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夏天的星星
第二天，九个女生蓬头垢面，穿着哒哒的木屐，回到了学校。
上课、发表、奶茶、部门活动、暑假、西瓜、风扇的呼呼声、撸猫，这些日常重复的片段就像一颗颗绿豆，填充了生活这个空瓶。夏星在一片春光的生活中有点迷失，恍惚以为可以持续到永远。研一的暑假夏星依旧没有回家，一没事她便会跑到四楼王然的房间去喝茶聊天，有时也会晚饭一起去学校外面搓一顿。研二开学后，课程明显少了很多，王然做起了翻译的兼职，每周都会有两三天全天去公司做资料翻译，夏星则是参加部门活动，日子明显比研一的节奏慢了不少，主要也是因为课程变少了，没有每周再被发表追着跑了。
夏星做完了招新的墙绘后，和仇阳两人就开始忙着新人的培训和活动。之后夏星开始忙翻译考试，仇阳忙导师的两个项目，说好的饭局便也一拖再拖。每周的例会照常，没翻译工作的时候王然的室外等待也照常，研二的日子明显比研一闲适了不少，而仇阳却注意到夏星萎靡了很多。在一学期都过了一半的时候，仇阳终于请夏星吃了那一顿墙绘的犒劳餐。
仇阳选了学校附近商区的一家西餐，夏星丝毫不客气，两人坐下后服务员正要开口介绍当天的优惠套餐，夏星便礼貌回绝了：“不用了，我要单点”，然后分开点了T骨牛排、汤、甜点和各种小食。仇阳一脸皮笑肉不笑地面对夏星的常规操作。
“最近看你没什么精神呢？”仇阳放下手机问到。
毕竟是出了学校，仇阳乖乖穿上了球鞋，头发也难得的清爽，今天是一个合格的靓guy。
“说白了就是太闲了，课又少，也没什么活动。人一闲下来就会东想西想，开始庸人自扰。”
“你那个好基友呢，经常在门外等你那个。”
“王然啊，也闲，她也觉得没意思。”夏星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水，“王然一心是想搞学术的，但现在看来根本没什么搞学术的环境。闲着也是闲着，就去做翻译兼职了。”
“你也可以一起去啊。”仇阳脑中闪现了一下那张照片的角落。
“去过。”夏星放松地一手支着脸，“不适合。翻译的内容又难，整天就面对一电脑，和人一点交流都没有。王然日语能力强，又是个不爱交流的老木桩，她适合做。”夏星停了会儿又说到，“而且，毕业了不就会工作一辈子吗，我不想主动延长我的工龄。”
还是常态的那个夏新，仇阳想到。他回想起原来在C大的时候，和徐风谈着恋爱时的夏星，具体说不出哪里不一样，但总的让人感觉柔和不少，话语交锋的时候没有夹杂那么多锐利的玻璃渣。而现在的夏星明显回到了大四的野生状态，是洞窟里自由自在的原始生物，会追着喜欢的蝴蝶奔跑，会对讨厌的臭虫咆哮。
“你最近好像也挺忙的？”夏星问到。
“嗯，导师那儿有两个项目叫我们在做。”
“仇阳你为什么会学数学？”夏星冷不丁地直呼全名，问来一句。仇阳被迫回应上夏星的目光。
“嗯……分数线能上的最好的专业？”仇阳想了一会儿回答道。
“哦……”明显夏星对于这个答案并不满意。一脸这颗糖不好吃的表情。
“你想问什么？我喜欢数学吗？数学对于我来说是什么？”仇阳不擅长把握人的感情，但他聪明，擅长分析和推断，以及有着特殊又敏感的直觉。夏星的眼睛又重新聚焦，有了光彩。仇阳对于夏星的直接反应很满意。
“嗯。我喜欢数学。他对于我来说就是我的理想国。”仇阳温和又笃定地说着。
仇阳对上夏星的眼睛，他可以对着这双眼睛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不会害怕被嘲笑矫情，不会害怕被嘲笑幼稚，因为这双眼睛带给他安定感。
