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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谎言3·未知往事

    纪南歌听着,很想发表个什么看法,但又觉得实在没什么看法。

    清官难断家务事,何况冯家妈妈这极为明显的偏执型人格,哪有什么对错是非可论呢!

    但她看着面前垂头丧气的冯毅,又觉得他也挺可怜的——他应该很努力地想做个孝顺孩子吧,结果到最后,是他让母亲愤恨了多年,也是他间接逼死了自己的母亲。

    纪南歌站起了身:“带我去你家店里看看吧,如果你母亲还在,那我想办法让你们说上句话。如果已经不在了,那证明她已经放下了,你也该放下了。”

    其实这话真就只是忽悠忽悠人罢了,人走茶凉,放下放不下又能怎样呢,不还是得走?

    但她明显地看到冯毅的眼睛里有了亮光。

    几分钟后,纪南歌站在冯家麻辣烫店,又一次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随身带着耳塞。

    冯毅跪在店铺里,在他母亲上吊自尽的地方跪着,哭得像狼嚎一样。

    冯叔不忍心,拉着他的手想劝劝,但又发觉劝不动,再一想想自己已经逝世多年的老母亲,他也忍不住掉下眼泪来。

    纪南歌站在店铺的门口,还好现在只是工作日的上午,商业街的客流量不是特别的大。饶是这样,她已经看到不少从门口经过的年轻人一边指指点点一边避之不及地绕着门前走了。

    从这屋子里的气息来看,冯母的确是还留在这里没有走远。

    看来她是真的可以帮上冯毅这一次的,但不知为什么,她又觉得心里有些别扭——一个生前那样执拗的人,死后真的能彻底放下吗?对冯毅而言,这到底会增加他的遗憾还是解开他的心结呢?

    冯毅毫无顾忌地哭了将近半个钟头,终于哭累了,很颓地趴在了地上。陆叔上去拉他到旁边的椅子上坐着,从后厨拿了条毛巾给他擦脸。

    纪南歌看着墙上贴着的一张剪纸。

    “这剪纸……”

    冯毅刚刚止住的眼泪又流下来了,抽抽搭搭地絮叨着:“这剪纸是我娘给我剪的。我这屋子好多东西都是我娘做的,你看墙上贴的剪纸,她以前没有农活儿的时候就靠这个赚钱,每天晚上趴在炕上剪,把眼睛都给熬坏了,天不亮在灶边借着烧火的亮光剪,我拿到城里去帮她卖,一张也就几毛钱。”

    他继续介绍着:“你看我后厨那里,还有好几个刷锅的刷子也是她给我做的,那门帘子也是她给我编的,后面还有两个酱罐子是她在大集上给我买的,说是比城里便宜……”

    “我这几年过年回去她就没给过我好脸色,但是她知道我在外面是开饭店的,她就给我往车里塞这些能用的上的东西。我想接她来城里住,她死活就是不同意,说什么也要在村里住着,说是死也要死在村里。但我没想到,她……”

    冯毅又哭了:“你能不能帮我看看我娘还在不在这儿,那警察那边说她是自杀的,可她图啥呢?她一心一意要看大孙子,我连个媳妇儿都没给她找到,她为啥就舍得这么快走啊!”

    陆叔在旁边扣扣搜搜地抹眼泪,悄悄拉着纪南歌的胳膊:“小南,你看这……”

    “陆叔,你有没有和他提过我的出工费?”

    陆叔愣了一下,随即砸吧砸吧嘴表示不屑:“这个不用问了,你的出工费他绝对出不起,他这接下来还有大把的饥荒需要用到钱呢!”

    “那你让我白干啊……”

    “呔,说什么呢!”陆叔皱着眉头,“你陆叔我有钱,你给他打个折,我和他一半一半,我瞧着这孩子是个好孩子,我资助他!”

    “好的,那就谢谢老板了!”

    纪南歌变脸如翻书,笑容灿烂。

    陆叔是在她家咖啡屋打工不假,可陆叔正儿八经是个有钱人来着。

    所以纪南歌特别佩服她那个年纪轻轻就离开人世的父亲,他一定是有些社交牛掰症在身上的,也不知道当年他怎么忽悠的身家小八位数的陆叔给她家咖啡屋当服务员,每个月老老实实勤勤恳恳地赚四位数的工资。

    纪南歌从挎包里拿出一只小小的香炉,一支香以及一扎红绳放在桌子上。

    “现在再和你确认一下,真的想和你母亲聊一聊吗?”

