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迷 » 女频频道 » 伴旅 » 第一章 一潭春水

第一章 一潭春水

    “敬启。

    很开心收到夏小姐的来信,在Z市交流的五天,承蒙照顾,非常感谢。最近夏小姐可一切顺利?

    回到家我和夫人讲了很多这五天的见闻,夫人说如果有机会,她很想去Z市看看。最近天气愈加炎热,Z市是一个潮热的地方,夏小姐请一定注意防暑,保护好身体。附件的照片是我家门口的樱花树,现在已经过了满开的季节,如果明年我还在这里,一定再给夏小姐发一张盛开时候的照片。工作原因,总是各地调动。

    望安。”

    交流结束时隔一周,夏星收到了长谷川的回信,她点开那张照片,是一棵小小的樱花树,在安静的住宅区的小路旁。夏星右手支着头,看那张照片看了很久,她回想起了在日本上学的日子。

    在家里住的这几个月,夏星和她母亲没有多少交流,唯一多说了几句话是在春节的时候,夏星和她母亲一起带上外公外婆在饭店团了年,在桌子上说了该说的漂亮话。夏星的外婆年轻时是政府里的干部,人到老年,言谈举止中依旧夹杂着老套的虚伪和试探,即便是面对自己的亲人。夏星不喜欢每年和外婆的团年,这对于她来说,只是厌恶不已、却又不得不做的例行公事。吃过饭晚上回家,夏星和母亲也没有交谈,一前一后进了门,夏星换上拖鞋便进自己房间了。

    在夏星小时候,曾经无比依恋她的母亲,她会亲热地叫她妈妈。但是他母亲也是第一次当母亲,面对生活的一地鸡毛也有无助崩溃的时候,而这在性格激烈的人身上,体现得更为极端。小的时候,父母分居,夏星会在家盼星星盼月亮地等着妈妈,那时候还没有智能手机,想念一个人的时候没有办法发短信、微信、随时随地打电话,夏星只能在脑海里面一次又一次刻画着那个人的脸部线条,回想着妈妈的笑容,还有马上就回家的约定,然后任泪水一滴一滴的往下淌。那时候的思念要更沉重,因为没有宣泄的出口。从小,夏星便没有长时间的安宁的回忆,中间总会被争吵打断。母亲的歇斯底里,父亲身上的抓痕,破碎的鱼缸和在地上挣扎的热带鱼,藏在沙发下的菜刀,屋里的警察,一瓶安眠药,和被送进医院的母亲。

    父亲曾将头枕在小夏星的腿上,沉默地哭了。曾经夏星和父亲是最好的玩伴,但是男人的浪漫有时会变成一种不负责任,母亲在夏星耳中不断地对父亲抱怨、谩骂,使很多记忆中美好的光斑都褪去了。那时候夏星不懂事,自以为是地保护着母亲——以伤害父亲的方式。最终父亲离开了那个家,一切似乎都已尘埃落定。

    两个相爱的人生下小孩,最终分开,并且带着永生不想相见的恨。

    夏星和母亲一起生活着,母亲将离婚后所受到的伤害和打击,无法自控地投向了夏星,夏星会因为忘了关厕所门遭到咒骂,会因为不耐烦母亲的提问遭到咒骂,会因为吃饭时候的口角遭到咒骂。咒与骂,将夏星对母亲的爱和依恋一层层剥下皮来,将夏星的脊椎一寸寸打碎,夏星从此缺失了拥有最柔软情感的精神支撑,痛苦迫使她不断地想着为什么,而这些千千万万的“为什么”逐渐阻塞了夏星对爱的表达,她极端地信奉了理性,情感被丢在了一边,单纯考虑着得失。

    之后夏星和父亲只是保持着礼貌的接触,父亲会适当地关怀她,但不再有了以前那份童真和彻底,父亲甘心承担着夏星成长的一切费用,但夏星知道她已经失去曾经那个父亲了。离婚后不久,父亲也再婚了。