“数学很难，越学越难。爬得越高越感到难以呼吸，就像海拔逐步攀升一样。太多难题，太多天才。面对数学本身会感觉到自己的渺小，面对天才会感觉到自己的可悲。但它准确、理性，我想试试自己能走到哪一步。”仇阳顿了顿，“我想这也许也是我喜欢美术的原因。因为美术我完全无法把握规律，毫无准确可言。正是这样，我的感性可以在这片区域彻底放松。”说完，仇阳有点不自在，总觉得说出来还是矫情。他强装镇定地看回夏星，夏星也正静静地看着他。
“谢谢你告诉我。”夏星说到。
仇阳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复，扑面而来的真挚一下把他拉回到了小时候那个不知所措的男孩，只能哑口无言。
这时夏星的手机突然响了，打破了一时有点尴尬的沉静。仇阳一心感谢这通电话，他感觉刚刚被逼到了墙角。
夏星接起电话，“喂，老王，怎么了？”
“嗯？是吗？我在外面吃饭，没注意到手机消息，有什么事吗？”
夏星有点轻微地皱眉，“嗯好的，那就这样。”
夏星挂了电话，原本皱着的眉头也逐渐舒展开来。翻看着刚刚没注意到的手机信息，看到了半小时前王然发来的消息。
“怎么了？”仇阳问到。
“王然的电话……她问我在干什么。”夏星若有所思的样子。
问你在干什么？仇阳觉得奇怪，“她找你吃晚饭吗？”
“不是。她半小时左右前发消息给我说翻译完下班了，但我没及时回消息，刚刚就打了电话过来。”
仇阳喝了一口水，沉默。
“这是第二次了。我感觉她好像很担心一样，我一接起电话似乎就放松下来了，然后只是随意地问我在哪里或是在干什么，总之只要联系上我就OK了。但感觉最近……怪怪的……”夏星嘀咕着。
仇阳沉默着想了一会儿，“她会问你和谁在一起吗？”
“不会。”
仇阳心中的猜想就像风中的烛光一样时隐时现。
“你觉得有没有另一种可能呢？比如王然对你……”仇阳没说完，喝了一口水看向夏星。
夏星脸色没有任何变化，她知道仇阳想要说什么，也知道他在怀疑什么，只是简单地回应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想的哪样？”仇阳饶有兴趣地问到。
“不是。也不可能。”夏星的脸色表现出了一股排斥和不耐烦。仇阳不知道她是厌烦自己的追问，还是厌烦问题本身。
“您好，您点的T骨牛排好了。”服务员把牛排放在了夏星的桌上。
仇阳捕捉到了那一丝不自然。当他还没说完自己的猜想时，夏星已经猜到了他要说什么并且毫不迟疑地否定了。这只有一种可能，夏星在之前就已经察觉到了什么，然后自己将其否定了。
“我在大三的时候不是去日本了吗。”夏星左手拿叉压着牛排，右手用刀切着，眼睛低垂着说到。仇阳不知道为什么话题突然跑回了C大的时候，他好奇地听着，等待夏星牵出她的故事主线。
“在日本的上半年快结束的时候，我过得很难受，整夜整夜地失眠，没有食欲，仅仅几天体重就骤减了好几斤，我当时意识到自己出了问题，便赶紧去看了医生。后面诊断有轻度抑郁。”
仇阳听到这里不免有点震惊，这是他完全不知道的。仇阳的大脑快速整理着时间线，问出了两个字。
“徐风？”
“不愧是你，反应总是这么快。对，导火线是他。”夏星有点无奈地摇摇头。
“我一直不知道抑郁症的可怕，直到我自己遇到。我每天都在想着自己想不通的问题，而且也只找那些自己想不明白的问题去想，就像故意逼自己绝望一样。每天就想着天空之外无声的宇宙，里面有一个黑洞一直静静地注视着我……”夏星迟疑了一下，埋下头去，闭眼皱眉，“我不太想仔细回想那时候的想法和感受，因为太不舒服了。之所以会告诉你这件事，是因为王然曾经有过躁郁症。我大概明白我们这种人，难得碰上一个契合自己的人，想要珍惜，无法放手的感觉，我曾经对徐风就是这种心情。”
