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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云在青天

    林异看到伏在自己怀里的麒麟时,几乎以为自己刚才睡着了,现在是在做梦。

    原来神秘庞大的巨兽现在竟然像一只丢失了主人的小狗一样在跟自己……委屈撒娇?

    手臂不由自主地僵硬了一下,怀里的麒麟似乎也感觉到了,方才还抵在他身上蹭啊蹭的大脑袋也跟着停止了动作。

    一人一麟,四目相对。

    麒麟的眼睛里竟然流露出一丝尴尬,尴尬中又带着些期待,似乎是期待他能认出自己。

    可是,我应该认识它吗?为什么会有很熟悉的感觉?

    之前那种玄妙又涌上了心头,模模糊糊间有一种自己不是自己的感觉,就好像自己经历了许多又失忆一样。

    不然的话,眼前这个家伙,自己怎么会对它有莫名的熟悉和亲近?

    林异闭上眼睛努力感受,试图回忆自己是不是忘了什么,努力半天却一无所获,但那种奇怪的感觉却更加强烈。

    “这家伙肯定知道些什么”,既然它好像跟自己很熟悉,就靠它了。

    看到面前这猴子一脸发懵继而眼光急闪的样子,麒麟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警惕地抬起头后退半步,后腿蹲在那里的样子更像一只……

    “你,认识我?”林异竭力假装镇定,毕竟一切都是自己臆想,自己面对的可不是一只……那什么。

    麒麟摇摇头,又点点头,又摇摇头,大眼睛忽闪忽闪,嘴角竟然还带着一丝戏谑。

    摇头点头又摇头是什么意思?那种表情……它在调戏我?

    换个问法吧,“那就是,我认识你?”

    麒麟眼神一滞,呆了一下点点头。

    “吁”,林异出了一口长气,看起来这个家伙脑子不是特别灵活,这就好办了。

    “我是什么时候认识的你?在哪里认识的?你叫什么名字?我们什么关系?”林异连番发问,见它似乎跟自己很熟悉,不像是突然会咬自己一口的样子。担忧一去,压抑了很久的心情仿佛开了闸的洪水,来到西游世界后一直殚精竭虑的心神也放松了下来。

    这回是摇头还是点头呢?忽然,无端地,莫名其妙地,就想捉弄一下它,这是什么古怪的想法?林异有点诧异自己的顽皮。

    “呦呦,呦呦,呦呦”麒麟低鸣几声,鼻子里开始喷粗气。

    “你不会说话?哈哈,啊哈哈,那你会写字吗?你可以写下来啊。”奇怪的话继续从嘴巴里冒出来。

    “呼哧,呼哧”喷气变成了喘气。

    “哦?你也不会写字吗?那你会什么?投影?脑波传输?意念感应?”奇奇怪怪变得有点讨麒麟厌。

    麒麟无奈地看着他,眼睛里充满嫌弃。站起身抖了抖鬃毛,矮下身子示意他上马。

    林异指着自己的鼻头,道:“你是……要我上来吗?我可以骑你吗?我骑过你吗?哈哈哈,这不好意思吧?”语气中带有三分惊喜,七分讨嫌。

    麒麟瞥他一眼,摇了摇尾巴。

    “这是要带我去哪里吗?”林异一个翻身坐在麒麟背上,顾盼自雄。

    麒麟尾巴高高扬起,四蹄腾起,一个猛子冲下方扎去,漫布的白光瞬间被撕开一个黑色的大洞,猛地向外一退,又潮水般急速朝洞中央流泻,无边白光涌入,不知流向哪里去了。林异没来得及眨眼,就见方才的白色世界已不见半点踪迹,一道道绚丽的彩色光华在白光消失的瞬间忽然出现,光线扭曲旋转,渐渐定型,变成一道不见尽头的甬道。

    “黑,黑洞?虫洞?”林异被剧烈的变化震惊的完全说不出话来。

    不等他反应过来,身子一沉,就随着麒麟跃入甬道之中。

    东胜神洲,傲来国,花果山。

    树木长青,仿佛四时不变,奇花异草,有若天上瑶池。天空澄澈如碧,几朵白云悠悠移动,云层下偶尔三两只鸟雀煽动翅膀朝山顶林中飞去。

    一只小猴子站在树梢望着落下的飞鸟,屏气凝神打算趁其不注意跳出去吓它一跳,这是花果山猴子和鸟儿间独有的嬉戏方式。鸟儿早已看见熟悉的小猴子躲在那儿,却假装没有看见,在树枝上一跳一跳故意逗它来追赶自己。鸟儿“叽叽喳喳”叫了几声没有等到小猴,疑惑地转过小脑袋,正看见小猴子手指着天空,长大嘴巴发出“吱吱吱”尖利的叫声。