    夏星关上电脑躺上床,空调的声音在头顶呼呼的,窗外的蝉鸣隔着窗户依旧钻进夏星的耳中。这天学校没课,夏星睡了个懒觉起来玩了玩电脑,看了长谷川的回信,又感觉困了,躺上床,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那天下午夏星做了个梦,她梦见了她小时候很喜欢的一个小狗玩偶,那个玩偶买来的时候是一套,还配有小狗的家,在梦中她一直陪在那只小狗旁边,看着小狗在它的家里睡着,背景是小时候家里面的老台灯,发出温暖又幽暗的黄光。

    在志愿者活动结束后,夏星和王然老样子地相处着,夏星没有刻意避开王然,王然在最开始有点拘谨,但后来发现夏星并没有异常的表现,便也慢慢安下心来。王然预约了Z市心理疾病最权威的医院的号,找了位一级专家,但没想到近期全部满号,看病必须要等将近一个月。她依旧约好,主动给夏星说了,也解释了排号太久,看病要在一个月之后。那时的王然就像校三好学生,双手捧上作业,期待老师的表扬。夏星微笑着说到:“那就好,结果出来给我说。”王然看着夏星安心的笑容,觉得自己也安下心来。这明明是自己的疾病。

    接下来的日子中王然依旧会有情绪崩溃的时候,但是她比以前更加努力地忍受煎熬。夏星依旧会接到王然的电话,夏星看到来电时会迟疑,但总是会接起电话,然后不厌其烦的听着、说着。夏星已经不再是单纯的关心和担心,更多的是一种害怕,她害怕王然的崩溃,因为她感受到了王然逐渐极端的趋势。回应王然不再是一种选择,而是变成了一件必须做且必要的事情。

    在放暑假的前一周,宣传部内定的下一届新部长叫上了所有部员,准备给部长仇阳和开学就进入研三的学长学姐举行欢送会。新内定的部长叫杨新,一个胖胖的女生,手绘完全不会,但是在仇阳的PS调教下,成了部门里面继仇阳的PS二把手。杨新是计算机学院的,做事严谨认真,团委的老师也很喜欢。仇阳和夏星走了之后,有杨新在,部门的业务也不至于断裂得太厉害。部里面还有一个阳光男孩宗晓,和杨新互补,PS技术不怎么样但喜欢手绘,性格外放,也可以帮杨新调节部门氛围。仇阳想,这样,宣传部也不至于像C大的时候,仇阳和夏星一走就几乎完全休业,部员隔三差五地还要去求助夏星。

    “部长,我选了这两家,评分挺高的,价格也适中,一个海鲜自助,一个烤肉,你看我们去哪个?”杨新把手机拿过去给仇阳看。

    仇阳接过来,低头看着。

    “部长很高,很瘦,五官干净,只是不爱收拾,这样也刚好,男生那么爱打扮做什么用。”杨新看着坐在椅子上低头看手机的仇阳想着,可惜部长就要退部了,以后做设计再没有部长帮忙兜底了。

    “那就烤肉吧。”

    “KTV就还是我们一直去的那家对吧,周五晚上我得提前预定好。”

    “嗯。”仇阳说完把手机递给杨新。

    终于,研究生的部门活动也要结束了,仇阳一直享受着的和夏星做设计的时光也要结束了。那颗匀速移动的球,最终还是迎来了终点。仇阳坐在椅子上发着呆,拿着一只铅笔摸摸笔尖,又顺着笔杆摸到另一头。他想这只铅笔夏星肯定用过,它曾被固定在她细长的指间,行云流水地画出他想要的图案。

    吃饭当天夏星因为临时被导师叫去整理语料,拖到7点过才到烤肉店,一到烤肉店却发现,自己部门和光圈摄影社的部员们混着坐在几张烤桌上。夏星一脸不明所以,宗晓及时看到了夏星,赶紧走上去打招呼。

    “学姐,我们吃饭的时候刚好碰到光圈摄影社,他们也刚好今天欢送会,部长就说干脆一起了。”

    “噢,原来是这样。”夏星点头。仇阳朝夏星招手拍了拍自己旁边的座位。

    夏星走过去,发现怀曼坐在仇阳后面的一桌,和仇阳背对背坐着,她正转身过来和夏星打招呼。美人在人群中总是会自然地跳脱出来,夏星想到,与其说她看到了怀曼,不如说怀曼浮雕进了夏星的眼。夏星也微笑着招手寒暄了几句,在仇阳旁边坐了下来。