仇阳沉默地听着，没有说话。
“那时我的症状并不严重，再加上很及时的确诊，对症下药，身体恢复得很快。我难以想象王然曾经中度的躁郁症是一种怎样的感受……但我现在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我现在没有丝毫多余的精力可以匀给任何人……我只想看好自己，过好生活，不要再回到那种状态，然后慢慢站起来。”
仇阳不知道夏星在日本有过这样一段经历，也不知道夏星及时自救从坠崖边缘把自己拉了回来。此时的夏星在仇阳面前逐步完整，也多了一丝陌生。仇阳对夏星记忆中的很多不自然的凸点都被抹平了，很多细节变得合理，回忆变得顺畅。
仇阳和夏星面对面沉默着吃了一会儿，王然怎么看夏星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夏星怎么看徐风，仇阳所关心的仅仅在于夏星怎么想，因为只有夏星的想法会直接影响到仇阳。
“你现在还想他吗？”仇阳问道。
“还想。”夏星立马抬头回应上仇阳的目光，没有迟疑、没有闪躲，又重复了一遍“我还想他。”
仇阳忍不住噗嗤一下笑了出来。仇阳还来不及对这样的回答做出感受，夏星这股子可怕的直接就已经把仇阳打得措手不及。仇阳享受夏星的不按常理出牌，也始终期待着。
“你笑什么。”夏星突然有点窘迫，脸红了红。
“有多想？”仇阳笑着继续问到。
“你逗我呢，还多想。给你说干嘛？”夏星感觉自己被当猴耍，有点恼羞成怒。
“既然想他，为什么不找他？”仇阳问道。
夏星看仇阳脸上没有了刚刚的戏谑，虽然还是带着笑容。
“想过，想找他。但是现在的徐风已经不是原来那个我的徐风了，我的初恋已经结束了。”夏星镇静地说着，“我在想我想找他的原因是什么，应该只是怀念那种契合和陪伴的感觉，但我已经没有把他看做是同一个人了，那么这种陪伴也不会再是我所期待的那个陪伴了。如果我可以忍受，当初我就不会说分开，既然分开了，我就要戒掉曾经的习惯。”
仇阳吃着蔬菜沙拉，安静地听着。
“我现在想来我对徐风抱有的情感也许并不是爱情，或者说爱情的成分很低。说起来你可能会笑，这更像一种出生后第一次找到了精神宿主的感觉。我甚至不能客观评判我眼中、心中的那个徐风是真实的徐风，也许我对他的滤镜太过强烈。这种强烈的情感我想只会发生一次，这次我度过了，也许以后能真的自由。因为我已经收集到了至宝，我会把它放进回忆里永远珍藏。它和徐风、和任何人都没有关系，它只是我的一段重要的经历。”
仇阳听着，这种意识流的表述他实在难以分析，但他感觉到自己有机会，因为夏星已经放手徐风了，甚至现在的徐风对她来说都不再重要。对于王然，仇阳都还没说完夏星就彻底地否定掉了。但与此同时，仇阳也感觉到似乎永远没有可能，因为夏星的所有表述都是孤独、冷漠的，和任何人无关，自然和自己也没有任何关系。仇阳看着自己面前的女孩，想钻进她的脑里，想摸清她的每一丝想法。
“今天为什么会说这些……不知不觉间你把我的老底挖了个底朝天呢。”夏星故意叉上仇阳叉住的蔬菜沙拉，仇阳笑着放手，夏星将沙拉送进了嘴里。
“多了解了解嘛，有助提高工作默契。”仇阳一脸贼笑。
吃完饭后的夏星和仇阳散着步朝学校走，仇阳背着书包双手大摇大摆地走着，夏星挨着仇阳那一边的手不是揣在兜里，就是拿着手机。
“仇总最近没有发展一下个人感情事业吗？”夏星抬头看着身边高高的仇阳说着。
“比如和谁？”仇阳不明所以地笑着。
“你这么聪明还看不出来？”
