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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怀曼

    研究生毕业那年的三月底,怀曼收到了中介的电话,她已经确定拿到了伊利诺伊大学的博士offer。

    怀曼知道仇阳也申请了美国的博士,西北大学,在芝加哥——他们都在伊利诺伊州。Illinois,怀曼突然觉得它的发音似乎也变得可爱了,明明是一个从未去过的城市,但从那一刻开始却感觉到了熟悉与温暖。

    拍毕业照的那天,怀曼没有看到夏星。怀曼和夏星都在外国语学院,全院拍毕业照的时候,怀曼就有留意,她却没有找到他在意的那个人。因为他在意,所以她也在意。

    “学姐!”

    怀曼拍完毕业照,正准备去数学系,她期待看到穿毕业礼服的仇阳,好奇他拍毕业照时的表情。她想用眼睛记录他的每一丝不同存进记忆,仿佛是小时候最爱的万花筒,眼睛看向里面,不厌其烦的转动又转动,每一点角度的变化,都是全新的世界,都会带给她新的快乐。

    李帅帅正拿着一束花,那是白色的一簇一簇的小花,被包裹在土黄色的油皮纸中。纯白的T恤把花的轮廓晕开,融在了一起,黄色的花芯星星点点,在轻微地颤抖。

    怀曼被叫住回了头,长发在空中扬起了弧度,然后飘落下来。这个画面李帅帅看了无数次,背景经过了春夏秋冬的轮换。

    “学姐,毕业快乐!”李帅帅的灿烂笑容在阳光下也丝毫不逊色。将白色的花束递了过去。

    “谢谢。”怀曼开心地接过花,微笑着感谢道。

    “学姐你多久去美国?”李帅帅笑着问道。

    “八月中旬的样子。提前过去,也可以适应一下。”怀曼摸着花瓣,低头闻了闻香气。

    “我要明年才毕业……”李帅帅看着怀曼,自言自语道一般。

    “这么想毕业吗?毕业了就工作,有什么好。”怀曼笑着抬头,“研三时光,好好珍惜啊。”

    旅程的意义不在于目的地是哪里,而是和谁作伴,时光也一样。李帅帅突然想到。

    “学姐,你去美国,要照顾好自己。好不好。”李帅帅带有一点委屈般突然说道。怀曼的微笑有了瞬间的停滞,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复。

    你的心思很好猜——李帅帅心中想到,看着眼前的怀曼,无奈着为什么自己不是和她同一年出生,为什么没有和她出生在同一个城市,为什么不能有相同的乡音,深深的喜欢让李帅帅萌生了很多从未有过的“为什么”,慢慢的,懊悔被时间磋磨成了无奈,看着眼前如花般的女子,她心里正怀揣着其他的爱恋。你看着他唱彩虹时的背影,你看着他们俩望向天空时的表情,都快要哭了一样,你知道吗?但我除了在后面好好地看着你,什么都做不了。遇到了却得不到,求而不得,会让人咒恨时间、咒恨命运,但到了最后会变成一种哀求,哀求时间、哀求命运,让自己在她身边能再呆得久一点。

    在怀曼还不知如何回复而踌躇时,一阵风吹过,裙摆带动着怀曼摇曳着。

    “学姐,你知道我喜欢你吧。”李帅帅说到,灿烂地笑着,但那一瞬间他不再是一个打篮球的阳光小伙,而是一个理智和感性不断纠缠的男人。“我知道你知道。”李帅帅些许低头,看向怀曼怀中的花。

    那是“勿忘我”。——怀曼知道。她再次低头看向花束——是的,我知道,你的善意、你的关心、你的爱护,我都知道它们来自于哪一种情感,我默默地接受着,它们如暖流般注入我冰冷的身体,让我在爱情的荒漠里有了坚持下去的能量。汲取着对方的爱情,填补着自己的空洞,比起伪善的“对不起”,怀曼更想说“谢谢”,帅帅的爱温暖而美好,如果还有时间,她依旧甘于沉浸在这池温泉水中。