    冯毅有些迷茫。

    纪南歌向他解释道:“是这样的:首先,理论上来说,人死了之后的魂魄会去往它们该去的地方,也就是常人所说的‘过奈何桥’和‘投胎’。如果魂魄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滞留在人间,那么时间久了,魂魄可能会消散掉,也就是常说的‘魂飞魄散’。”

    “后者当然是你不想看到的。但如果人生前执念太重的话,这种情况倒是也不算罕见,比如你的母亲,她现在可能就还留在这里,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这时候需要有人去提醒她,唤起她生前的记忆,引导她去向该去的地方。”

    “但现在的问题是,引导也有可能会失败,一旦失败了,作为直系血亲,你可能会受到严重的反噬,通常会出现短期或者长期的身体不适,但严重了的话——”

    冯毅急切地问了一句:“严重会怎么样?”

    “可能会没命。”

    陆叔打了一哆嗦,悄悄地嘟囔着:“不用这么吓唬他吧?”

    纪南歌给了他一个礼貌的白眼。

    “我可以!”冯毅几乎没有片刻的犹豫,“我可以。如果能让我娘顺顺利利地去投胎,我干什么都行!”

    纪南歌点点头:倒是个汉子。

    于是在纪南歌的安排下,陆叔从外面将麻辣烫店关了起来,拉上了被火熏得黢黑的卷帘门。

    屋内一片黑暗。

    纪南歌用红绳在店铺四周的地上围了一圈,从挎包里取出半包香炉灰倒进了小香炉里,又按开戒指上的机关,用那锋利的小刀片割破了冯毅的手指,将他的血滴到了香炉灰里。

    “一炷香,大概三十分钟左右的时间。”

    她用一根红绳系在冯毅的手腕上,红绳的另一端系在自己的手上:“我可以带你进去,带你去找到你的母亲,但是我说走的时候,你必须听我的。”

    冯毅愣愣地看着,没出声。

    “听到了没有?”

    他疯狂地点头。

    一支线香点燃,纪南歌打起了手印,七宝琉璃镯开始隐隐地发出淡淡的红光。

    冯毅看着线香上袅袅升起的烟圈,觉得有些头晕,他努力地瞪大了眼睛想要清醒一点,但很快便昏迷了过去。

    冯毅是在乡下的老房子门前醒来的。

    他还记得小时候自己在这门前曾经摔过一跤,从此他的下巴上留了一道疤,到现在还清晰可见。

    但这老房子不是去年已经翻新过了吗,为什么现在还是这么旧的样子?还有,他不是在自家店铺里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觉得眼熟吗?”纪南歌的声音从身后响起,“这里应该是你母亲执念的症结所在,是她一直记挂在心上的地方。”

    “这是我家。”冯毅指着破旧的黑色大门,苦笑着解释道,“这门,从我有记忆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就这样破破烂烂的用了好多年,根本栓不上,也不用栓,我家穷的连别人家的狗都不进来的。”

    紧接着他们听到屋子里传来了一声女人的尖叫。

    冯毅喊了一声“娘”,一个箭步冲了进去。

    屋子里站着五六个年龄不一的中老年男性。看起来还很年轻的冯母胳膊上戴着黑纱,怀里抱着一个两三岁大的小娃娃,正在哭着和那些人理论着什么。

    一个老头将烟袋锅子在床沿上嗑了嗑,咧着嘴说道:“他侄媳妇,不是我说你,你说你娘家也没了人,现在要说让你回娘家,你也没地儿去。你男人原本就不是我们村里的人,他死的早,你一个人也带不大这个娃儿,我们给你找个下家,不是挺好的么!”

    冯母一边哭一边嚷嚷着:“当初我家男人是花了钱把我买来的,我跟着他这几年,他待我一直很好,我就想给他留个后,怎么就不行了?你们让我找下家,行!但这孩子我得自己带着,他死活都得是老冯家的种!”

    另一个中年大叔不耐烦地嚷嚷了起来:“别给脸不要脸啊!你说你个娘们儿,怎么还打算带着孩子占着我们村的地盘不走了?给你个台阶你还蹬鼻子上脸了还!”

    冯母怒目圆睁。

    那中年大叔也瞪着,作势要打人:“怎么你还敢打我?”

    一个看起来年龄最大的老头忽然发话了:“都闭嘴。小冯虽然不是原来村里的人,但好歹在村里也过了几年了,这房子是你男人名下的,你想住,我们不拦你。”

    其他人想打岔,被他一个眼神呵止住了。

    那老头接着说:“但你一个女人带着个孩子,你也没那么多精力去种地,所以你家的地,村里给收回了。”

    冯母刚想反驳,那老头开始耍无赖:“你要是觉得不满意,那就赶紧带着孩子滚蛋!房子你也别住了,这村里没有我们发话,你看你住不住的下!”

    几个男人安排完了这一切,踢开门就离开了,从头到尾没有给冯母商量的余地。

    冯毅在旁边傻愣愣地站着,喃喃自语:“这些,是真的吗?”

    纪南歌看着他。

    冯毅傻傻地:“我从来都不知道,那几个老头我也都没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