“嗯？”仇阳朝夏星的方向侧了侧脸，等待她的下文。
“没去勾搭一下怀曼？”
仇阳笑着沉默没说话，过了一会儿问到，“你觉得她怎么样？”
“很漂亮。”
“还有呢？”
“不知道了，没太接触过。”夏星说完看了一眼仇阳。他正抬头看着天空，心不在焉。
“你看星星好亮。”仇阳指了指天空。
九点过的天空，Z市难得的万里无云，地上一片热闹，天空依旧静默，地上的喧嚣始终闹不到天上。炸串滋滋地炸着，街道人声鼎沸，这些声音却永远吵不到天上的星星，它们柔和的释放着光芒，经过不知几十年还是几百年映进人们的眼里。
夏星随着仇阳手指的方向看上天空，有一颗星星异常明晰。
趁着两人周围的人声鼎沸，趁着夏星也许听不清楚的瞬间，趁着自己难得有的冲动，“我喜欢夏天的星星。”仇阳说到。他希望夏星听见，也希望夏星不要听见，他的欲望就是那一只猫，既活着又死了。他想把一切交给不靠谱的命运。
“哎呀！”夏星跟着仇阳抬头看星星时，不小心撞到了旁边经过的一个拿着冰粉的女生，糖水一撒，吓得女生叫了出来。
“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注意到。”夏星急忙低头道歉，看女生身上有没有被泼到，说巧不巧，一抬头发现原来是怀曼。
怀曼也从惊吓中缓了过来，“啊，仇总、夏星，是你们啊。”
“怀曼，巧啊，社团聚餐呢？”仇阳低头收回看星星的眼睛，笑着打招呼。
“嗯是啊。”怀曼旁边跟着一群光圈社的社员，“哈喽，你们俩也来这附近吃饭啊。”李帅帅一脸阳光笑容地打着招呼。
“对不起啊，怀曼，你衣服没被泼着吧？”夏星还急着道歉。
“没事没事，就是被吓了一跳。”怀曼笑着拍了拍夏星的肩。“那我们先走啦。”怀曼从仇阳和夏星的身边走过，飘来一股柔和的香水味。
“我们现在去KTV要不要一起啊。”李帅帅一脸笑容地问到。不出预料的，仇阳和夏星都不约而同地摇手拒绝了。
怀曼突然想起来什么，突然转头对仇阳说到“对了，仇总，别忘了帮我们部门培训的事哦。”
仇阳招手答应到“好的，没忘。”开学一直忙到现在，仇阳一直没来得及给光圈的新入社员做培训。
怀曼笑着说了再见，转过头便消失在人海中了。刚刚那个回头可真谓是百媚生，夏星想着，美丽这种东西真不是炫耀出来的，它藏也藏不住。
仇阳看着身旁的夏星，“说你笨吧，撞人的时机又这么巧。”
夏星继续抬头看天上那颗星星，心不在焉。
“我刚刚说的什么你听到了没”仇阳问到，在你撞上怀曼的时候。
“啊，你说我笨。”夏星抬着头说到。
“他们俩关系很好啊，仇阳和夏星。”李帅帅走在怀曼身边说到。
怀曼已经把冰粉扔了，裙子上只有裙尾沾了一点糖水。“是呀，关系很好。”怀曼淡淡地说着，回想起刚刚看到的两人，在人流中一起驻足抬着头看天空的画面，就像溪水中间的两颗石头。在看什么呢？怀曼想到，不自觉地抬头看了一眼天空，什么都没有。
“看什么呢？”李帅帅也好奇地看上天空，虚着眼睛看了好一会儿，“啊！那儿有颗星星好亮！”李帅帅抬手指着一个方向。怀曼跟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怀曼的眼睛有点轻微近视，平时都没戴眼镜，怎么努力都看不清楚那颗星星。
“是吗，原来那里有颗星星。”怀曼有点失落地说着。她后悔故意撞上夏星，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故意，只是当时看到他们俩的一瞬间，身体便自然而然地靠了过去，她并不想做什么，只是想打破那一刻入眼的宁静。怀曼心中泛起了一阵罪恶感，她讨厌刚刚的自己。
