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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平业柜坊

    豹骑军募兵的告示贴满了凉府的城墙,都督府向陇西全境招募新兵,身家清白者皆可报名,只要入选紫宸营,可免其家族三年徭役,大帅梁敢下了决心,紫宸营这次最少要扩军到五百人。

    “眼下军务不多,你真不去看看你儿子?”胡白卿将写好的奏疏放到梁敢面前让他过目。

    “不用去。”梁敢朱笔一挥,“写的很好,不用再斟酌了,直接交都督府誊写即可,朝廷下旨与突厥和谈,我这里腾不开手,以后这些舞文弄墨的事你们刺史府都兼起来。”

    “呵,你个大老粗。”胡白卿一把扯过梁敢手里的笺纸交给都督府的官吏。

    “本将军倚重你也不行吗,你们文人就是矫情,难怪公主看不上你。”梁敢翻了个白眼。

    “哎你!哼!”

    胡白卿被梁敢戳到了肺管子,袖子一摔直接走人,他回到刺史府的时候,梁训已经等候多时了。

    “你过来干嘛,你爹在都督府。”胡白卿此刻对姓梁的人没有好感,虽然小梁带来了一坛酒。

    “我知道,我是来找你的。”梁训将托盘里的酒盏填满,右手做了个请的动作。

    “你突然请我喝酒,有事吧?”胡白卿直接一饮而尽,然后就被喉咙里浓烈的辛辣呛的直咳嗽,梁训赶忙上去给他拍后背,“你喝的也太快了。”

    “你从哪里弄的?”胡白卿除了是个话痨还是个资深的吃货,大晋立国后,天下的酒他品了九成半,还没遇到过像刚才那般辛辣的琼浆,他咽的太快,味道没有全品出来,于是他自己给自己重倒了一盏,再细品时才发觉,此酒入口香绵醇厚,似有甜润之感,虽辛辣却不上头,观其酒液晶莹,嗅其清香馥郁,胡白卿观其半生所见的美酒,乃当之无愧的上上品。

    “我自己酿的。”梁训说道,他上个月仿照前世喝的汾酒在自己私宅酿了几坛子,刚出土就抱过来了。

    “啥?你跟你爹一样都是大老粗,这么精细的活你干的了?”胡白卿不信。

    “具体过程我没参与,我只是把酿造的步骤和温度画在纸上,让小义哥帮我弄的。”梁训如实说道,“窖藏的日子太短,只有一个月,如果再久点,味道会更好。”

    “你小子想干啥。”胡白卿眼珠一转问道。

    “此酒名为“桃花醉”,我想和都督府合伙办一个官营产业,往西域和关内出售这种酒,所得的纯利我只要三成,剩下的你们自己看着办,补贴豹骑军的军费,或者用来救济凉州百姓的民生,建些学堂、医馆什么的,名字我已经想好了,就叫民业坊。”

    “好事啊,需要我做什么?”

    “我需要一块地建作坊,还要三百名技艺纯熟的工匠和三万两银子的本金,最后都督府归长史大人管,你得让我爹同意才行。”

    胡白卿支着身子考虑了许久,“地和人没有问题,你爹那我去说,就是这三万两白银,刺史府现在拿不出这么钱,我只能给你凑出五千两。”

    “我只有这张秘方,还有三百两赏银,别的都没有了。”梁训老老实实交代,谁知胡白卿一听,眼珠转的飞快,“山君啊,你看既然是合伙,大家就得一起凑钱嘛,虽然你有秘方,可你也说了,光是开工的本金就要三万两,你这三成份子是不是得出个三五千两意思一下。”

    梁训被他的无耻气笑了,不想多给就直说,何必绕弯子扯淡,他想过自己做,但是拿不出那么多本金,再者晋朝商人地位低下,他又长时间住在都督府,实在没精力分神处理这些事,于是才退而求其次找人合伙,谁知第一步就遇上胡白卿这只老狐狸。

    “那你看着给吧。”他咬牙切齿地说道,等他攒够第一桶金,就甩开姓胡的单干。

    胡白卿想了想,伸出一根手指,“一成。”

    “成交!”

    “你把这事给我写个奏疏,我有用处。”胡白卿见他没有异议,立刻得寸进尺,“咋啦,为啥不说话?”

    “我不会写奏疏。”梁训干巴巴地吐出六个字。

    胡白卿一听,扶额道,“你先用你自己的话叙述一遍,能读懂就行。”

    “能不写吗?”

    “不写,可以啊,你自个和你爹说去。”

    梁训瞧着胡白卿一副贱兮兮的得意嘴脸,皮笑肉不笑。

    “我写。”

    胡白卿得意洋洋地朝他嬉皮笑脸,要不是看在他和自己老娘是莫逆之交,梁训非要揍他一顿才能消气。

    “行不行你倒是给个话啊!”胡白卿今天起了个大早,专门在都督府官衙里截人。

    “真是他的主意?”梁敢对梁训有些怀疑。

    “骗你好玩吗?爱信不信,要不是为了都督府的一纸公文,我才不来找你呢。”胡白卿的耐心已经几近枯竭,他迫切需要改变,任何能够改变现状的可能性,他都要想尽办法实现。

    “行吧,你去值房找人盖印,倒是有一件事,你不是说钱不够么,回去的时候顺便去东城帮我找几个有钱人,加上卫国公府里的几百亩田差不多就够了。”梁敢说完就把他的私印拿出来,准备一并交给胡白卿。

