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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藤蔓

    王然结束完一天的翻译,感到有点疲倦。她取下眼镜揉了揉眼窝又戴上,抬头活动了一下脖子。王然习惯性地拿出手机,给夏星发了一条微信消息。

    “终于干完了。”

    然后到公司的楼下叫了一碗面。夏星因为好奇,跟着王然来做了两天翻译兼职,对,仅仅两天时间。那时刚做完两天翻译的夏星因为重感冒请了病假,后面便直接没去了。翻译工作的确很枯燥,王然也大概料到跳脱的夏星很难适应这份工作。由于资料的保密性质,手机不能进翻译室,每天到了公司,译员都要把手机放在翻译室外的篮筐里。办公室里密密麻麻地放着一排排的电脑,译员一个挨着一个坐,没有人说话,全部都盯着屏幕噼里啪啦地打着字。王然虽也稍许觉得压抑,但她很快便适应了。她享受快速翻译的快感,也喜欢读这些古旧的资料,王然从来都不在意与人的交流。

    进入研二后,课程变少了,学生的课余时间多了很多。王然一心想做学术研究,但是学校并没有提供这样的平台。感兴趣的讲座太少,希望交流的老师没空,唯一能做的就是发表论文,但王然讨厌这种功利的学术方式,最终也只能作罢。在研一松弛有度的节奏中,王然看书看得悠然自得,时间一旦多到庞大起来,王然的心便开始慌了,她感觉自己在浪费时光,不断质问自己辛辛苦苦从会计跨专业考到日语系到底是为了什么。

    王然发现自己看书都逐渐浮躁了起来,为了打发心中的不安,她找起了兼职,开始在公司做资料翻译,一整天一整天地做,强制自己投入一种时间固定的社会活动,企图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不要注视那团黑暗、骚动的焦虑感。再加上翻译是一项持续动脑、集中注意力的工作,王然在忙碌与辛苦中获得了暂且的安宁。

    “二两杂酱。”服务员把面放在了王然的面前。王然抬了抬眼镜,说了一句“谢谢”。她在外面始终坐得端端正正,手脚都不会肆意张开,似乎在极度减少自己身体和周围环境的接触面积。王然看了看手机,然后又放回包里。其实都没有看的必要,因为放在裤兜里面的手机并没有震动,王然知道。

    王然拿起一次性筷子,拆开透明塑料膜,夹起面放入嘴里,她感觉杂酱面没有自己印象中那么好吃了,明明自己是那么喜欢杂酱面的。她耳中仿佛听到了遥远的火车要开动的叮叮声,王然皱起了眉头,心里祈祷着不要,那辆火车不要开动。王然又拿起了手机,依旧没有回信。

    “夏星现在在干什么,夏星为什么不回我消息。不,才过了十多分钟,这很正常。是吗?原来夏星都这么晚才回我消息吗?”

    王然想到这里马上放下筷子,拿起手机,打开和夏星的对话框,手指不断向上翻着很早之前的聊天记录,着急地找着自己想要的答案。

    原来夏星几个小时不回消息也是有的,这很正常。

    王然把手机放回兜里,又重新拿起筷子开始吃面。她吃的很慢,若有所思。一股莫名的着急和焦虑就像一群蚂蚁,密密麻麻地爬进王然的血管,进入她的心脏、脑,眼,把眼中光亮的世界一点一点啃掉。王然感觉到视野越来越窄。

    半个小时。如果半个小时夏星不回消息,我就打电话过去。

    这样想着安慰自己道,仿佛吃了一颗安定剂,突然身体中蚂蚁的行进速度放慢了不少。

    夏星假如不接电话怎么办?王然恨自己会想到这种可能,这个猜想的出现仿佛按下了让她疯狂的开关,她感到蚂蚁变成了一缕缕黑浆,它们流淌在自己的身体里,王然感觉到了痛,手臂的血管如针刺般的痛。王然感觉自己快沉没了。

    “啊!”坐在王然后面的客人尖叫了一声,原来是面水跳起来粘上了衣服。

    这一声突然的尖叫把王然惊醒了,刚刚一不小心踏入的恐怖氛围被撕开了一个口子,王然呼吸到了一口真实的空气。她有意识地放缓呼吸,将注意力放在嘴中面的味道上,口中的咀嚼上,自己的呼吸上。恐怖的节奏慢慢被打破,王然逐步回到了自己的精神溪流中。王然感谢坐在她后面那位客人。

    吃完面,王然拿起手机拨了夏星的电话。

    没响几声电话便接通了。接通的瞬间,王然仿佛获得了大赦,另一只手也不自觉地握住了那个小小的手机,仿佛扒着最后那根唯一的稻草。

    “啊。没什么。就……我给你发了消息,你没回,我有点担心。你在干什么啊?”