上课、发表、奶茶、部门活动、暑假、西瓜、风扇的呼呼声、撸猫，这些日常重复的片段就像一颗颗绿豆，填充了生活这个空瓶。夏星在一片春光的生活中有点迷失，恍惚以为可以持续到永远。研一的暑假夏星依旧没有回家，一没事她便会跑到四楼王然的房间去喝茶聊天，有时也会晚饭一起去学校外面搓一顿。研二开学后，课程明显少了很多，王然做起了翻译的兼职，每周都会有两三天全天去公司做资料翻译，夏星则是参加部门活动，日子明显比研一的节奏慢了不少，主要也是因为课程变少了，没有每周再被发表追着跑了。
夏星做完了招新的墙绘后，和仇阳两人就开始忙着新人的培训和活动。之后夏星开始忙翻译考试，仇阳忙导师的两个项目，说好的饭局便也一拖再拖。每周的例会照常，没翻译工作的时候王然的室外等待也照常，研二的日子明显比研一闲适了不少，而仇阳却注意到夏星萎靡了很多。在一学期都过了一半的时候，仇阳终于请夏星吃了那一顿墙绘的犒劳餐。
仇阳选了学校附近商区的一家西餐，夏星丝毫不客气，两人坐下后服务员正要开口介绍当天的优惠套餐，夏星便礼貌回绝了：“不用了，我要单点”，然后分开点了T骨牛排、汤、甜点和各种小食。仇阳一脸皮笑肉不笑地面对夏星的常规操作。
“最近看你没什么精神呢？”仇阳放下手机问到。
毕竟是出了学校，仇阳乖乖穿上了球鞋，头发也难得的清爽，今天是一个合格的靓guy。
“说白了就是太闲了，课又少，也没什么活动。人一闲下来就会东想西想，开始庸人自扰。”
“你那个好基友呢，经常在门外等你那个。”
“王然啊，也闲，她也觉得没意思。”夏星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水，“王然一心是想搞学术的，但现在看来根本没什么搞学术的环境。闲着也是闲着，就去做翻译兼职了。”
“你也可以一起去啊。”仇阳脑中闪现了一下那张照片的角落。
“去过。”夏星放松地一手支着脸，“不适合。翻译的内容又难，整天就面对一电脑，和人一点交流都没有。王然日语能力强，又是个不爱交流的老木桩，她适合做。”夏星停了会儿又说到，“而且，毕业了不就会工作一辈子吗，我不想主动延长我的工龄。”
还是常态的那个夏新，仇阳想到。他回想起原来在C大的时候，和徐风谈着恋爱时的夏星，具体说不出哪里不一样，但总的让人感觉柔和不少，话语交锋的时候没有夹杂那么多锐利的玻璃渣。而现在的夏星明显回到了大四的野生状态，是洞窟里自由自在的原始生物，会追着喜欢的蝴蝶奔跑，会对讨厌的臭虫咆哮。
“你最近好像也挺忙的？”夏星问到。
“嗯，导师那儿有两个项目叫我们在做。”
“仇阳你为什么会学数学？”夏星冷不丁地直呼全名，问来一句。仇阳被迫回应上夏星的目光。
“嗯……分数线能上的最好的专业？”仇阳想了一会儿回答道。
“哦……”明显夏星对于这个答案并不满意。一脸这颗糖不好吃的表情。
“你想问什么？我喜欢数学吗？数学对于我来说是什么？”仇阳不擅长把握人的感情，但他聪明，擅长分析和推断，以及有着特殊又敏感的直觉。夏星的眼睛又重新聚焦，有了光彩。仇阳对于夏星的直接反应很满意。
“嗯。我喜欢数学。他对于我来说就是我的理想国。”仇阳温和又笃定地说着。
仇阳对上夏星的眼睛，他可以对着这双眼睛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不会害怕被嘲笑矫情，不会害怕被嘲笑幼稚，因为这双眼睛带给他安定感。