    “今天都欢送会了,你还晚到!”烤肉店人声嘈杂,仇阳必须要扯着嗓子说。

    “我有什么办法,导师临时找我。”夏星嘀咕了一句,但仇阳根本听不见,把耳朵靠了过去。

    “吃肉!吃肉!”夏星两手掬成桶状对着仇阳耳朵说着。

    仇阳耳朵感受到夏星的气息,听清了内容,满意地点了点头。

    杨新坐在仇阳的另一旁,站起来问夏星喝点什么。夏星看到满地的啤酒瓶,“啤酒吧!如果有烧酒也可以!”

    仇阳一脸不可置信,“怎么?主动说要喝酒?毕业论文要挂了?”

    夏星转过头白了仇阳一眼,没有理他。

    “能喝吗?醉了我不管啊!”仇阳笑嘻嘻地说着。

    “要你管。”

    夏星夹了一块烤肉放进嘴里,感觉到肉汁在齿间漾开。肚子原来饿了,这时夏星才突然有了实感。夏星很少主动说喝酒,夏星喜欢主动地、有意识地保护自己的身体,保护自己身体里的肝脏,让它持续地为自己分解毒素。但人也有需要放纵的时候,在心情阴郁的时候,或是快乐的时候。而今天,两种理由都有。

    仇阳笑着把自己玻璃杯里面的啤酒一口干掉,又倒满了一杯。

    这时杨新站了起来,“夏星学姐也到了,我们部门也全部到齐了。大家还是一起干一杯吧!”

    “好好好!”宗晓带头吼着,部员们聚到一起,笑着、欢闹着,与其说是对学长学姐的欢送会,不如说是带着一种结束的痛感迎接暑假的疯狂聚会。就像在西瓜上面撒了一点盐,带着一丝模糊的分别的悲伤,再面对着面前如火山喷发般,能消融一切的暑假来临的快乐,那种快乐的味道也更浓厚了。

    吃着肉,喝着酒,大家的牢骚也多了起来,有对自己专业老师的,有说自己男朋友女朋友的,也有骂团委老师的,宗晓就仗着酒劲说着:“团委那老师,啥事儿不做,经费也不多拨,就只知道分配任务,好几次逮着我还叫我去给她食堂打包午饭!往返我得走十多分钟呢!什么东西!叫做事儿的时候呼来喝去的,我们该吗?”

    仇阳听到这里忍不住笑了出来,“哈哈哈,是吗!欧巴桑找我打包了一次午饭,第二次我直接拒绝了,还以为她好自为之了,结果是找到接盘的了。”

    “……原来是这样。”宗晓一脸震惊和无可奈何,头垂下去,“好吧,仇哥你都被使唤过,算了,我也认了吧。”

    “认?认什么认,那老师就喜欢捡软柿子捏,我那朋友,就是上一届部长,和那老师也处不好。不想做,就明说,我是在这里帮你做海报搞设计的,不是听你发牢骚帮你买午饭的。在学校别窝囊,以后该窝囊的时候多了去了,至少现在别委屈自己。”仇阳眉毛一挑,冷冷地说着。

    怀曼坐在后面听得笑了出来,仇阳就是一个幼稚包裹着成熟,成熟又包裹着幼稚的牛角包。自己为什么会打这种比喻呢?怀曼睫毛低垂,心里面温柔地想着,可能因为喜欢吧,她喜欢牛角包。

    “以后不准接了,我们呆在部门里是做自己喜欢的事情的,没必要讨好任何人。况且,是老师在靠我们做工作,我们可没靠她什么。”夏星说完又喝了一口啤酒,粉红已经跳上了她白皙的脸颊。

    仇阳看了看脸已经红扑扑的夏星,“你看,老师就没找过老夏,因为喜欢挑软柿子的人眼神儿都好,一看老夏就知道,钢铁之躯。”说完竖起了一个大拇指。

    “哼!那还不是跟你学的。”夏星笑着用食指指着仇阳说到。仇阳觉得夏星的脸离得太近,她细长的指尖已经近得让仇阳的眼睛失了焦。“你们不知道仇总在C大的时候,根本不鸟老师的!大一的时候视部长为粪土,大二的时候视老师为粪土,大三的时……”仇阳把夏星的食指握回她的手里,按了下去,打断了夏星的话。

