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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数学

    老马出生的时候,不对,对于我来说,他是小马,无论多少岁,他永远是小马,他是我的殉道者之一。

    那日我游晃在人间,心想有时间不如去看看人类的新生情况。到了一个不知其名的医院,在产房外的一个男人,其忧郁气质引起了我的注意——那种忧郁是我所熟悉的,是一股希望自己“特别”却没有天分“特别”的人的郁郁寡欢——这种郁郁寡欢的味道,我实在闻到过太多次。我闻不到人类所谓的味道,我所闻到的味道是人类的情绪和气质的味道。男人在产房外焦急地等待着,我却并无兴趣,准备打道回府。

    离开时,我的余光注意到了产房内女人的肚子,有着粉色雾霭笼罩着,那是我的碎片——我穿梭在人类中,非常少有的,会有人类触到我并从我身上刮下碎片,人类触碰到我的身体部位便会一直笼罩着粉色雾霭,那团粉色只有我能看到。这种巧合发生得毫无规律可言,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人类中的少数者对真理探求的迫切所产生的力量吧。往往能刮下我碎片的都是小孩,这些小孩在获得碎片后,都会走上信仰数学的道路——这对于我来说是幸运的,因为我又有了信徒,有了交谈者。但对于人类来说,我却不知道这是幸运还是不幸。

    被孕妇的肚子刮下碎片,还是第一次,我有点好奇。

    小马出来的瞬间,我便看见了他,一身血淋淋的,在他看向我的瞬间,我便知道了他的寿命。

    小马能陪伴我30年。没有不得了的成就,正如99%的人一样,淹没在浩海繁星中,但他会带给我无数的小惊喜。我便是真理本身,我并不期待人类的强大,任何人类的强大都仅仅是靠近我的一步而已,但他们的靠近方式,却总是令我好奇又痴迷。

    在他张开眼见到我的那一瞬间,我们便缔结了契约,我给予他天赋,他奉献我热情。

    他“哇!”的一声啼哭,进入了人世。

    半年后,我听到小马的妈妈在喂小马母乳的时候温柔地说到,“你会是一个‘均衡’的小孩”。我咧嘴笑了笑,“抱歉,他会是一个数学小天才。”这时我又闻到了在一旁小马父亲身上郁郁寡欢的味道,“便宜你了,你的小孩可以满足你对“特别”的追求和虚荣。”我瘪着嘴斜眼看了看这个男人——这个男人身上虚荣的味道更强烈,完完全全强过那个喂母乳的女人。

    小马正如千千万万个繁星,从小展现了异于常人的思维逻辑能力,小学得奖、初中得奖、高中直升、大学保送、研究生保送、然后去了美国。这一切在他身边的人看来都是璀璨又耀眼的,但我并不在意小马在人世的成就,我只在意他的演算方式——他是怎么描绘我,看待我,追随我的。小马的跳跃、自信、天马行空,给我带来了快乐。当他蹙眉在纸张上戳下一个个小黑点的时候,我会幸灾乐祸,当他跳跃着解开谜题时,我会眼前一亮。小马有能力喂我吃到跳跳糖,那种感受新奇而特别——如果说每个人类是不同种类的糖果的话,那小马应该就是跳跳糖。

    人类的30年对于我来说,就像3分钟,100年也不过是10分钟,没有太大的区别。小马去到美国的时候,我便知道他陪伴我的时间已经进入倒数。我放弃了和他的游戏,不再陪伴他,我知道即将而来的结束,我需要其他的人类来继续充当我的交谈者。我放任他自身自灭,在数学的道路上自力更生着。

    小马倒下的时候,我看着他一点点脱离人世,这些场景我看过太多,觉得千篇一律,准备中途离开,小马伸手抓住了我——那是白色的雾霭般的魂魄。

    “干嘛!”我尖叫道。

    那团雾霭发出了笑声,“紧张什么?我能把你怎么样?”它似乎很委屈,“只是最后,你能满足我一个心愿吗?你陪我到我的书桌旁,桌上的演算本上,写着有字的最后一页,你告诉我,我的演算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哼!这么简单!你所用的方法根本不适用于那个问题的体系,解决这个问题的数学体系你们人类还没找到呢!”我快速地说着,一脸嫌弃又厌烦,“这个体系啊,是……”我不带丝毫停顿地持续输出着,把这个人类世界还没有的数学体系从其发源到死亡全部说了一遍,说完,我喘着粗气,一脸气愤着,是对于区区人类擅自抓住我的失礼的气恼,也是对人类逻辑体系落后的蔑视。

    根本不用走到小马的书桌旁,我就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你们每一个人的演算我都记得,这些演算丰满着我。

    我看到那团雾霭,留下了泪,是悲伤的气味。“哭什么哭!觉得自己生不逢时啊!?”

    “我从中间开始……就听不懂了……”小马哭着,“我……多么希望……我能听懂……”白色雾霭抖动着,“这原来是一个全新的体系……”

    “哼!这算什么,这只是你们不知道的体系中的一个!”

    小马慢慢恢复了平静,白色雾霭就快要消失了,这是死亡的最后,消失在天地间。

    我烦心至极,甩头离开。

    “你真美,

    谢谢你。”

    小马说完,便消散了。

    我听到赞美声开心地转过头,却没有看到说出赞美之声的殉道者。

    几秒后,我看到那个经常和小马一起的男孩,我并不知道他名字,是没有我碎片的寻常人类。他正拿着小马的另一个演算本,倒推着题目——“傻瓜,那是无解的。”我嘀咕着,看到那个男人摸上了散布在空白处的黑点们。

    人类真是愚蠢,短暂的生命,却有着太多的情绪。

    这么想着,我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