“数学很难，越学越难。爬得越高越感到难以呼吸，就像海拔逐步攀升一样。太多难题，太多天才。面对数学本身会感觉到自己的渺小，面对天才会感觉到自己的可悲。但它准确、理性，我想试试自己能走到哪一步。”仇阳顿了顿，“我想这也许也是我喜欢美术的原因。因为美术我完全无法把握规律，毫无准确可言。正是这样，我的感性可以在这片区域彻底放松。”说完，仇阳有点不自在，总觉得说出来还是矫情。他强装镇定地看回夏星，夏星也正静静地看着他。
“谢谢你告诉我。”夏星说到。
仇阳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复，扑面而来的真挚一下把他拉回到了小时候那个不知所措的男孩，只能哑口无言。
这时夏星的手机突然响了，打破了一时有点尴尬的沉静。仇阳一心感谢这通电话，他感觉刚刚被逼到了墙角。
夏星接起电话，“喂，老王，怎么了？”
“嗯？是吗？我在外面吃饭，没注意到手机消息，有什么事吗？”
夏星有点轻微地皱眉，“嗯好的，那就这样。”
夏星挂了电话，原本皱着的眉头也逐渐舒展开来。翻看着刚刚没注意到的手机信息，看到了半小时前王然发来的消息。
“怎么了？”仇阳问到。
“王然的电话……她问我在干什么。”夏星若有所思的样子。
问你在干什么？仇阳觉得奇怪，“她找你吃晚饭吗？”
“不是。她半小时左右前发消息给我说翻译完下班了，但我没及时回消息，刚刚就打了电话过来。”
仇阳喝了一口水，沉默。
“这是第二次了。我感觉她好像很担心一样，我一接起电话似乎就放松下来了，然后只是随意地问我在哪里或是在干什么，总之只要联系上我就OK了。但感觉最近……怪怪的……”夏星嘀咕着。
仇阳沉默着想了一会儿，“她会问你和谁在一起吗？”
“不会。”
仇阳心中的猜想就像风中的烛光一样时隐时现。
“你觉得有没有另一种可能呢？比如王然对你……”仇阳没说完，喝了一口水看向夏星。
夏星脸色没有任何变化，她知道仇阳想要说什么，也知道他在怀疑什么，只是简单地回应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想的哪样？”仇阳饶有兴趣地问到。
“不是。也不可能。”夏星的脸色表现出了一股排斥和不耐烦。仇阳不知道她是厌烦自己的追问，还是厌烦问题本身。
“您好，您点的T骨牛排好了。”服务员把牛排放在了夏星的桌上。
仇阳捕捉到了那一丝不自然。当他还没说完自己的猜想时，夏星已经猜到了他要说什么并且毫不迟疑地否定了。这只有一种可能，夏星在之前就已经察觉到了什么，然后自己将其否定了。
“我在大三的时候不是去日本了吗。”夏星左手拿叉压着牛排，右手用刀切着，眼睛低垂着说到。仇阳不知道为什么话题突然跑回了C大的时候，他好奇地听着，等待夏星牵出她的故事主线。
“在日本的上半年快结束的时候，我过得很难受，整夜整夜地失眠，没有食欲，仅仅几天体重就骤减了好几斤，我当时意识到自己出了问题，便赶紧去看了医生。后面诊断有轻度抑郁。”
仇阳听到这里不免有点震惊，这是他完全不知道的。仇阳的大脑快速整理着时间线，问出了两个字。
“徐风？”
“不愧是你，反应总是这么快。对，导火线是他。”夏星有点无奈地摇摇头。
“我一直不知道抑郁症的可怕，直到我自己遇到。我每天都在想着自己想不通的问题，而且也只找那些自己想不明白的问题去想，就像故意逼自己绝望一样。每天就想着天空之外无声的宇宙，里面有一个黑洞一直静静地注视着我……”夏星迟疑了一下，埋下头去，闭眼皱眉，“我不太想仔细回想那时候的想法和感受，因为太不舒服了。之所以会告诉你这件事，是因为王然曾经有过躁郁症。我大概明白我们这种人，难得碰上一个契合自己的人，想要珍惜，无法放手的感觉，我曾经对徐风就是这种心情。”
仇阳沉默地听着，没有说话。
