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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再见

    就在这一天的凌晨,幸子突然腹痛得厉害,夏星听到动静赶紧起床,关又正拿着毛毯朝车里面塞。夏星走到幸子身旁,幸子的贴身衣服已经被汗浸湿,大口大口地穿着粗气,夏星右手抚摸着幸子的背,顺着些微突出的脊柱往下捋着。

    “很痛吗?感觉是不是要生了?”

    “呼……呼……呼……”幸子几乎说不出话。

    夏星知道幸子要缓一下,怀三胞胎实在太辛苦,后期的几个月幸子根本无法直立走路,脚肿得穿不进鞋,一切生活起居都无法独立完成,无论关又多么贴心照顾,这些罪都只有妈妈自己咬紧牙、死死地熬过去。关又几次看得红了眼眶,但最后只能轻轻地问一句,要不要去医院?幸子一有风吹草动,关又就会想去医院,他承受不起一丝一毫万一的可能性。关又曾几次憎恶过幸子肚子里面贪婪的生命,但他又情不自禁地深爱着,与此同时又惧怕着他们,向他们求饶不要再折磨幸子。

    “去医院吧。这次感觉比之前更严重。”关又收拾好东西,走过来蹲下说到。

    幸子依旧大口地喘着气,点头。

    “走吧,一起过去,我也担心。幸子可以坐后排,我来照顾她。”夏星说到。

    “嗯,好。”

    医院距离热岛橘林有20分钟车程,夏星抱着幸子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身上休息,幸子的肚子大得让夏星看不见她的腿和脚,如此瘦弱的人体可以孕育三个生命,这真的如奇迹一般。慢慢的,幸子的呼吸逐渐缓和下来,幸子有意识地做深呼吸调整着。关又一遇到红灯停下便会转过头来看幸子的变化。

    “专心开车,没事的……”

    关又一脸严肃,不说话。

    “现在没那么痛了吗?”夏星问道。

    “嗯……阵痛嘛……”说完幸子继续缓慢深呼吸着,努力提升自己的吸氧量。

    到了医院,医生建议幸子住院,生产就在这两天。幸子痛了很久,把那一晚上熬过去,到了第二天白天腹痛减缓了许多,但到了晚上幸子又开始感到难以忍受的腹痛,幸子之前只痛得挤出过几滴眼泪,但这一次幸子终于哭了,一整天的腹痛折磨让她无法睡觉,体力消耗很大,精神疲倦至极的时候,又开始新一轮腹痛的绞杀,幸子终于屈服在了这种难以忍受的生理疼痛之下。关又眼眶又泛红了,但脸却坚毅了不少,和医生商量打了镇痛剂之后,关又抱着幸子,幸子在她所选择的善良又温暖的泥土中,终于安心地入睡了会儿。

    凌晨三点,幸子终于进了产房。

    由于是剖腹产,关又和夏星都等在产房外。

    一个多小时后,夏星陆续开始听到婴儿的啼哭声,第一个,第二个,夏星在等第三个。关又紧张得手脚冰冷,脸没了血色。但迟迟没有听到,第三个孩子的啼哭。

    这时产房门突然打开,三个护士抱着小孩一一走出来,在最前面的护士走得特别快,一边说着“别挡着!别挡着!”便走进了婴儿监护室,后面两个护士走进了旁边的婴儿房。

    关又和夏星紧张起来,产房依旧显示在手术中,两人紧跟着到了婴儿房外面,护士收拾好两名宝宝出来说到:“老三生命体征很弱,需要抢救,老大和老二一切顺利。”

    “产妇呢?手术顺利吗?”关又问到。

    “生产过程顺利,您放心,医生正在进行手术的收尾。”

    关又的心脏似乎重新开始正常的搏动,脸上开始有了血色,顿时哭了出来,他越哭越难停下来,扶着墙痛哭着。这是夏星看到关又店长的第二次痛哭,第一次是关又爷爷离开的时候。

    过了大约十分钟,婴儿监护室走出来了一位医生,医生向关又说明到,老三一直以来就是体积最小的,力量最小的,被老大和老二挤压,营养最弱,体质最虚,现在他们正在尽全力抢救,但需要做好最坏的准备。

    关又怔怔地点头,一面说着:“拜托医生了,拜托医生了……”

