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建模和彩云
研一几乎每天都有课，但是和本科相比已经是彻底的放养状态了。
遇到上专业大课，同住一个寝室的女生们总是从二楼倾巢而出，声势浩大。三楼的夏星总是慢悠悠地起床，慢悠悠地收拾，慢悠悠地下楼，然后总是能碰到从四楼下来的王然。两人互相还不熟悉，没法自然地打招呼，明显都有点尴尬。王然总是会悻悻地朝夏星点点头，然后自顾自地下楼。夏星依旧按照自己的步速，慢慢地走在王然的后面，王然的步速很快，夏星总是能看到她一个人的背影渐行渐远。
时间慢慢推移着，人与人的距离也在不断靠近。同一个磁场的人会靠近得更快，但这并不是肉眼所能观察到的物理距离，而是一种互相的心理感受。心有灵犀，真的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情，它泄露于一些微表情、一些语气、甚至仅仅是一个眼神，但最终能让人穿越人海走到身边的，是灵魂的相知、思维的相通。
研一上期的专业大课有语言学王导带的“研究方法论”和聂导带的“文学名作赏析”，还有整个外语学院的所有学生一起上的英语大课，剩下的便是各个研究方向的专业小课。在两门大课中，夏星虽然擅长“方法论”，却更喜欢“文学赏析”，然而却不擅长。王然擅长“文学赏析”，并且喜欢，但她不喜欢“方法论”的课，而且不擅长。
“研究方法论”的课其实很枯燥，毕竟语言学本身就可以说是枯燥的。在夏星选择了语言学之后才意识到，其实语言学有点像统计学，是基于人们大量用语习惯的一种规律的抓取，而这种研究方法，90%的时间都花费在数据统计及整理上。这种方法很枯燥，因为它是类似于机器做的工作，一个简单的证明便在于，仅仅一个Excel的出世，便解放了不知多少的统计工作量。单一重复的工作没有人会喜欢，但有人喜欢具备准确性的工作，而带有责任感的统计及分析，则必然会带来一个准确的结果，这是夏星所喜欢的，因为它有可靠的基础、以及无法被辩驳的准确性。
“研究方法论”的课上，王导会让每个学生去找各个学校发表出来的小型论文，看懂论文的研究主体并分析论文的优点和缺点，然后在课上一一发表。不同研究方向的学生可以找偏向自己研究方向的论文来看。
几周的课下来，每个人都平均发表了两三次，而每次王导都会说，夏星的整理是最为清晰的。与其说夏星学习能力强，倒不如说夏星很贴合王导的论文分析喜好。有的学生准备的发表材料有四五页，发表的时候类似于照着念。有的着重内容分析，把论文的每一点都做分析就容易失去重点。文学类的分析更是容易洋洋洒洒刹不住车。
每人二十分钟的发表，其实并不适合王然这种知识点多，又需要时间慢慢讲述的，类似煲汤一般的说明方法。所以时间一到老师打断的时候，王然总会很失落，第一次如此，第二次同样如此。王然对很多东西是不在意的，比如她不会花太多精力去打扮自己，她总是喜欢买优衣库的基本款，没有多余的图案和扎眼的色彩，干干净净，就像大地的孩子。但是她会花大价钱去买原版书，买随身听，买耳机，买茶具……会毫不吝啬地用时间去读书，读历史，读文学，读文化，读哲学……她对待学问是认真的，当认真准备的东西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时，即使只是课内发表，即便是王然，依旧会失落。
而夏星则相反，夏星准备的资料除了论文本身，发表时候用的说明材料便只有一页纸。夏星的论文分析总是会基于两个方面进行，首先从结构本身入手，其次谈内容，就像先看骨架，再看内脏和脂肪一般。夏星的发表，与其说是分析，不如说是整理，她能把优秀的论文解构出来，看出其优秀的骨相，也能把乱七八糟的论文一块一块割开，大致看出其思考线和矛盾点。听夏星发表，就像对论文的一次大扫除，听者不会觉得疲倦，会感受到轻松。——这便是王然的感受，也是语言学方向王导喜欢的原因，因为这非常契合语言学研究方法的核心：整理。夏星明显具有这个天分，就像文科生中的理科生。