    “好啦好啦,让我给学弟学妹留下一个有责任有担当的部长形象吧,好不好。”仇阳把夏星的手按下去后很快便松开了,他本不想触碰夏星,但实在想打断她说话。

    夏星笑了笑便闭嘴了,又夹了一块烤肉放进嘴里。轻微的酒精作用是美好的,它软化了夏星周身的藤蔓,她多了些无所顾忌,手脚仿佛都变长了,眼睛仿佛能看进人的心里。

    “仇哥,你大学的时候居然没退部吗?刚刚学姐也说了,反正你都看不上部长和老师,很难想象有人能对你的设计指手画脚。”宣传部的一名部员问到。

    “太闲了呗。”仇阳说得云淡风轻,“再说,讨厌的事儿也有老夏顶着。”又是一脸笑嘻嘻。

    怀曼一直浅浅地笑着,她穿了一件无袖连衣裙,丝绸质感,油画色彩遍布全身,她就像一株白色的花心,雪白的皮肤在多彩的图案下被衬托得更加无瑕。她很庆幸自己今天穿了它,买它的时候想到了相机光圈中的色彩,也想到了仇阳的微笑。新衣服带来的新鲜感和自信,填补掉了不安全感砸出来的洞——他们的接触,他们的默契,他们共同的回忆。可惜我本科不在C大,否则这一切会不会不一样?怀曼忍不住看过去,坐在仇阳身边的夏星,本就白皙的皮肤,画了淡妆显得更加通透,酒精浮上的红晕让她多了点温度。

    怀曼突然回想起独自墙绘时候的夏星,自由洒脱、灵动坚定。

    “学姐怎么坐着发呆呢。”李帅帅张开五指在怀曼的眼前晃了晃。

    “啊……”怀曼捋了一下头发,收回思绪,“吃的有点多了,头有点昏。”

    “是学姐你平时吃得太少啦,”李帅帅笑着说,把旁边的蔬菜沙拉端过来,“吃点沙拉吧,解腻。”

    “嗯,谢谢。”

    吃完烤肉已经十点过了,一群人勾肩搭背地朝KTV走着。夏星本不喜欢KTV,但毕竟是部门最后的晚餐,说什么也得参加。夏星喜欢宣传部,无论是C大的时候,还是Z大的时候。宣传部就像学校里面自己的家,一个她可以找到归属感的安全的地方。

    学校旁边质量好的KTV就这一家,光圈摄影社和宣传部都定的这里,服务员和杨新、李帅帅一确认,便提议说能不能给他们换成一个大包,这边刚好有两批客人想要中包,如果可以换成大包所有费用8折。仇阳一听,看了看怀曼,怀曼说都可以,仇阳便响指一弹:“OK,换大包。大家放开了点!”部员们都开心地高呼,其实就算不换仇阳也会让大家放开了点,但有占便宜的心理刺激,快乐便轻易地突破了阈值。怀曼看着仇阳笑,感觉吃到了牛角包幼稚的那一圈。

    夏星一进KTV便朝角落里躲,一是不想唱歌,二来也不至于那么吵。但毕竟是欢送会的主角之一,最终还是被拉到了C位,要求必须唱歌。夏星一脸为难,拿着话筒说:“我觉得老天把天赋全给了我的语言和绘画,音准真是连同情分都没给……”部员们听了都笑,反而起哄到:“那更要听听!”夏星知道今天肯定躲不掉了,拿起自己的杯子灌了一大口啤酒,壮着胆去接受必然的丢脸。

    “来来来,我带带你,毕竟我是见识过你的歌喉的。”仇阳拿起另一支话筒坐在一边笑嘻嘻地说着。

    夏星一脸恨恨地看着仇阳,但是又感谢他来救场。“唱什么呢?”