    一团巨大的白色忽然从云中直冲山顶而来。

    “轰”地砸向地面。

    巨大的声响惊起鸟雀无数,树林里的动物四散飞奔,鹿獐虎豹夹杂而逃,豺狼麋豹结对成群,更有大大小小的猴群在林间腾跃抓跳,往山下跑去。

    气浪消散的时候,整个山顶都变的静悄悄的。

    林异跳下麒麟,整个人的脑子都在发晕,半响才从眩晕中缓了过来。

    麒麟打了个响鼻,冲他点点头,“呦呦”着再次腾空而起,一转眼就消失在天际。

    “喂,这里能找到答案?你要去哪里?”林异大急,就要使“筋斗云”追去,身上的盘古甲却黑光流转,林异还没跃起就觉被一股大力拉回了地面。

    无奈地看向麒麟离去的方向,林异只好停下身子,细细打量周遭环境。

    此处是一座主峰顶端,放眼望去四周群山连绵,山腰白云缭绕。脚下地面平坦,广有百十余丈,奇的是光滑平整,如刀削斧剁一般。

    林异信步来到平台边缘,竟有苍苔石阶沿着平台下方蜿蜒婉转,却不知通向何方。

    “既然麒麟带我来了这里,想必是让我在这里寻找什么东西,左右也这样了,找找看吧。”一边拾阶而下一边暗暗给自己宽心。

    数刻钟后,林异停下了脚步。

    台阶消失,映入眼帘的是一方更大的平台,平台广大到边缘都隐入云雾之中。平台另一侧与山峰交接处裂开一条十来丈宽的裂谷,裂谷深不见底,一侧崖壁上一道悬天瀑河飞流而下,溅起的浪花在平台上汇集成一小片水泊。

    林异还未到时就听见水声撞击石头的声响,此时看见,只见隐隐云雾中玉带斜挂,湍流直下,溅玉飞珠,不由目眩神迷。

    正看得入神时,忽听身后传来一声苍老的声音:“是……大……大王吗?”

    林异倏然回身,不远处蹲着一只毛发苍然,形容衰老的猿猴,手里握着一截带叶的树枝警惕地看着自己。猿猴见他转过身后,枯槁的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瞬间两行老泪就落了下来。

    “真是大王回来了吗?大王,大王,你怎么才回来啊?”老猿佝偻着快步爬到林异面前,扑通跪倒,捶胸顿足,嚎啕大哭。

    这是花果山的猴子,孙悟空的猴子猴孙吧,林异瞬间就明白自己来到了哪里。

    老猿猴的哭的凄惨至极,看的林异也心里发酸,上前扶起老猿,也顾不得解释什么,连忙安慰道:“回来了回来了,见到我你为何哭泣啊?可是受了什么委屈?”他与悟空相处经年,对悟空的语调再熟悉不过,即便有些许差池,容貌长相却丝毫不差,那老猿竟分毫不知眼前并非自家大王。

    其实此时并不是林异有意要冒充悟空,只是同情老猿的惨状,顺口答应,阴差阳错之下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幸好后面的剧情还算熟悉,悟空的法术神通自己也会,想来不至于会出什么岔子。

    那老猿哀哀低诉,言道猴王下山寻仙求艺后不久,附近来了一个号“混世魔王”的泼魔,那泼魔法力高强,欺压猴群,将水帘洞中诸般家私搬了个空,还打伤打死了许多猴子猴孙。一一讲述后,老猿撮嘴尖啸几声,不一时从山涧、树梢、地洞中钻出百十来大小猴类,众猴围住林异,一边哀告一边哭泣。