王然很喜欢夏星的分析方式，是极简的，但王然模仿不来，因为这就像人的性格，不是一朝一夕便能改变的，王然苦恼于为什么自己不能做好语言课的发表，却在“文学赏析课”上如鱼得水。
聂导的“文学赏析课”，就是赏析日本文学大家的短文作品，王然的阅读量相当大，对历史、宗教、民俗学、甚至心理学等等都有涉猎。聂导对文章的精彩部分，会逐词逐句地分析，甚至对一个标点，而王然由于有着相当的阅读量，总能触类旁通，从文章的背景、作者的性格、喜好等做出自己的分析。聂导在赏析提问的时候，大多针对自己带的学生，王然回答的时候不会说很久，但总是有闪光点，有其他学生说不出的东西，是仅仅从文章本身看不出，而需要大量的知识积累才能说出的东西。——这便是夏星的感受，她觉得王然就是一个各类知识汇集的辞典，她很想进王然的脑中去看看，不同知识碰撞的时候会是什么样的爆炸场景。夏星做不出王然的分析，因为她没有这么大的阅读量，也没有对文学的热爱。难得被抽问到的时候，夏星依旧只能用逻辑去分析感性的文字，就像用尺子去衡量天上的云彩，风一来、云便动了，夏星面对文学会感受到无力。
经过了一个月，又一天王导的研究课结束。王然依旧失落，她已经习惯“研究课”结束后的失落感了。
“你刚刚发表又没说完吧。”王然把椅子推进桌子下面，突然听到夏星走到自己身边说道。
“嗯……”被问到的王然依旧难掩失落。
“很多人其实没说完也就算了，甚至还挺高兴，毕竟这就是个任务，而且还不是自己的研究方向，但你每次都特别失落的样子。”夏星笑着说道，但是王然并没觉得她在挖苦自己。
这么明显吗？王然心想道，慢慢朝着门口走着，没有答话。
“其实……我对你接下来要讲的内容挺感兴趣的，如果可以的话，我们一起午饭吧，然后你给我讲讲。第一次你准备讲的另一篇类似的论文，第二次你准备说的日常用语和文学用语的区别，还有这次的用语和心理学的关系。”夏星微微仰着头看着她说着，“真的，我真的想把你准备的内容听完。”那种眼神，是让王然无法拒绝的眼神，是一种干净纯粹的求知欲……
王然惊讶于夏星把自己每次的发表内容都记得这么清晰，甚至连她自己都有点忘了，第一次发表没讲完的内容有哪些。
“嗯……好的。”王然只能如此回答道，“真是一个怪人”，她心中暗暗想着。
夏星露出一脸得逞的笑容。
“去食堂吗？”
“嗯。”
夏星和王然打上自己喜欢的小炒，找了长桌靠边的两个座位坐下。王然在坐下前还是老样子地弯腰仔细检查椅子脏不脏，依旧拿餐巾纸擦了擦才坐下，她安静地吃着碗里的饭菜，一如既往地沉默。
“你们宿舍挤吗？”夏星问道。
“还好，有两个舍友几乎不回宿舍，另一个也经常不回来。大多时间就我一个人。”
“我也是。我们俩真算是运气好的。”夏星惊讶地睁大眼睛说道。
王然依旧安静地吃着饭，没有回复。
夏星从来没有这样主动地接近一个人，也从来没有贴了冷屁股之后还是一个劲地向上靠的经历。夏星没有觉得生气，王然所表现出的冷淡很真实。她不知道该怎么暖场所以选择了不说话，她接收到对方说的话是一个判断句，自己没有必要生硬地应和所以选择了沉默，王然的表情和举动都让夏星感受到了一种直线式的真诚感。对于人的真诚，夏星有着几乎与野兽一般的直觉。
“一会儿先去宿舍取你的资料。然后去外面找个咖啡馆吧？”
“嗯，好。”反正下午也没课，王然心想道。
一路上王然和夏星都没说什么话，无论是回寝室的路上，还是去咖啡馆的路上。夏星总是微微走在王然的前面，很自然的夏星带路，王然跟随。不知不觉夏星和王然便走进了旁边很老的居民楼。