    “你不就只会一首吗?”仇阳笑着说到,肆意地展露着他对夏星的了解。他难得外露地捋着自己手上金丝雀的尾巴,仿佛在宣言着什么。

    夏星脸一红,拿起杯子把剩下的半杯啤酒也喝掉,默默地点了周杰伦的彩虹,夏星没有特别喜欢这首歌,她更喜欢的周杰伦的歌有太多太多,而会这首仅仅是因为更容易唱而已。

    夏星的声音小小的,不敢彻底放出来,悄悄地躲藏在仇阳的声音下面。仇阳知道夏星害羞,最怕唱歌,但仇阳并不善良,他有时候也只是一个调皮捣蛋的小孩。慢慢的仇阳声音越来越小,夏星的声音终于展现了出来,到最后仇阳便没唱了,放下了话筒。

    “看来之后有好好练过啊,老夏”仇阳心想到。站在前面的夏星死死地盯着屏幕,无暇顾及周围,双手拿着话筒,就像上音乐课一般认真地唱着,即便如此中途还是有左的音调。那些不合群的音符,就像仇阳不合群的心跳。

    夏星终于好好唱完一首歌,“OK,考完了今年最难的一科的感觉。”部员们高呼着起哄,夏星笑着在起哄声中坐到了沙发最靠边的位置,吃着鱿鱼圈,喝着啤酒。夏星慢慢地已经喝了不少酒,微醺的状态,看着包间里面五彩的灯光,仿佛是慢帧播放的油画电影。

    跳到下一首,还是彩虹,李帅帅以为点错了多点了一次,正要切歌,“啊,我的我的!”仇阳跳起来,拿着话筒。

    “非要展示一下差别是吧。”夏星笑着拿起话筒打趣道。

    “也许时间是一种解药

    也是我现在正服下的毒药

    看不见你的笑我怎么睡得着

    你的声音这么近我却抱不到”

    仇阳静静地一个人看着屏幕唱着,部员们有的喝酒,有的游戏,有的着吃鱿鱼圈,有的看着仇阳的背影,有的看着看仇阳背影的那个人的侧面。各自唱着自己的歌,各自怀揣着自己的心事。

    仇阳唱完后坐到了沙发的靠边位置,在夏星的旁边。夏星慵懒地窝在沙发上,看着满屋闪耀的色彩,任音乐狂鼓着自己的耳膜,墙上无数一闪而过的光斑,像漫天的玻璃渣,又像万花筒里的碎片,他们就在万花筒里的世界颠上倒下地狂欢着。盘子里面的鱿鱼圈没剩多少了,仇阳叫来服务员又添了一盘。

    不一会儿几个部员挤到仇阳旁边玩骰子游戏,仇阳只有朝里靠靠,和夏星紧挨着并排坐着。夏星朝里面移了移,头靠在沙发后背上,骨头软化了一般,身体拉长得瘫软在沙发上。仇阳在旁边,吃着鱿鱼圈,喝着啤酒。

    “你酒量真好。”夏星头也没动,只是眼睛追到仇阳脸上,看着他说到。

    “你酒品挺好的。”仇阳眼睛笑弯起来。

    “我没醉,只是有点微醺而已,看不出来酒品的。”夏星慢慢地立起背来。

    “有的人就仗着微醺大哭大闹的也不少。”仇阳嚼着鱿鱼圈说着,“虽然下学年要退部了,但我还是打算接私活,来帮我一起做吧,老夏。”

    “你趁我脑子不清醒抓廉价劳动力呢?”夏星眼神朦胧着。

    “我什么时候坑过你。”仇阳的眼睛尾巴又笑弯了,又玩笑又认真。

    夏星靠着有些失焦的瞳孔,贪婪地追逐着眼前画面中波动的细节,酒精的作用让她看到的画面不再全面,但灵动的细节却被浮雕出来,醒目又深刻。满墙都有火柴人拿着流星疯跑,鱿鱼圈的表面变成了一颗颗钻石,仇阳正拿着鱿鱼圈钻石吃下去,他转过来眼睛弯起来的尾巴变成了一只燕子,飞到了那面彩色的墙上,沾上里面的色彩又窜上天去了。