    “啊。没什么事。你继续吃吧。”

    王然紧张地说完,挂了电话。明明进入了深秋,但她的汗已经打湿了后背。拿着手机的王然差点哭出来,她双手拿着手机贴在脸颊上,她觉得自己打扰到了夏星,与此同时她也感激夏星及时接起了电话。

    她的耳中又响起了那个叮叮声,仿佛更近了一点。

    王然意识到,也许那辆火车她阻止不了了。那晚在古镇,王然看着屋中斑驳的光影,她克制住了自己不走到夏星身边,没有按下让情绪波动的开关键。但她却不知道往后的日子里,到处都布满了让她情绪波动的开关。曾经靠药物停下来的那辆火车似乎又开动了,她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也不知道该如何解决。王然抱着侥幸心理,企图靠读书和填满空白时光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而这似乎也起到了一定的作用。再加上,她现在身边有了夏星,夏星对于她来说似乎是一钟镇定剂,无论是看到她,还是联系到她,总之确定她存在在这个世界,知道她就在Z市,王然就会安定下来,那团黑色、躁动的怪兽便会远离她。

    然而,火车已经缓慢地开动了。从听到叮叮声的那天开始,王然总会遇到不顺心的事情,不知道是不顺的事情变多了,还是心情的不顺导致身边的一切都变得混乱。但每每遇到事情,夏星只要觉察到王然的焦虑便总会耐心地开导王然。那时夏星的话语还能进王然的心,夏星在不自知的情况下一次又一次地阻止了火车的加速。小到课堂发表的不顺利,大到王然和同学之间产生的误会、和家人之间交流所受到的伤害,王然在和夏星一起午饭的时候总是会难以隐藏情绪,夏星从开始的十几分钟的开导劝慰,变成了后面一个小时、两个小时、甚至更久的谈心和陪伴。

    不知不觉间,王然在夏星的脚下埋下了藤蔓的种子,王然的焦虑开始咆哮的时候,她便会不自觉地找到夏星,夏星的每一次劝慰都给那株藤蔓浇下了养料,那株藤蔓便顺着夏星的脚一点一点向上攀爬。但这是王然和夏星都没有意识到的。

    那头暗黑的怪兽随时紧盯着王然,藤蔓也在夏星的身上越爬越高,根扎得越来越深,甚至开了花。时间宁静地流逝,眼前的冰川似乎并不会消融,那一座雪山似乎也绝不会崩坍,但是因果的蝴蝶缓缓地飞着,终有一天它会落地。

    研二上期结束的时候,学校宿舍发出了公告,由于宿舍对面施工,周期大概会持续半年,期间噪音会比较大,影响休息的学生可以申请临时调换宿舍。王然和夏星都尝试了忍耐,但即便到了晚上都还会施工的情况是她们万万没有想到的。最终研二上期的寒假过了一半,王然和夏星都各自回了家。她们没有申请调换宿舍,因为那意味着四人一间房。

    王然依旧不想回自己家,便去了三叔的家里。三叔家住在顶楼,有两层,二楼的阁楼空着也是空着,三叔便让王然住了进去。王然的三叔很重视家人,他知道王然的想法,也很开明地觉得也许让王然和父母保持一定的距离是现在的最优解。他自己有两个女儿,大女儿在美国读书,小女儿还在读小学。他觉得王然是一个优秀的榜样,他希望自己的小女儿能像王然一样踏实、优秀。他和自己的姐姐,也就是王然的母亲,对王然持有不同的评价。

    在三叔家住着的王然内心安宁了些许,可爱的堂妹时不时会送来糖果给她,或者带着自己做不来的作业题到阁楼上找她,三叔和三嫂也淡淡地关心着她,平静的家人间的爱,让王然麻木僵硬的神经舒缓了很多。每天的时间不是用翻译填满,就是用看书填满,在细微的事情打破她心里那潭平静的时候,她依旧会忍不住给夏星打电话。但她没有之前那么紧张了,因为夏星给了她充足的安全感,夏星总是会接电话。

    夏星收拾东西回了家,她没有提前通知她的母亲,因为她的母亲也并不关心。夏星回到家的当晚,依旧没有和她的母亲产生交流。这是夏星和她母亲一贯的相处方式,由曾经的天天吵架到后面的各自安好。两人都不约而同地发现,也许不沟通是对双方伤害最低的一种相处方式。夏星提前中午就到了家,开始打扫自己房间的灰尘,把床单、铺盖都换洗了,一直忙活到了下午四五点。出门吃了晚饭后回家不久,夏星的母亲也刚好下班回家,她看到夏星穿着拖鞋从房间里走出来,眼神有一点闪烁,但没有说话,和夏星擦肩而过进了自己的卧室。夏星到客厅拿了茶几上的水杯就回去了自己的房间,把门关上。

    夏星发现回了家的自己就像面对照妖镜的妖怪,一切的暗面都无所遁形。但她无处可去,只祈祷着宿舍前的施工能尽早结束。

    夏星买了《幸福之路》、《理想国》、企鹅丛书的系列读本,她看书的目的大抵两个,要么为了解决痛苦,要么为了考试。夏星发现自己又开始看书了。

    雪崩从来不是一个慢动作,它只会发生在一瞬间,那只蝴蝶终于落了下来,它停在了那座雪山的山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