“那时我的症状并不严重，再加上很及时的确诊，对症下药，身体恢复得很快。我难以想象王然曾经中度的躁郁症是一种怎样的感受……但我现在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我现在没有丝毫多余的精力可以匀给任何人……我只想看好自己，过好生活，不要再回到那种状态，然后慢慢站起来。”
仇阳不知道夏星在日本有过这样一段经历，也不知道夏星及时自救从坠崖边缘把自己拉了回来。此时的夏星在仇阳面前逐步完整，也多了一丝陌生。仇阳对夏星记忆中的很多不自然的凸点都被抹平了，很多细节变得合理，回忆变得顺畅。
仇阳和夏星面对面沉默着吃了一会儿，王然怎么看夏星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夏星怎么看徐风，仇阳所关心的仅仅在于夏星怎么想，因为只有夏星的想法会直接影响到仇阳。
“你现在还想他吗？”仇阳问道。
“还想。”夏星立马抬头回应上仇阳的目光，没有迟疑、没有闪躲，又重复了一遍“我还想他。”
仇阳忍不住噗嗤一下笑了出来。仇阳还来不及对这样的回答做出感受，夏星这股子可怕的直接就已经把仇阳打得措手不及。仇阳享受夏星的不按常理出牌，也始终期待着。
“你笑什么。”夏星突然有点窘迫，脸红了红。
“有多想？”仇阳笑着继续问到。
“你逗我呢，还多想。给你说干嘛？”夏星感觉自己被当猴耍，有点恼羞成怒。
“既然想他，为什么不找他？”仇阳问道。
夏星看仇阳脸上没有了刚刚的戏谑，虽然还是带着笑容。
“想过，想找他。但是现在的徐风已经不是原来那个我的徐风了，我的初恋已经结束了。”夏星镇静地说着，“我在想我想找他的原因是什么，应该只是怀念那种契合和陪伴的感觉，但我已经没有把他看做是同一个人了，那么这种陪伴也不会再是我所期待的那个陪伴了。如果我可以忍受，当初我就不会说分开，既然分开了，我就要戒掉曾经的习惯。”
仇阳吃着蔬菜沙拉，安静地听着。
“我现在想来我对徐风抱有的情感也许并不是爱情，或者说爱情的成分很低。说起来你可能会笑，这更像一种出生后第一次找到了精神宿主的感觉。我甚至不能客观评判我眼中、心中的那个徐风是真实的徐风，也许我对他的滤镜太过强烈。这种强烈的情感我想只会发生一次，这次我度过了，也许以后能真的自由。因为我已经收集到了至宝，我会把它放进回忆里永远珍藏。它和徐风、和任何人都没有关系，它只是我的一段重要的经历。”
仇阳听着，这种意识流的表述他实在难以分析，但他感觉到自己有机会，因为夏星已经放手徐风了，甚至现在的徐风对她来说都不再重要。对于王然，仇阳都还没说完夏星就彻底地否定掉了。但与此同时，仇阳也感觉到似乎永远没有可能，因为夏星的所有表述都是孤独、冷漠的，和任何人无关，自然和自己也没有任何关系。仇阳看着自己面前的女孩，想钻进她的脑里，想摸清她的每一丝想法。
“今天为什么会说这些……不知不觉间你把我的老底挖了个底朝天呢。”夏星故意叉上仇阳叉住的蔬菜沙拉，仇阳笑着放手，夏星将沙拉送进了嘴里。
“多了解了解嘛，有助提高工作默契。”仇阳一脸贼笑。
吃完饭后的夏星和仇阳散着步朝学校走，仇阳背着书包双手大摇大摆地走着，夏星挨着仇阳那一边的手不是揣在兜里，就是拿着手机。
“仇总最近没有发展一下个人感情事业吗？”夏星抬头看着身边高高的仇阳说着。
“比如和谁？”仇阳不明所以地笑着。
“你这么聪明还看不出来？”
“嗯？”仇阳朝夏星的方向侧了侧脸，等待她的下文。
“没去勾搭一下怀曼？”
仇阳笑着沉默没说话，过了一会儿问到，“你觉得她怎么样？”
“很漂亮。”
“还有呢？”