    夏星和关又回到产房外等着,关又站着,夏星坐着。又过了约二十分钟,婴儿监护室门开了,医生走到关又面前告诉他节哀,老三终究没有抢救过来。

    关又埋着头说知道了,夏星余光注意到滴落到地板的眼泪。

    “幸子该多难过啊……”关又怔怔地说着。

    “这是她怀胎十个月的孩子啊……”

    “我们已经想好名字了,小树、小花、小草……幸子说,她会特别疼里面体弱的那个,因为她就是自己兄妹里面,小时候最体弱的那个……”

    夏星本收住了眼泪,听到这里哭得肩膀不住地抖动。

    终于产房打开了,医生告诉关又手术一切顺利,幸子被护士推出了手术室,全身麻醉药效还没退,幸子深深地睡着,睡着几个月来第一次饱觉。

    关又守在幸子的身边,一步都没有离开。

    夏星想吹吹风,熬了一宿,感知都钝了不少,一切的感受都像雾里看花。走出大门,天黑得还像深夜,一阵大风席卷过来,夏星捂严实了外套,头昏昏沉沉,一瞬间,夏星觉得这一切似乎都是一场梦,大火、咖啡馆、橘林、关又爷爷、那个才两个小时生命的小孩,有的人告别在八十岁,有的人告别在两小时。

    在自助售货机买了两瓶热饮,夏星准备回到幸子的病房,正要走进去时,突然听到了幸子的嚎啕大哭,夏星一下止步,她不敢走进去,似乎越靠近会越痛,隔在痛苦前的浓雾会被哭声拨散开。关又抱着幸子的头,靠在自己胸口上,脸颊贴着幸子的头发,默默流着泪,抚摸着,说到“幸子乖……幸子乖……你很棒……你很棒……”

    幸子在关又的怀抱中大哭,她本累得连呼吸都困难。

    夏星看着幸子不再隆起的小腹,看着她哭得抖动的身体,心痛着她的痛,心痛着她的苦,那一瞬间,幸子的哭声,一个母亲的哭声,才失去一个孩子的母亲的哭声,击穿了夏星的防线,她突然认识到一个事实,就摆在自己眼前,但她一直以来都缺失了对这个真实的感知力——自己也是这么降生的,我们所有人都是这么降生的。

    夏星作为一个狡猾的旁观者,感知着关又家的生命,观察着他们对生命的反馈,作为一个生命中的逃兵,躲进了橘林,观看着一场又一场他人生命中的坚持与搏斗,妄想从中得到启发与力量,明明自己将自己的人生按下了暂停键。人生是一场个人体验,只有自己的体验才能铸就知行间的关系,他人的体验终究只是风景。

    夏星拿着两瓶热饮,低着头哭着,眼泪不住地往下流,这是逃兵面对勇者的害怕与羞愧。一阵风吹过走廊,日出前厚厚的浓云又被吹散了些。

    眼前的灯光被遮挡,夏星看到面前多了一双鞋,全身被他的影子所覆盖。

    夏星慢慢抬起头,看清楚了他的脸,眼睛有很多血丝,疲惫感扑面而来,他看着她,看了很久很久。

    夏星不可置信地看着仇阳,和着朝阳第一束阳光

    “你怎么找到我的?”

    “我没有找到你,王然告诉我的。”

    “你从旧金山转机?”

    “……嗯。对。”仇阳听到这个问题转头,定定地看着开车的夏星,“你知道芝加哥没有直达?”

    “我查过。”

    仇阳的指节紧了紧,没有回答。

    夏星借店长的车送仇阳到了橘林,仇阳是客人。

    仇阳看着夏星,看着她打开电脑电脑,看着夏星的手指搭在鼠标上,看着她的发丝,她的眉毛,她的睫毛,锁骨,鼻息……

    “我们店已经住满了。”夏星抬起头对上仇阳的目光说道。

    仇阳微微歪头看着她,不明所以,佯装淡然,沉默。

    “住我房间吧。”夏星说道。

    夏星听不见,仇阳心脏慢了一拍,然后开始加速。

    仇阳跟在夏星后面进了她的房间,两人走进去后,门自动合上了。

    夏星在前面,走了几步停下来,似乎想了些什么,然后转过身来。仇阳一把便抱住了她,将头埋进她的颈窝。

    夏星回抱着他,“我好想你,仇阳。你为什么能在我最想见到你的时候出现?总是这样?我好想你。”说着说着,眼泪又开始不住地往外涌。

    仇阳一下放开夏星,“我只有几个月时间了,夏星。”

    夏星一脸疑惑,“什么叫你只有几个月时间了?”眼泪依旧涌着,但呼吸开始不由自主地急促起来,夏星开始不自觉地抽搐着呼吸,“什么意思?”