    “喝酒也许真的有利于创作,”夏星笑起来,是抓了蝴蝶的猫,是吃了蜂蜜的熊,“你的眼睛尾巴,这条弧线真好看,就像一个女人的背。”

    仇阳看着夏星笑,他第一次看到夏星这样的笑,他也想感叹,喝酒也许有利于创作。那个笑是高浓缩的糖精,甜到了他的心底,他想把那个笑做成标本,钉在自己脑中。

    “那你把它画下来,好不好。”

    夏星伸出食指,在仇阳的右手背上轻轻地画了一条弧线,仇阳突然生出了一丝恐惧,他觉得夏星画下了他一辈子都洗不掉的纹身,纹上了一道他永远都解不开的难题。夏星画完抬起头,一切都好近。

    两人在喧闹的人群中静静地坐在沙发上,一人享受着酒精迷醉的快乐,一人清醒地平复着内心的波动。

    没有人再找他们唱歌,没有人再找他们玩游戏,没有人再找他们说告别的话。眼前有一潭春水,谁都不愿意把里面荡漾的倒影给打破。

    KTV大包包了夜,到两点过的时候,部员还在狂欢,夏星实在太困准备回家,和很多部员拥抱告别后,背上包便走了,仇阳把银行卡交给杨新交代了几句话也跟着一起出了门。

    “呼--!外面的空气原来是这个味道!包间里面全是烟味,熏得眼睛疼。”夏星站在马路边伸了个懒腰,酒也醒了不少,“仇总你回去吧,我自己打个车就走了。”

    仇阳双手插兜,看着KTV前面停着的的士,走到其中一个前面,“走吧,送你。”

    夏星也丝毫不客气,笑着过去上了车。在出租车上一摇一晃,夏星还是抵不住酒精的作用闭着眼睛浅眠起来,她脑中莫名闪过了挡住富士山的云、《心》的封面、还有王然突然崩溃跪下去时颤抖的后背,随即杂乱的思绪便像断了的绳,沉入黑暗。仇阳看了看睡着的夏星,然后转过头望着窗外被路灯照得昏黄的夜景。

    夏星下车,仇阳坐在车上看夏星进了小区后,便折返回了学校。

    凌晨的马路一路畅通,的士司机开得疯快,快得外面的风景连成了线,连绵的线组成了连绵的色块,无穷无尽。仇阳双手交握着放在小腹上,一直定定地看着窗外。

    到了宿舍,老马居然没打游戏,正翻看着一篇论文。仇阳看了看手机,凌晨三点四十,老马就是老马,不拿命当命用。

    “回来啦?”

    “嗯。”仇阳应了一声便去洗澡了。

    洗完澡躺上床的仇阳看着天花板,身体很困,脑子里面却是吵得如万马奔腾,KTV的后遗症。

    “西北大学,你去吧?”

    “……”

    “研究生你就该去了,偏要跑来Z大搞3年。”

    “……”

    仇阳在大四时,通过导师的推荐,顺利考完托福和SAT,拿到了美国西北大学的offer。系前三的成绩,也顺利拿到了国内大学研究生推荐免试的名额。老马因为经济原因,决定研究生依旧在国内读,博士再去美国,便去了Z市的Z大,一个是老马的老家本来也在Z市,再者Z大的数学系在全国也是数一数二。后面接到仇阳的电话,说他也要来Z大时,老马一个头两个大,搞不懂有上好的研究资源,何必要放弃来Z大。Z大虽说国内数一数二,但西北大学是世界的数一数二啊。老马虽然嘴巴上说搞不懂他,但心里大概能猜出一二,但猜出的结果依旧让他搞不懂,因为他觉得仇阳不应该会栽进凡世的俗套里。

    “舍不得我是吧。”老马翻了一页,不依不饶地自说自话。

    “……”

    “舍不得她吧。”

    仇阳依旧看着天花板,眨了眨眼睛,不是舍不得,只是想试试,现实中的题有的时候需要用时间去演算。

    “会去的,西北大学。”

    仇阳说完,便闭上眼睡了过去。他梦到他又回到了那辆的士车,身边没有夏星,但梦里的他心里却确信,这辆车的目的地是夏星。

    老马听完嘴角一抬。这才对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