    林异瞧去,猴子们或老或幼,却极少见身强力壮者,一个个身上带伤,凄凄惶惶。林异虽知道这些情节,亲眼见到时还是忍不住气满胸膛,都不用冒充,自己便带入角色了。

    厉声喝问道:“那泼魔住在哪里?”轻轻一踮脚已腾身半空,原来盘古甲方才只是不许他跟随麒麟,其他时候却不阻拦。

    猴群知晓大王发怒要寻那怪报复,七嘴八舌便告诉林异“水脏洞”所在,老猿猴老心重,怕自己大王不敌,待要劝说时,却看见林异已经在空中去的远了。

    悟空跪在原地已经七天七夜了,身后桃树上的桃子圆滚滚,滴溜溜,白胖艳红,惹人垂涎,不时有熟透的“啪嗒”落地,偶有滚到身边的,悟空仿佛没有看见,低头跪着一动不动。

    一只白嫩的小手将桃子捡了起来,伸到悟空眼前:“师叔,吃一点吧。”正是云霄,只是原本胖嘟嘟的脸蛋却瘦的下巴尖尖,漆黑的眼睛噙满泪水。

    悟空茫然抬起头,伸出毛手摸摸云霄的脑袋,眼睛里没有半点神采。

    身上的血迹已经干涸,跟毫毛粘在一起变成一块一块的黑褐色,伤口里还在往外渗黄色的液体。

    “师……傅,真的……不要我……们了”,声音断断续续,嘶哑低沉。

    “洞门……都……没有了”。

    云霄再也忍不住,扑在悟空身上“哇”地哭了出来。

    七天前,悟空听见菩提要将自己逐出山门的话,以为是自己重伤之下出现了幻觉。

    但很快,他就知道了,自己被师傅驱逐的事情是真的。

    因为,云霄为自己求情无果,气急败坏下脱出而出“那我也要跟师叔走”之后,师傅只是用极为复杂的眼神注视着他们,只说了一个字。

    “好”。

    七天来,从不敢置信到惊慌失措,从愤懑悲戚到心灰意冷,每次想起那个字,想起师傅冷冷看自己的眼神,悟空的心都像是被谁紧紧攥住又陡然放开一样,疼的窒息,空到无力。

    不想问为什么了。

    七天来,从跪在洞门口那一刻到最后睁开眼,这七年中发生的点点滴滴都在心里反复回味,一幕幕场景如同就在眼前。

    现在,却离得很远很远了。

    就像,整个斜月三星洞一样,从他被师傅拂袖挥出山门后,就原地消失的无影无踪,仿佛从来就没有什么山什么洞,从来没有什么师傅,七年的时光像是做了一场梦。

    可是,那不是梦啊。那个接自己进门的小童儿此刻就在自己身边。

    咧嘴扯出一丝难看的笑容,悟空抱住云霄,他觉得这是以后他唯一能抱住的人了。

    云霄发觉抱着自己的双臂在颤抖,不知道为什么,她不敢挣扎,生怕猴子会难过,虽然猴子的难过已经快要淹没一切,包括猴子自己。

    “师叔,接下来怎么办?我们能去哪里呢?”小小的声音,小小的人。

    悟空的手臂紧了紧,慢慢松开。

    小小的人儿,她也只有自己了,又能带她去哪里呢?

    云霄擦干泪水,抬头仰望着猴子,“我不想教你师叔了,我叫你猴子吧。”

    “叫我猴子吧。”

    “猴子”。

    “嗯”。

    “猴子”。

    “我在。”

    “我没有家了,你带我回家好不好?”

    “回家……花果山?”悟空眼里的生机一点一点恢复。

    他都已经快忘记自己是从哪里来的了,短短十七年时间,开始他是为了求长生不老仙法下山,原本是想自己学会后回花果山再教会猴子猴孙的,后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斜月三星洞就变成了家,云霄,拂尘子,就变成了自己的家人,还有……菩提。

    “好,我们回家。”悟空用手撑着地,慢慢站起身。

    “云霄,趴在我背上,我们回家。”

    两人的目光再也没有往回看,一道金光拔地而起,方向,花果山。

    空中风声猎猎作响,刮得人耳膜生疼。

    云霄搂着悟空脖子,不敢睁眼。“猴子,我就知道你会很多本事,是祖师……爷爷教你的吗?”

    悟空没有做声,云霄以为说错话惹他生气了,也闭上了嘴。

    脚下大团大团的云彩瞬息而过,云彩缝隙中还能看见下方层层叠叠的山脉和无边无际的汪洋。

    “这是筋斗云,师傅……他还教了我很多别的本事。”悟空的声音被风刮的时有时无,淡淡然然。

    云霄没有接话,侧头躲着风向下看去,远处一座绿色的岛屿,岛屿正中一座笔直挺拔的山峰插入云层。

    忽然,身下悟空按落云头朝着峰顶飞了过去。

    “到家了,这就是我们的家”。悟空低低的道。

    花果山,美猴王,孙悟空。

    轻轻落在山峰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