    仇阳不回答她,又死死地抱住了她。

    夏星在仇阳怀里使劲挣扎,想要挣脱他,“你说清楚,仇阳,什么意思?仇阳!”和着哭声,越来越大声,夏星开始拍打仇阳,“什么东西?!你说话啊?!”夏星开始哇哇大哭起来,放弃了挣扎,两手耷拉着,头望着天哭着。

    仇阳慢慢松开她,看着夏星也不再问他,只顾自己地哇哇大哭,就像公园里丢失了气球的小孩。

    “骗你的。”仇阳苦笑着,抚上夏星的脸,夏星终于慢慢安静了下来,“这是报复,报复你离开了四年……现在我可以原谅你了。”

    记住这种快要失去我的感觉,觉得痛就不要再失去我了。

    夏星沉默不说话,紧紧地拥抱住仇阳。

    “但是老马走了。”仇阳说到,说这句话的时候仇阳彻底筋疲力竭,连呼吸都是黑色的,他又重复了一遍,“但是老马走了。”

    夏星身子僵了僵,抱着他,轻拍着仇阳的背。

    那天夏星和仇阳相吻入睡,这个吻晚了太久。

    他们睡了很久很久,为了从疲惫的通宵中恢复,从20小时的时差中恢复,从这漫漫人生的长夜中恢复。

    夏星带仇阳去了美丽海水族馆,给仇阳介绍了她给每条鲸鱼取的名字,给仇阳看自己做的石狮子,岛呗酱再拍到她的时候夏星也不再在意了,夏星拉着仇阳的手,让他抚摸自己最喜欢的石狮子的那一根线条,夏星带着仇阳到了万座毛,登上了灯塔,告诉他曾经还在的咖啡馆和关又爷爷。

    仇阳会在晚上索取夏星的唇,温柔的触感能让他说出伤痛,他告诉夏星他很想老马,告诉夏星人生真的世事无常,告诉夏星他喜欢的西北大学图书馆的那个角落,他想带她去坐着看看窗外的密歇根湖,告诉夏星想带她去看巨人柱仙人掌,它们每一个都是坚定的守护者。

    “你的博士还没毕业吧?”

    “嗯。”仇阳很疲惫,谈到数学。

    “把最后一年撑过去,好不好。”

    仇阳不说话,看着夏星。

    “我会在这边再继续做三个月,最多半年,幸子和关又现在需要我,交接好之后我就过去陪你。”

    仇阳依旧没说话,看着夏星,眼神温柔。

    “然后呢?”仇阳问到。

    夏星看着仇阳,不说话。

    “然后我们……”仇阳正要说着,却被夏星打断。

    “然后我们结婚吧。”夏星定定地说着。

    “……”

    “嗯,好。”仇阳怔怔地答应道。

    然后抱住眼前的夏星,闭着眼睛,沉浸在她的气息里,四年就四年吧,如果知道是这样的结果,十年也可以。夏星抱住仇阳,就像是抱住黑夜中的太阳般,现在的她有力气去紧紧拥抱他了。

    夏星是从冬季中苏醒过来的野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一股脑追寻,不再逃避,咬住了不会松口,前爪还会伸去掐进肉里,她要她想要的,不再惧怕未知的明天。因为她明白怕也没用,怕只会让人失去更多。

    仇阳感觉得到,夏星成为了曾经的野兽,他甘于被她牵着走,这本也是他想要的结果——野兽并不是用来驯服的。

    那天,王然在岛呗酱的直播里,再次看到了夏星,她身边站着仇阳,夏星正握着仇阳的手抚上石狮子,仇阳看着石狮子,夏星看着仇阳的手,然后抬头看着仇阳的脸。她没有躲避镜头,甚至没有发觉镜头。

    王然正整理着材料,不自觉地停了下来,从书架上取出那本小小的《银河铁道之夜》,王然没有再把它放在枕头下,因为它不再是她唯一的依靠了。第一次直播见到夏星时,王然直觉到,她还是那个夏星,今天再次看到她时,似乎变了,夏星野兽的气息更浓了,但脖子上似乎多了一个项圈。

    王然拿起手机,给夏星拨通了电话,她找仇阳要到了夏星在日本的号码。

    视频中的夏星接起了电话。

    “夏星,我是王然。”

    夏星证了怔,一下抬头对着岛呗酱的镜头笑了出来,“我好想你啊,老王!”