“大众上搜到的，评分还不错。就是位置挺偏的。”夏星转过头对王然说完便转过头去了。
绕过几栋老式水泥楼，便看到了甜水铺的招牌——阿喵甜水铺。它是用居民楼的一楼改造出来的，连上外面的花园，种了很多绿植。时间刚刚一点过，只有两个客人坐在里面。夏星和王然一前一后进了门，点餐的吧台就在门口。虽说是老式水泥楼，但是房间内部却装修得很现代，是无印良品的风格，一只奶牛猫正睡在吧台上。
“啊，怪不得叫阿喵甜水铺。”王然说到，快步走过去，轻轻伸手，慢慢地抚摸上睡着的猫。她聚精会神地看着面前的奶牛猫，弓着腰，脸越靠越近，享受着猫咪的每一声呼噜，观察着随着呼吸起伏的每一根胡须。王然纤细的手指温柔地抚顺着猫咪额头的毛发，来回反复，似乎很懂撸猫之道，奶牛猫的呼噜声也越来越大。
“哈喽，两位，想喝点什么？”店主大叔突然出现问道。
王然不理会他，沉浸在撸猫的快乐中。夏星看到这样的王然感到很新奇，原来她是这么喜欢猫的。
“我的话……要一杯热可可。”夏星看了一会儿菜单说道，正要叫王然，一转头王然已经站在了她的旁边，“吓我一跳！……撸猫撸完啦？”夏星说完回过头，没有期待王然的回复。
“嗯，撸完了。”王然带着笑意的语气回答道。“我要一杯乌龙。”
夏星忍不住回过头去看这种语气下王然的表情，果然如预想，是粉色的。
夏星和王然找了一个花园中的座位，10月的天气，秋高气爽，坐在室外一切都刚刚好。王然拿出资料，大概回想了一下，便开始给夏星讲她准备的资料。
也许是才摸了猫的缘故，王然明显心情舒畅，人也放松、柔软了下来。她给夏星讲了很久很久，从本来已有的资料又会不自觉地扩展，夏星中途问了不少的问题，她们中途甚至产生过争论。店主送来热可可和乌龙茶的时候，两人都没有察觉到，在说到兴奋的时候，夏星甚至会手舞足蹈起来，兴奋于发现了从没想到过的思维盲点。王然不会特别兴奋，但在关键点上总会着急地补充，这时她的习惯性动作便是右手食指指着天空，配合她思维的节奏打着节拍，快速地输出自己的所知所想。
她们从下午一点一直讲到了五点过。这完全是一种新奇的体验，夏星从未有过和女生如此探讨的经历和感受，和她产生过如此程度对话的人只有徐风。虽然她们探讨的是语言学和文学，但是莫名地夏星觉得和王然聊得很来。王然总能迅速抓住夏星提出的问题的关键点，夏星也很喜欢王然不断确认她问题中重点的习惯，因为这体现了王然对待夏星疑问的认真与不儿戏，但最让夏星感叹的是在于王然的知识量，似乎无穷尽。
这个下午对于王然来说是畅快的，她在契合的对手面前，有条理地、充满逻辑地将自己的所知所想表达了出来，而且她喜欢夏星的提问，与其说夏星提出的是问题，不如说夏星的问题就像是一长段对话中的路标。夏星的提问总是会犀利地指出关键点，并且冥冥中指向了那个最终的结论。王然觉得夏星对真理有一种野兽般的直觉，以及野兽般的强烈渴望。比如她发现思维中别有洞天时的兴奋，瞳孔微扩，身体肌肉的紧缩，这种生理上的表现是无法撒谎的。王然有生以来第一次和一个人产生这样深度的对话，她体会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精神上的酣畅感。
“以后在王导的课上，你别再用你的方法老老实实发表了。”热可可已经喝完了，老板续上了鲜泡的柠檬水，夏星喝了一口，认真地看着王然说到，“这就是浪费你的时间。你的方法并不适应王导的方式，她得不到她想要的，你也会不断反复体验那种挫败感。这不是你的问题，你的学问不是快餐式的，不是推导式的，你是在煲汤，好好用在聂导的课上吧。”
“嗯，我也觉得。”王然不可置否。