    “可别!钱的事你不用管,我已经想到办法了,你们老梁家的几百亩地还是留着给山君娶媳妇吧。”

    梁敢被他一说,顿时语噎,这些日子他一直忙着补偿一子一女的亲情,几乎忘了他还有另一个儿子,作为豹骑军大帅,他只当对方是一个值得培养的青年将才,突然转换身份,又不得不面对这个事实。

    “你真的不认山君了?”胡白卿鲜有慌乱的时候,对于他这个年龄的人来说,已经有足够的阅历去面对人生的悲欢离合,可他看到梁敢对梁训视若无睹,顿时心慌起来,他很害怕那个少年眼中的凄凉,那样的眼神,太像一个人了。

    “不是我不认他,是他不要我这个爹了。”

    胡白卿听完梁敢的叹息,内心也唏嘘,他闷闷不乐地回府,回去的路上正好碰见了梁训和其他三个队正从校场回来,他便把人拉到刺史府商议正事。

    “地我已经划出来了,就在东城和北城的交界处恩德坊有块空地,北面市集多,方便人员进出,工匠已经募好了,但还得让你家那个管家帮忙照看一段时间,另外作坊建造的这段时间······喂!有没有再听啊!”

    胡白卿见他走神,伸出胳膊在他面前晃悠。

    “我知道啦!”梁训不耐烦道,他倒不是对胡白卿有什么意见,纯粹就是累的,梁敢不知道从哪里找了个教头,让他在紫宸营传授一套新刀法,练刀就算了,教头还把他们平时练箭的靶子拉长了五十步,原来只要在一百步内射中就算上等,现在必须在一百五十步内射中红心,有一个人没完成,全营一起加练,这些天他们都快累死了。

    “另外还有件事,关于你的。”

    “啥?”梁训一听和自己有关,立马来了精神。

    “我跟你爹说了,只要你晚上不站岗就来我这里,我教你四书五经。”胡白卿说完捂好了耳朵。

    “不去!”梁训怒道,白天训练已经累成狗了,晚上还要学文化,还让不让人活了。

    “行啊,梁清明说了这可是军令,违抗军令,紫宸营军规怎么说来着。”

    “你们怎么就可着我一个人坑啊,我不干了行不行,我把令牌还给他,从今往后就当我死了行不行!”梁训想杀人的心都有,别人穿越都是靠着上帝视角和金手指挥斥方遒,纵横天下,他穿越是给梁家当牛做马。

    “听你的意思,你不像当兵了?”胡白卿敛起笑容,他眼神决绝,似乎在等梁训最后的决心。

    “我本来就没想当兵,是他非要送我来的。”

    “本官不管你怎么来的,大晋律第七十三条,凡擅逃役者,斩立决。你是在我这授首呢,还是回去让你爹用军法治你,选一个吧。”

    梁训从来没见过他这么冷冰冰的样子,他突然怕了,这人和老爹一样说一不二,他真的会杀人。

    “你们讲不讲道理了,我是个大活人啊,你们就不能等我不忙的时候再提这事吗。”

    “不能,从今晚开始,我等你到子时,子时后你还不来,就让你爹给你收尸吧。”胡白卿甩开袖子独留梁训在原地失落。

    梁训在胡宅附近徘徊了半个时辰,直到傍晚才敲开那扇朱色大门。

    胡白卿为了方便办公,将自家的宅院置办在刺史府两条街外的罗刹寺附近,此寺乃东晋年所建,历经七朝不灭,是一座难得的百年古刹。

    胡府管家胡思归得了胡白卿的嘱托,直接把他领到一处廊桥交错的庭院,一棵要三人合抱才能抱住的古树就矗立在院内西北角,胡白卿早就等候多时了,他身边是成堆的书札,在他对面五步远的地方置着一张案几,不用说肯定是给自己准备的。

    “山君过来。”他又恢复了往常的温润君子形象。

    “山君,既然你来了,咱们就把话说开,你爹是卫国公,你娘是镇国青云公主,什么意思呢,就是说你不仅是卫国公府的子孙,也是当今陛下的外甥,我知道你以前过的很辛苦,你想过安定的生活,但是不可以,你娘不是普通的公主,她的一生牵系了太多人,也影响了太多人,如果你只做一个平庸的世家子弟,我可以保证,你或许会获得短暂的平静,但绝对不会善终,除非你像蜀后主那样胸无大志,任人羞辱,山君,胡叔叔的话你听明白了没有?”

    “为什么?我是人啊,为什么你要逼我!”他恨一切摆布自己命运的人。

    “孩子,你生在了皇家,哪里还有为什么,你现在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懂,我只能告诉你,你的一切,圣旨已经写好了,官职、爵位、甚至婚姻大事,如果你没有足够的能力保护自己,那么将来你要受的委屈会比现在多得多,要么认命,要么像你娘一样手握重兵,才可自保。”胡白卿眼中的光芒尽显癫狂,也许这才是真正的他,一个忠于权力的野兽。

    廊外的蜡烛照亮了庭院,却照不明梁训的未来,他的脑子撕裂般剧痛,胡白卿对他说的话太过复杂,他想不通,哪怕拼命去想,也想不明白,对方给了他五天的时间考虑,五天就要决定自己未来五十年的命运,梁训不敢不慎重,只是娘亲虽然生前在大晋一手遮天,却依旧落得早逝的结局,他不由得怀疑这样的反抗究竟有没有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