“不知道了，没太接触过。”夏星说完看了一眼仇阳。他正抬头看着天空，心不在焉。
“你看星星好亮。”仇阳指了指天空。
九点过的天空，Z市难得的万里无云，地上一片热闹，天空依旧静默，地上的喧嚣始终闹不到天上。炸串滋滋地炸着，街道人声鼎沸，这些声音却永远吵不到天上的星星，它们柔和的释放着光芒，经过不知几十年还是几百年映进人们的眼里。
夏星随着仇阳手指的方向看上天空，有一颗星星异常明晰。
趁着两人周围的人声鼎沸，趁着夏星也许听不清楚的瞬间，趁着自己难得有的冲动，“我喜欢夏天的星星。”仇阳说到。他希望夏星听见，也希望夏星不要听见，他的欲望就是那一只猫，既活着又死了。他想把一切交给不靠谱的命运。
“哎呀！”夏星跟着仇阳抬头看星星时，不小心撞到了旁边经过的一个拿着冰粉的女生，糖水一撒，吓得女生叫了出来。
“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注意到。”夏星急忙低头道歉，看女生身上有没有被泼到，说巧不巧，一抬头发现原来是怀曼。
怀曼也从惊吓中缓了过来，“啊，仇总、夏星，是你们啊。”
“怀曼，巧啊，社团聚餐呢？”仇阳低头收回看星星的眼睛，笑着打招呼。
“嗯是啊。”怀曼旁边跟着一群光圈社的社员，“哈喽，你们俩也来这附近吃饭啊。”李帅帅一脸阳光笑容地打着招呼。
“对不起啊，怀曼，你衣服没被泼着吧？”夏星还急着道歉。
“没事没事，就是被吓了一跳。”怀曼笑着拍了拍夏星的肩。“那我们先走啦。”怀曼从仇阳和夏星的身边走过，飘来一股柔和的香水味。
“我们现在去KTV要不要一起啊。”李帅帅一脸笑容地问到。不出预料的，仇阳和夏星都不约而同地摇手拒绝了。
怀曼突然想起来什么，突然转头对仇阳说到“对了，仇总，别忘了帮我们部门培训的事哦。”
仇阳招手答应到“好的，没忘。”开学一直忙到现在，仇阳一直没来得及给光圈的新入社员做培训。
怀曼笑着说了再见，转过头便消失在人海中了。刚刚那个回头可真谓是百媚生，夏星想着，美丽这种东西真不是炫耀出来的，它藏也藏不住。
仇阳看着身旁的夏星，“说你笨吧，撞人的时机又这么巧。”
夏星继续抬头看天上那颗星星，心不在焉。
“我刚刚说的什么你听到了没”仇阳问到，在你撞上怀曼的时候。
“啊，你说我笨。”夏星抬着头说到。
“他们俩关系很好啊，仇阳和夏星。”李帅帅走在怀曼身边说到。
怀曼已经把冰粉扔了，裙子上只有裙尾沾了一点糖水。“是呀，关系很好。”怀曼淡淡地说着，回想起刚刚看到的两人，在人流中一起驻足抬着头看天空的画面，就像溪水中间的两颗石头。在看什么呢？怀曼想到，不自觉地抬头看了一眼天空，什么都没有。
“看什么呢？”李帅帅也好奇地看上天空，虚着眼睛看了好一会儿，“啊！那儿有颗星星好亮！”李帅帅抬手指着一个方向。怀曼跟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怀曼的眼睛有点轻微近视，平时都没戴眼镜，怎么努力都看不清楚那颗星星。
“是吗，原来那里有颗星星。”怀曼有点失落地说着。她后悔故意撞上夏星，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故意，只是当时看到他们俩的一瞬间，身体便自然而然地靠了过去，她并不想做什么，只是想打破那一刻入眼的宁静。怀曼心中泛起了一阵罪恶感，她讨厌刚刚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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