“你的知识量真的太大了，我没遇到过知识量像你这么大的人，真不知道你看了多少书。”夏星摇着头感叹道。
“那是你读书太少了。”王然淡然道，整理着散了一桌的资料。
“哈哈哈。”夏星先是一愣，然后忍不住笑起来，“对，你说的对，我真的不算喜欢看书，我只有在遇到问题的时候会去找那本锁定好了答案、类似钥匙一样的书，我的目的性很明确，也可以说很功利。也许你有看书的天赋吧。”
小的时候爱看书，这是父母炫耀的资本，长大后爱看书，却越来越不喜欢和人打交道，逐渐缄默，这成了父母口中的叹息。“读这么多书有什么用。”王然看着桌上摞好的资料轻轻说到，脑中突然闪现了一些回忆中的画面。“在你口中，原来喜欢看书是一种天赋”，王然抬头看了看夏星，心想着。
“如果你信我的话，发表前我先看看你的资料吧。我提出我的修改方案，修剪一些枝叶，搭建一个方便讲述的框架，保你能20分钟内，开开心心地发表完。但是是否采用，你自己决定就好。”夏星笑着提出她的建议。
“可以。”
王然毫不犹豫地回答，明明她是那样心高气傲，不在意别人是否知道她知道，也不在意别人是否明白的人。但是她相信夏星的逻辑思维，夏星对于她来说就是为她量身定制的Excel表格，冷静清晰、功能强大，可以有条不紊地整理好她纷乱的思绪。
夏星没有想到王然会不假思索地答应下来，有一点惊喜，正要放下水杯的手在空中顿住，“哈哈，那太好了。”夏星眯着眼笑起来。
白皙的肌肤，纤瘦的骨骼，水杯冰镇的水滴滑过她的指节，齐肩的短发刚好落在她的锁骨上方，傍晚时不再刺眼的日光，从头发的空隙中穿射过来，就像海边从巨石中空的地方呼啸而来的海风，这一切在王然眼中烙印成了一幅莫奈手温柔的油画。
一朵天上的彩云，其实有500吨的重量，但是因为在空中，所以它自由、游离、无依无靠，但它情愿依偎上一座无形的思想建模，从此它便有了规矩，成了方圆，拥有了自己的形状。
遇到上专业大课，同住一个寝室的女生们总是从二楼倾巢而出，声势浩大。三楼的夏星总是慢悠悠地起床，慢悠悠地收拾，慢悠悠地下楼，然后总是能碰到从四楼下来的王然。两人互相还不熟悉，没法自然地打招呼，明显都有点尴尬。王然总是会悻悻地朝夏星点点头，然后自顾自地下楼。夏星依旧按照自己的步速，慢慢地走在王然的后面，王然的步速很快，夏星总是能看到她一个人的背影渐行渐远。
时间慢慢推移着，人与人的距离也在不断靠近。同一个磁场的人会靠近得更快，但这并不是肉眼所能观察到的物理距离，而是一种互相的心理感受。心有灵犀，真的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情，它泄露于一些微表情、一些语气、甚至仅仅是一个眼神，但最终能让人穿越人海走到身边的，是灵魂的相知、思维的相通。
研一上期的专业大课有语言学王导带的“研究方法论”和聂导带的“文学名作赏析”，还有整个外语学院的所有学生一起上的英语大课，剩下的便是各个研究方向的专业小课。在两门大课中，夏星虽然擅长“方法论”，却更喜欢“文学赏析”，然而却不擅长。王然擅长“文学赏析”，并且喜欢，但她不喜欢“方法论”的课，而且不擅长。
“研究方法论”的课其实很枯燥，毕竟语言学本身就可以说是枯燥的。在夏星选择了语言学之后才意识到，其实语言学有点像统计学，是基于人们大量用语习惯的一种规律的抓取，而这种研究方法，90%的时间都花费在数据统计及整理上。这种方法很枯燥，因为它是类似于机器做的工作，一个简单的证明便在于，仅仅一个Excel的出世，便解放了不知多少的统计工作量。单一重复的工作没有人会喜欢，但有人喜欢具备准确性的工作，而带有责任感的统计及分析，则必然会带来一个准确的结果，这是夏星所喜欢的，因为它有可靠的基础、以及无法被辩驳的准确性。
