她本科还不是我们专业的，我记得研一的时候她说过她本科是在财大学的会计专业呢。”赵珠儿忍不住嘟着嘴，睁大眼睛说着，“真的太厉害了。今天上课也是，老师问的那个问题，好偏啊，日本民俗神话故事里的小细节，她怎么知道的？而且对古日语也特别熟悉，没事还喜欢作作俳句练习日语，真的太难理解这种人的存在了。虽说我们都是日语系的研究生吧，但她真正感觉是搞学术的料子。”
徐瑞听赵珠儿这么说着，也忍不住点头。现在的大学生、研究生，虽说大家都是辛辛苦苦考进去的，但是真正选上了自己喜欢的专业，还一门心思搞钻研的实在太少了，硬要说徐瑞碰见过几个人，也许王然算是第一个了。
“你注意到没，每次上课回答问题王然的声音都特别小，也从来不抬头看人，只是偶尔下意识地一抬头一晃眼，就像有点惊慌的样子似的，然后又把头埋下去默默地回答问题，感觉有点儿不想回答，但是又被迫营业一样。”徐瑞说到。
“是有点儿吧，”赵珠儿又塞进一大口饭，嘟哝着嘴说道“不过王然本来就挺沉默寡言的，也很少笑，明显有点阴郁的感觉。但是每次上课王然都和夏星坐在一起，好几次都是夏星一听到问题就打一个机灵立马转过头看向王然，就像王然肯定知道一样。有好几次明显王然还在埋头打瞌睡，夏星都还是要把她摇醒然后重复一遍问题，当然，王然也总是能迷迷糊糊，小声地解答她的问题。老师往往一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就会让他们那边回答。夏星就那么把王然看着，然后王然也就只能老老实实地回答问题。现在回想起来还真觉得挺逗的”
徐瑞正送进一口饭，一听完赵珠儿的形容再回想起那个画面，也是忍不住笑起来，“是啊，也不知道是夏星故意想整她呢，还是就单纯把王然当真人辞典在测试着玩儿。”
“不过他们俩居然是朋友也真的挺神奇的，完全不是一路人嘛。”
徐瑞闭嘴咀嚼着饭菜，不忍埋下头微微一笑，心中想着看来也不是我一个人这样的感觉，明眼人一看也知道她们不是一路人。
“我现在都记得我们研一开学的第一节课，夏星拿着一杯奶茶，穿着棒球服外套，里面搭着一件纯白T恤，下身一条紧身牛仔裤，又瘦又白，一脸无所谓，嘴里还嚼着珍珠。后面知道她是你们保研党的时候我简直觉得不可思议，明明给人感觉是不良学生的类型。”
“哈哈哈哈，不良吗？你这么说好像是有点。”徐瑞听赵珠儿这么说着忍不住笑起来。
“但你看王然，就是是那种乖学生的类型，话又少，而且肯定是那种社恐的，遇到什么事儿都想躲的样子，明明什么都懂，但是也不喜欢表现，如果不是夏星在旁边捣鬼，应该是那种存在感为零的类型。”赵珠儿吃饭奇快，一边说着这么多话，一边一大碗盖浇也吃了将近一半了。
徐瑞还是慢慢地吃着，徐瑞的声音不大，不喜欢在食堂里面扯着嗓子和赵珠儿说话，她大部分时间都听着，但听到赵珠儿说王然“遇到什么事儿都想躲”的时候，徐瑞却觉得并不是这样的，因为她感受到的是一种“无所谓”，王然没有觉得想躲，至少她的想躲并不是因为害怕，只是因为她觉得麻烦、或者说无所谓、不值得。问题的答案她知道，但她没必要让别人知道她知道，她也觉得别人没有必要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因为就算知道也是无用的。
而夏星嘛……她看到，没和王然在一起的夏星大多孤身一人地走在路上，和班上其他同学说话的时候，礼貌略带距离的语气总是没有太多情感的起伏，话题也总能很快结束，难以延伸。沉默时的夏星，总会让徐瑞想起第一次见到她时所烙印下的感受——冷漠。那种将自己定位为过客，所以对周遭的一切都表现出的一股子冷漠。那时候夏星是过去考试的，现在夏星是过来上课的，但是结局都一样，该干嘛干嘛，干完就走人，和周围环境不会产生丝毫粘连，没有一点拖泥带水。就像烟花打上天空，开过了，就该消失了。
徐瑞如愿地进入了Z大，也和夏星成为了同学，但她并不主动地去接触夏星，她想把一切交给缘分，有机缘便自然能产生对话，没有机缘，她应该也只会被夏星留下一地鸡毛。徐瑞这么想着，享受着最后一口盖浇饭，回想起第一节课的那天，些许歪着头嚼着珍珠走进教室的夏星，“一会儿去买杯奶茶吧。”徐瑞说到。
“哦不！瑞瑞！你又要害我！”赵珠儿摸着自己刚吃完饭鼓起来的肚腩，一脸向往着，又一脸绝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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