    “它们是勿忘我。”怀曼答非所问道。

    “是的。”李帅帅害羞地挠挠头,承认花语的时候反而逼出了他的窘迫。

    “谢谢你,帅帅。”怀曼低头说着,花儿温柔地躺在她的臂弯中,“我不会忘。”长发微飘,声音小得快被风吹散了。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李帅帅一时错愕,他为了自己了无遗憾,而选择了如此突兀的告白,这个告白,是为了自己。一句“谢谢”,温柔地关上了门,是体面的结束和告别。“不会忘”似乎给了他一个温柔的吻,给暗恋的盒子系上了粉红的丝带。

    小心翼翼的爱恋,换得了云淡风轻的谢谢,对她的尊重和爱,一次又一次地控制着他的情不自禁,虽然结局也许并不会有所改变,但为自己创造回忆的机会都流逝在了远望的眼神中。但,这是李帅帅的选择,他选择最后的那个纯真的“不会忘”。

    怀曼离开时,李帅帅一如往常望着她的背影,眼神中依旧有收不住的爱和祝福,他希望随着时间,自己的眼中只有祝福而没有爱。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怀曼没有刻意走近数学学院,只是选择了会路过的路径散步过去,几个好友约定了下午好好拍一些毕业美照,只有上午怀曼有时间可以去看看。

    走到的时候,他们已经拍完了毕业照,仇阳手上拿着一束花,和老马木讷地并排站着,等着下一波拍照指示。那么多人,统一的着装,怀曼一眼望去依然能第一时间找到仇阳。

    他的头发有专门往后梳,蓬起来显得人更为俊朗;学士服在他身上不像自己穿着那般宽大,他的肩膀把它撑了起来;那束花是谁送的呢?还是他准备送人的?

    仇阳并没有看到怀曼,旁边的老马看到怀曼,用肩膀顶了顶仇阳,朝怀曼的方向伸了伸头,仇阳才注意到路过的怀曼。远远地点了点头,怀曼报之以微笑。没有交流,眼神交汇甚至也只有一秒。怀曼便慢慢地散步回了自己的学院。

    一如往常,满怀期待,然后得到失落和快乐。

    “花很好看。”之后怀曼发信息道。上一条信息的时间还是一个月前。

    “部门送的。”仇阳回到。

    “毕业快乐呀。”

    “毕业快乐。”

    八月,怀曼和仇阳的联系变得多了起来,分享着在芝加哥租房和航班的消息,仇阳和老马学校挨得很近,都在密歇根湖旁,怀曼的学校在尚佩恩。怀曼打开手机地图,看着伊利诺伊大学距离西北大学远远的两百多公里,蜿蜒而曲折。仇阳和老马定好了去奥黑尔国际机场的机票,怀曼定好了去尚佩恩机场的机票。本来仇阳可以和老马同行,但老马考虑到机票费用,选择了更便宜的航班,三人便都分开了。怀曼八月十四日的飞机,老马十六日,仇阳二十六日,他们相约在芝加哥见面。

    怀曼在美国买了一辆二手车,读博的前两年,怀曼大约一个学期会去一两次仇阳和老马所在的密歇根湖畔。第三年的秋天,她让仇阳带自己去看了西北大学的图书馆,去坐了他最喜欢的位置,看到了他每次抬头会看到的风景。怀曼起身时抬头看向仇阳,仇阳正看着如海的湖面,没有看向她。

    每次去了密歇根湖畔,怀曼都会短住几天,晚上会到仇阳或者老马的公寓浅酌。宾馆就在公寓不远处。

    怀曼整理着自己是什么时候放下的,也许就是那次从图书馆窗口看到平静湖面的时候。一次又一次地奔向一个人、看向一个人,却始终等不来回望,起身站立时,看到那个似乎没变却多蒙上了一层阴郁的侧脸,怀曼终于移开了视线,望向了窗外,轻轻深呼吸,随着那口气呼出,心也轻轻地放下了。