“研究方法论”的课上，王导会让每个学生去找各个学校发表出来的小型论文，看懂论文的研究主体并分析论文的优点和缺点，然后在课上一一发表。不同研究方向的学生可以找偏向自己研究方向的论文来看。
几周的课下来，每个人都平均发表了两三次，而每次王导都会说，夏星的整理是最为清晰的。与其说夏星学习能力强，倒不如说夏星很贴合王导的论文分析喜好。有的学生准备的发表材料有四五页，发表的时候类似于照着念。有的着重内容分析，把论文的每一点都做分析就容易失去重点。文学类的分析更是容易洋洋洒洒刹不住车。
每人二十分钟的发表，其实并不适合王然这种知识点多，又需要时间慢慢讲述的，类似煲汤一般的说明方法。所以时间一到老师打断的时候，王然总会很失落，第一次如此，第二次同样如此。王然对很多东西是不在意的，比如她不会花太多精力去打扮自己，她总是喜欢买优衣库的基本款，没有多余的图案和扎眼的色彩，干干净净，就像大地的孩子。但是她会花大价钱去买原版书，买随身听，买耳机，买茶具……会毫不吝啬地用时间去读书，读历史，读文学，读文化，读哲学……她对待学问是认真的，当认真准备的东西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时，即使只是课内发表，即便是王然，依旧会失落。
而夏星则相反，夏星准备的资料除了论文本身，发表时候用的说明材料便只有一页纸。夏星的论文分析总是会基于两个方面进行，首先从结构本身入手，其次谈内容，就像先看骨架，再看内脏和脂肪一般。夏星的发表，与其说是分析，不如说是整理，她能把优秀的论文解构出来，看出其优秀的骨相，也能把乱七八糟的论文一块一块割开，大致看出其思考线和矛盾点。听夏星发表，就像对论文的一次大扫除，听者不会觉得疲倦，会感受到轻松。——这便是王然的感受，也是语言学方向王导喜欢的原因，因为这非常契合语言学研究方法的核心：整理。夏星明显具有这个天分，就像文科生中的理科生。
王然很喜欢夏星的分析方式，是极简的，但王然模仿不来，因为这就像人的性格，不是一朝一夕便能改变的，王然苦恼于为什么自己不能做好语言课的发表，却在“文学赏析课”上如鱼得水。
聂导的“文学赏析课”，就是赏析日本文学大家的短文作品，王然的阅读量相当大，对历史、宗教、民俗学、甚至心理学等等都有涉猎。聂导对文章的精彩部分，会逐词逐句地分析，甚至对一个标点，而王然由于有着相当的阅读量，总能触类旁通，从文章的背景、作者的性格、喜好等做出自己的分析。聂导在赏析提问的时候，大多针对自己带的学生，王然回答的时候不会说很久，但总是有闪光点，有其他学生说不出的东西，是仅仅从文章本身看不出，而需要大量的知识积累才能说出的东西。——这便是夏星的感受，她觉得王然就是一个各类知识汇集的辞典，她很想进王然的脑中去看看，不同知识碰撞的时候会是什么样的爆炸场景。夏星做不出王然的分析，因为她没有这么大的阅读量，也没有对文学的热爱。难得被抽问到的时候，夏星依旧只能用逻辑去分析感性的文字，就像用尺子去衡量天上的云彩，风一来、云便动了，夏星面对文学会感受到无力。
经过了一个月，又一天王导的研究课结束。王然依旧失落，她已经习惯“研究课”结束后的失落感了。
“你刚刚发表又没说完吧。”王然把椅子推进桌子下面，突然听到夏星走到自己身边说道。
“嗯……”被问到的王然依旧难掩失落。
“很多人其实没说完也就算了，甚至还挺高兴，毕竟这就是个任务，而且还不是自己的研究方向，但你每次都特别失落的样子。”夏星笑着说道，但是王然并没觉得她在挖苦自己。
这么明显吗？王然心想道，慢慢朝着门口走着，没有答话。
