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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异邦人

    西恩是个令人难忘的地方。作为直接管理克洛多的上级都市,西恩的名号可以说响彻近海。因为交通便利,气候宜人,很早就是海洋与帝国贸易连接的枢纽,也因此频繁地遭受海盗的侵扰。

    劳伦特拢起金色的头发,扎成小辫,穿上他私奔时带出来的正装。芙洛丝也打扮得很得体,酒红色的长发用蝴蝶结绕起来,光彩照人。

    相比之下,奥拉则朴素得多。他围上自己像是厚毛毯的披风,戴上三角帽,又斜挎一条牛皮束带,很是老气。这是他爷爷留下的遗物。

    自从劳伦特私奔的事被克洛多的高层知道以后,他再也不能假借家族命令为自己提供方便,三人这次前往西恩还是搭乘的顺路的马车。奥拉打了个盹,醒来看见周遭雾气弥漫,就知道已经抵达了目的地。

    这是大城市的特征,西恩尤为显著。风从海上带来的水汽只是一小部分,更多的还是城市地下管道喷发的蒸汽。图灵研发出蒸汽机之后的五年时间里,教会将这项技术普及到了帝国的四肢百骸,挖空地下,换上崭新的骨架。无数的齿轮彼此啮合,在不见天日的地下转动,让城市的功能得以有条不紊的运作。

    而产生的蒸汽,则顺着排气孔逸散到大地上,变成雾气的一部分。难怪劳伦特想要搬来这里,密度那么大的地下管道,和克洛多比起来判若云泥。最起码在这里的地下居住,冬天不会冷。

    卫兵在街上列队走过,看得出来,教会很重视这次的处决。城市里矗立的风车卖力地转动,却还是难以驱散浓厚的雾气。劳伦特带着奥拉和芙洛丝找了一家酒馆稍作休息。

    奥拉一边浏览着木牌上琳琅满目的酒品种类,一边欣赏着屋内的摆件。这里的装修很是考究,墙上还挂着一张巨大的鲨鱼皮。他在高脚凳上坐定,对酒保说:要一杯“水手之心”。

    “喔,你是异邦人吗?”调酒师摇晃着雪克杯,漫不经心地问。他摇摇头:“不是。”

    “嘛,异邦人喜欢喝这种酒,调制它要用的龙舌兰酒和威士忌都是异邦人带来的,大概一百年前吧,”调酒师侃侃而谈,“那个异世界的酒贩子带着几瓶酒来到这里,没几年就风靡帝国啦。说到这个,你知道海盗们最爱喝的朗姆酒……”

    他口若悬河,神采飞扬。窗外的阳光明亮了些。酒馆的门被轻轻拥开,雾气如同米汤一样随着来客的脚步从地上流淌而入。调酒师说得天花乱坠,终于发现奥拉的兴趣不在这里,于是打住,把调好的酒摆在他面前:“请享用。那边的客人,你想来一杯什么?”

    奥拉才注意到旁边坐了个人。他转头看去,是个披着斗篷的女孩。那件斗篷的样式非常奇特,呈两侧裂开,上下有分层,折叠起来。布料的是明亮的金黄,还有一点接近太阳的、暖洋洋的橘色,边上滚着一圈黑边,又延伸出一条条细长而曲折的花纹,蔓延了斗篷的表面。换句话说,她不像是穿了一件斗篷,而像是收起了蝴蝶的翅膀。

    女孩摘下斗篷的帽子,露出她钴蓝偏灰的发丝,奥拉想起劳伦特告诉他的话——从毛发颜色判断,这是个异邦人。

    “异邦人?”酒保帮他问了出来。女孩点点头,睫毛微颤,眼皮却没有抬起,好像刚才议论的是某个无关紧要的别人。她抬手拢了拢落在胸前的两缕头发。轻轻说:要一杯“星屑”。

    奥拉再次用目光打量她,他甚至可以用目光感受到清冷。但是这不是她自带的,反而像是一种保护色。

    女孩的身上散发出某种寒带植物的幽香,让人想到十一月的清晨。第一次见到异邦人,感觉还不错。他不再管她,自顾自地喝着饮品。酒保送上她点的“星屑”。她轻啜一口,呼吸都发出好听的声音。回味完之后,她的坐直身子,询问酒保:

    “我想打听一个人。”

    “请讲。”酒保擦着杯子,懒散地回答。少女说:“阿彻该斯特。”

    “什么?”酒保的手一滞,眉头拧紧。四周较近的人听见她说的话,也纷纷朝这里看。少女又重复一句:

    “阿彻该斯特。‘夜鸱鸮’。”

    “我想我没什么能告诉你的,”酒保继续擦拭杯子,对她说,“我们都没见过他,知道的事迹也是人们早就说腻了的——他当海盗,打劫商船,顺便窃个国,霸占人家的王后和公主,跑去和海盗大帝狼狈为奸,建立弗雷德穆,当上海盗王,然后和海怪打架,和帝国打架,和神明打架,把这三方全惹了一遍之后,他就连人带船毁在海上。之后每过几年就像闹鬼一样出来,天知道出来的是他还是借着他的名号招摇撞骗的小海盗。”

    “谢谢,这些消息已经很珍贵了。”她终于抬起金色的眼睛,将剩余的酒液一饮而尽。然后将钱币留在吧台上,起身离开。然而,几个健壮的男人突然冒出,像一堵墙一样拦在她前面。

    “刚才的话我们可不能当作没有听见,异邦人,我们要把你抓去领赏金。你跟夜鸱鸮是什么关系?”