    王然一下说不出话来。

    “你的病还好吗?治好了吗?博士你肯定考上了吧!考上了吗?”就像是沙漠中的植物攫取唯一的水源般问着。

    “……嗯。我治好了,现在不用再吃药了,我考上博士了,在广州的W大。”王然说着。我照你说的做到了。我终于亲口告诉你了。

    “嗯,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做得到。”夏星默默地对着电话说着,又仿佛是在自言自语。

    “谢谢你,夏星。”王然说到。她想说的有太多太多,却一下再说不出口,她突然意识到,她已经有了愿意倾听其一切的人。但你依旧会是我生命中异常重要的那个人,会永远在我的生命里重要着。

    王然看着夏星在镜头里面笑着。

    徐瑞一直蹲着岛呗酱的直播,当看到夏星和仇阳出现在画面里时,顿时开心地笑了起来,自言自语道:“这就对了嘛!”

    小霞好奇徐瑞看到了什么,也凑过去看直播。小霞才进HelloU两个月,徐瑞大多时间都是轻言细语的,很少有这么快乐外放的时候。

    “怎么啦?瑞姐。”

    “没什么,没什么。”徐瑞依旧笑着看着屏幕。

    “咦?这男的是谁?是‘喵姐’的男朋友吗?”小霞看着屏幕说着。“还挺帅的。”

    “喵姐?”

    “对呀。我们不是联系过她几次做合作吗?她都拒绝了。上次岛呗酱直播结束后,网友就说橘林管家就是‘喵姐’,网友扒出来‘喵姐’平台上晒出来的一只石狮子,和直播里面的一只一模一样,这可是手工品。评论区都炸开了,因为‘喵姐’一直没有过真人照嘛。”小霞说着,“瑞姐你就是不爱看评论区,评论区里面消息可多了,你看,现在直播观看人数都5万了……”

    夏星因为拍摄猫咪的照片在平台上走红,粉丝都爱称其为“喵姐”。

    徐瑞有点出神,找出来三年前第一次联系夏星的邮件,之后每一年徐瑞都会发邮件联系夏星表达合作意愿,但都被夏星拒绝了。徐瑞理解,平台上有少数的博主,拒绝大部分合作,安静地创造着自己的世界,‘喵姐’就是其中一个。但每年的春节,徐瑞会以私人的名义联络夏星,送去新年祝福,而每一年夏星都会回信,并会附带一张没有在平台上分享的照片,徐瑞都会收藏起来,作为那一年的手机屏保,她也是“喵姐”的粉丝。

    原来命运一直悄悄地让他们相连着。

    视频里的岛呗酱炸开了花,“怎么回事!我的直播怎么有6万人在观看?!星姐!你看!”

    “哦~!我们岛呗酱真厉害!”夏星似笑非笑地逗趣着说着。

    “这男的是谁?

    好帅!

    是‘喵姐’的男朋友?

    ‘喵姐’不是单身吗?

    祝百年好合!

    一看关系就不一般还用问吗……”

    岛呗酱读着直播留言,然后转过头对夏星说到:“完蛋,星姐,你暴露了。”

    “喵姐?”仇阳一脸狐疑地看向夏星,这名字怎么感觉不三不四的。

    直播被掐断了。

    四年的时光,有的订了婚,有的结了婚,有的生了小孩,有的才放下,有的永远地停留在了年轻的岁月中,有的问清了问题的答案然后沉睡,有的打破曾经的设限成为了两个生命的母亲,有的让自己最爱的人去承受痛苦生下延续,并以生命起誓去守卫他们,有的成为了坚韧的仙人掌,坚守住了那一场情感荒漠里的暴雨,有的不再唯唯诺诺,变身回了野兽,有的终于告别过去,开始凭借自己的力量生长。

    太阳照常升起。

    明天却是新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