    这个轻描淡写的放下,怀曼花了将近五年。成年人爱恋的体面结束,是一场苦行僧的修炼。

    在怀曼看向湖面的当晚,三人在仇阳的公寓浅酌。仇阳的舍友在自己房间打游戏,三人便在客厅坐着,两个懒人沙发,一个小沙发。在布鲁斯音乐中,怀曼听着仇阳和老马讲着听不懂的数学。老马的酒瘾越来越大,怀曼有注意到。在他们聊天的间隙,怀曼在朋友圈看到了李帅帅订婚的照片。一切都很巧,有的人才放下,有的人终于启步。

    毕业那天原来你是这种感受,但我应该比你还要痛。怀曼想着。

    “语言和数学,它们两者有关系吗?”怀曼些许发着呆问道,打断了仇阳和老马。

    两人困惑,不知道怀曼为什么问这个问题,也在想问题本身。仇阳抿了一口伏特加,老马仰头看向了天花板。

    “统计吧,语言学里面研究用语习惯肯定会用到统计;或者用编程的思维去看语言的结构,这应该是语法学?或者用数学的方式去解构语言,说话越喜欢绕弯儿的那就是难度平方。”说完老马笑道。

    仇阳拿着酒杯摇晃着,冰块撞上杯壁发出小巧精致的声音,“语言和数学,”他小声嘀咕着,“语言就像色彩,数学就是线条。”仇阳慢慢说着,“梵高似乎说过,‘画中的色彩,就像生命中的激情’……不过对于老马来说,数学就是他生命中的激情。”说完和老马碰了碰杯,老马一口喝掉了杯中剩下的酒。

    “慢点喝,老马。”怀曼不禁说了一句。

    仇阳送怀曼回宾馆时,老马就势睡下了。

    路上聊了聊博士的意义、酒精的美好、梵高的画,又说到了国际关系的降温、美国歧视外国人的情势——YouTube上已经出现了多个无故殴打华人的视频。

    送到宾馆门口,仇阳看着怀曼走进去后,点了支烟便转身走了。

    “到了吧?”过了约十分钟,怀曼发消息问道。

    “到了。”

    “好的,晚安。”

    “晚安。”

    回到公寓,仇阳看到老马已经窝在懒人沙发里睡了过去,他过去把老马叫醒扶去了自己卧室。老马迷迷糊糊地倒上床,虚着眼睛看着床头灯,灯的台座上放着一张小油画,是白色的小雏菊。每次喝了酒,老马都会看着小雏菊入睡,一半脸陷进被窝,视野的一半被被子遮挡住,小雏菊们就像一个个缓缓上升的太阳。

    仇阳一个人的时候想必也是这样。但不知道在仇阳的眼中,它们是什么样的景色。

    第二年的二月,一名华人走在路上被无故射杀,全程在YouTube上直播,引起了巨大反响,事件发生在俄亥俄州。虽然不是在伊利诺伊州,但是歧视外国人的气氛被这次事件渲染得更为强烈,毕竟之前只是殴打,现在已经发展为了枪击。

    四月中旬,怀曼和朋友一起开车来了密歇根湖畔,那天老马不在,仇阳在公寓休息。怀曼在宾馆收到导师的消息,准备拿电脑办公的时候,发现忘了拿充电线,电脑只有20%不到的电量。怀曼只好打通仇阳的电话——他可能正在睡觉,本不想打扰到他。

    开车到仇阳的公寓楼下,仇阳已经拿着电脑等在路边。

    “谢谢啦。”怀曼摇下窗说到。

    “没事,这次待几天?”仇阳问道,随意套上一件棒球外套就拿着电脑出门,脚上穿着令人怀念的人字拖。

    “我和朋友过来的,就呆两天……”怀曼正说着,仇阳的手机在包里震动了起来。仇阳看了看来电显示,闪过一个奇怪的表情,按了接通键。

    “喂。”仇阳一手拿着手机接通电话,一手递着电脑。怀曼双手伸出车窗准备接过电脑。

    但电脑没有送到怀曼手里。

    电脑的一角磕到了车的窗沿,翻了一个角度摔在了地上。

    怀曼一直觉得在电视剧里面看到的,受到太大打击摔下杯子的情节不过是气氛的渲染,那一天她才知道,会的,人是会瞬间失去力气的。

    怀曼看向仇阳,仇阳怔怔的,不知道正看向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