“其实……我对你接下来要讲的内容挺感兴趣的，如果可以的话，我们一起午饭吧，然后你给我讲讲。第一次你准备讲的另一篇类似的论文，第二次你准备说的日常用语和文学用语的区别，还有这次的用语和心理学的关系。”夏星微微仰着头看着她说着，“真的，我真的想把你准备的内容听完。”那种眼神，是让王然无法拒绝的眼神，是一种干净纯粹的求知欲……
王然惊讶于夏星把自己每次的发表内容都记得这么清晰，甚至连她自己都有点忘了，第一次发表没讲完的内容有哪些。
“嗯……好的。”王然只能如此回答道，“真是一个怪人”，她心中暗暗想着。
夏星露出一脸得逞的笑容。
“去食堂吗？”
“嗯。”
夏星和王然打上自己喜欢的小炒，找了长桌靠边的两个座位坐下。王然在坐下前还是老样子地弯腰仔细检查椅子脏不脏，依旧拿餐巾纸擦了擦才坐下，她安静地吃着碗里的饭菜，一如既往地沉默。
“你们宿舍挤吗？”夏星问道。
“还好，有两个舍友几乎不回宿舍，另一个也经常不回来。大多时间就我一个人。”
“我也是。我们俩真算是运气好的。”夏星惊讶地睁大眼睛说道。
王然依旧安静地吃着饭，没有回复。
夏星从来没有这样主动地接近一个人，也从来没有贴了冷屁股之后还是一个劲地向上靠的经历。夏星没有觉得生气，王然所表现出的冷淡很真实。她不知道该怎么暖场所以选择了不说话，她接收到对方说的话是一个判断句，自己没有必要生硬地应和所以选择了沉默，王然的表情和举动都让夏星感受到了一种直线式的真诚感。对于人的真诚，夏星有着几乎与野兽一般的直觉。
“一会儿先去宿舍取你的资料。然后去外面找个咖啡馆吧？”
“嗯，好。”反正下午也没课，王然心想道。
一路上王然和夏星都没说什么话，无论是回寝室的路上，还是去咖啡馆的路上。夏星总是微微走在王然的前面，很自然的夏星带路，王然跟随。不知不觉夏星和王然便走进了旁边很老的居民楼。
“大众上搜到的，评分还不错。就是位置挺偏的。”夏星转过头对王然说完便转过头去了。
绕过几栋老式水泥楼，便看到了甜水铺的招牌——阿喵甜水铺。它是用居民楼的一楼改造出来的，连上外面的花园，种了很多绿植。时间刚刚一点过，只有两个客人坐在里面。夏星和王然一前一后进了门，点餐的吧台就在门口。虽说是老式水泥楼，但是房间内部却装修得很现代，是无印良品的风格，一只奶牛猫正睡在吧台上。
“啊，怪不得叫阿喵甜水铺。”王然说到，快步走过去，轻轻伸手，慢慢地抚摸上睡着的猫。她聚精会神地看着面前的奶牛猫，弓着腰，脸越靠越近，享受着猫咪的每一声呼噜，观察着随着呼吸起伏的每一根胡须。王然纤细的手指温柔地抚顺着猫咪额头的毛发，来回反复，似乎很懂撸猫之道，奶牛猫的呼噜声也越来越大。
“哈喽，两位，想喝点什么？”店主大叔突然出现问道。
王然不理会他，沉浸在撸猫的快乐中。夏星看到这样的王然感到很新奇，原来她是这么喜欢猫的。
“我的话……要一杯热可可。”夏星看了一会儿菜单说道，正要叫王然，一转头王然已经站在了她的旁边，“吓我一跳！……撸猫撸完啦？”夏星说完回过头，没有期待王然的回复。
“嗯，撸完了。”王然带着笑意的语气回答道。“我要一杯乌龙。”
夏星忍不住回过头去看这种语气下王然的表情，果然如预想，是粉色的。
夏星和王然找了一个花园中的座位，10月的天气，秋高气爽，坐在室外一切都刚刚好。王然拿出资料，大概回想了一下，便开始给夏星讲她准备的资料。
也许是才摸了猫的缘故，王然明显心情舒畅，人也放松、柔软了下来。她给夏星讲了很久很久，从本来已有的资料又会不自觉地扩展，夏星中途问了不少的问题，她们中途甚至产生过争论。店主送来热可可和乌龙茶的时候，两人都没有察觉到，在说到兴奋的时候，夏星甚至会手舞足蹈起来，兴奋于发现了从没想到过的思维盲点。王然不会特别兴奋，但在关键点上总会着急地补充，这时她的习惯性动作便是右手食指指着天空，配合她思维的节奏打着节拍，快速地输出自己的所知所想。