    奥拉一只脚踮在地上。这完全是无心之举,他也不知道如果他们动手,自己是会逃跑避事还是冲上去解围。

    但是少女不慌不忙,她的右手从斗篷之下扬起,一颗自转的、流溢着光辉的立方体伴随她的动作漂浮而出。她说:“赏金猎人吗?你们和海盗的区别就是,你们不在海上。”

    为首的男人率先发难,试图握住她的两臂以反折她的关节。她手掌上悬空的立方体像魔方一般瞬间改变了形状,转成尖锐的四面体。同时数道流光飞溅而出,散射到赏金猎人的衣服上,立刻灼烧出大小不一的洞。男人踉踉跄跄倒退几步,一个趔趄摔倒在地,缩成一团痛苦地嚎叫。酒馆里的客人也纷纷尖叫着逃跑。

    另两个赏金猎人见势不对,抽出弯刀向她劈去。这时少女双掌翻转,立方体随之倒置,变化成牢固的正方体。当刀锋挥至头顶时,光芒点亮了她的双眸——他们砍到了一层薄不可见的光壁,明明看上去弱不禁风,却怎么样也无法打破。异邦人捻个手诀,身周的光芒暴涨,两个彪形大汉居然直接被震飞了。

    劳伦特一个闪身,抱着芙洛丝卧在地上,免得被法术误伤。即使是西恩这种大城市,会法术的游民也是很罕见的——一旦有人幸运地觉醒了法术天赋,用不了多久就有教会的人找上门,然后分配导师,精研能力,开始为教会工作。帝国的许多核心任务是不会利用蒸汽机完成的,必须要借助魔法。眼下一家小酒馆里居然出现了一个女术士,众人觉得也是新奇。

    只是,会法术并不代表可以横行霸道。少女击退两名赏金猎人的同时,一直藏在桌子后面的赏金猎人找到了机会,他抬起枪口,对准少女的后背。抱头蹲地的奥拉看见这一幕,急忙大喊:“小心!”

    少女身形一颤,快速转身。赏金猎人的铅弹已经呼啸而出。

    她拂掌,试图再次生成光之障壁以抵挡子弹,但是没来得及完全点亮就已经与子弹相碰。结果是不稳定的术式发生了爆炸,女孩也被击退。她的斗篷因为惯性裹住她的身体,像一只失衡的斑蝶。在这过程中,神奇的立方体环绕她的身体盘旋而上,她的身体也变得模糊,幻化成一道流光,撞开门溜走了。

    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谁喊的?”赏金猎人气势汹汹地朝奥拉赛弗尔走去,大有好好收拾他一顿的意思。劳伦特从另一边跑来,挡在奥拉身前:“你想干什么?以大欺小?”

    “让开,不然连你一块收拾。”男人抬起燧发枪,刚开火的枪口有点热,抵着劳伦特的额头,弄得他很疼。芙洛丝也跑过来:“住手,你想让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吗?”

    “哈,是啊,”劳伦特顺着女朋友的意思说下去,“明天西恩的大街小巷都会知道,有四个赏金猎人被一个异邦人打得落花流水,事后还专门找手无寸铁的小孩子撒气。”

    他的心提到嗓子眼。这句话讲出来,势必会让对方的怒火达到顶点。现在的命运已经不在他的手里,而在于这些赏金猎人的理智能否战胜情感。如果他们没有底线,大家都会死在这里。

    男人死死盯住面前的三个少年,狠狠将枪身向前一戳,顶得劳伦特倒退一步,然后恨恨地收枪入鞘。他说:“等着吧,乡巴佬……”

    赏金猎人互相搀扶着走出酒馆。缩在吧台后面、露出半个脑袋的调酒师也心有余悸地探出头。众人像是解冻的草芽,慢慢从地上站起来,慌乱地继续之前的活动。奥拉正想说些什么,劳伦特先他一步转过身,一手捂着发红的额头,一手戳着奥拉:“你啊,瞎出头,这帮疯子真开枪了怎么办?”

    奥拉看着劳伦特因为疼痛而龇牙咧嘴的模样,有些支支吾吾:“对不起啊,劳伦特,差点害得你……”

    “没什么,我猜他们也不敢。”下一秒劳伦特咧开嘴笑了出来。他牵起芙洛丝的手,又揽住奥拉的肩:“我们是朋友嘛,朋友就是要赴汤蹈火。”

    “雾散得干净了。”芙洛丝指着窗外明亮的街景。奥拉顺着她的手指望过去,古老的围墙上爬满了藤蔓,图灵的人生即将走到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