她们从下午一点一直讲到了五点过。这完全是一种新奇的体验，夏星从未有过和女生如此探讨的经历和感受，和她产生过如此程度对话的人只有徐风。虽然她们探讨的是语言学和文学，但是莫名地夏星觉得和王然聊得很来。王然总能迅速抓住夏星提出的问题的关键点，夏星也很喜欢王然不断确认她问题中重点的习惯，因为这体现了王然对待夏星疑问的认真与不儿戏，但最让夏星感叹的是在于王然的知识量，似乎无穷尽。
这个下午对于王然来说是畅快的，她在契合的对手面前，有条理地、充满逻辑地将自己的所知所想表达了出来，而且她喜欢夏星的提问，与其说夏星提出的是问题，不如说夏星的问题就像是一长段对话中的路标。夏星的提问总是会犀利地指出关键点，并且冥冥中指向了那个最终的结论。王然觉得夏星对真理有一种野兽般的直觉，以及野兽般的强烈渴望。比如她发现思维中别有洞天时的兴奋，瞳孔微扩，身体肌肉的紧缩，这种生理上的表现是无法撒谎的。王然有生以来第一次和一个人产生这样深度的对话，她体会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精神上的酣畅感。
“以后在王导的课上，你别再用你的方法老老实实发表了。”热可可已经喝完了，老板续上了鲜泡的柠檬水，夏星喝了一口，认真地看着王然说到，“这就是浪费你的时间。你的方法并不适应王导的方式，她得不到她想要的，你也会不断反复体验那种挫败感。这不是你的问题，你的学问不是快餐式的，不是推导式的，你是在煲汤，好好用在聂导的课上吧。”
“嗯，我也觉得。”王然不可置否。
“你的知识量真的太大了，我没遇到过知识量像你这么大的人，真不知道你看了多少书。”夏星摇着头感叹道。
“那是你读书太少了。”王然淡然道，整理着散了一桌的资料。
“哈哈哈。”夏星先是一愣，然后忍不住笑起来，“对，你说的对，我真的不算喜欢看书，我只有在遇到问题的时候会去找那本锁定好了答案、类似钥匙一样的书，我的目的性很明确，也可以说很功利。也许你有看书的天赋吧。”
小的时候爱看书，这是父母炫耀的资本，长大后爱看书，却越来越不喜欢和人打交道，逐渐缄默，这成了父母口中的叹息。“读这么多书有什么用。”王然看着桌上摞好的资料轻轻说到，脑中突然闪现了一些回忆中的画面。“在你口中，原来喜欢看书是一种天赋”，王然抬头看了看夏星，心想着。
“如果你信我的话，发表前我先看看你的资料吧。我提出我的修改方案，修剪一些枝叶，搭建一个方便讲述的框架，保你能20分钟内，开开心心地发表完。但是是否采用，你自己决定就好。”夏星笑着提出她的建议。
“可以。”
王然毫不犹豫地回答，明明她是那样心高气傲，不在意别人是否知道她知道，也不在意别人是否明白的人。但是她相信夏星的逻辑思维，夏星对于她来说就是为她量身定制的Excel表格，冷静清晰、功能强大，可以有条不紊地整理好她纷乱的思绪。
夏星没有想到王然会不假思索地答应下来，有一点惊喜，正要放下水杯的手在空中顿住，“哈哈，那太好了。”夏星眯着眼笑起来。
白皙的肌肤，纤瘦的骨骼，水杯冰镇的水滴滑过她的指节，齐肩的短发刚好落在她的锁骨上方，傍晚时不再刺眼的日光，从头发的空隙中穿射过来，就像海边从巨石中空的地方呼啸而来的海风，这一切在王然眼中烙印成了一幅莫奈手温柔的油画。
一朵天上的彩云，其实有500吨的重量，但是因为在空中，所以它自由、游离、无依无靠，但它情愿依偎上一座无形的思想建模，从此它便有了规矩，成了方圆，拥有了自己的形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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