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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一回凉府

    胡荃醒过来后,第一眼就看到了石熊,他不顾自己皲裂的嘴唇,嘶哑着喉咙让石熊把梁训和娄怀德叫来。

    “放心,呼延庸那厮已经被赵守一拿下了,将士们安全的很。”从帐外进来的娄怀德让他安心躺下,顺便将真相告诉他。

    原来梁训和娄怀德从一开始就相信他,但只有口供是定不了罪的,尤其还涉及到军队,于是他们便设下圈套,玩了一招引蛇出洞。

    赵守一一直悄悄跟在押送队后面,不光亲眼看到呼延庸药晕士兵,还把从村里出来接应的土匪抓了个现行。

    “哟,老胡醒了。”

    梁训也从外面进来,“对不住啊,孟广,当时的情况很复杂,我不知道咱们营里有没有肃州守军的人,所以才想出这个下下策。”

    胡荃笑了笑,梁训的道歉在他看来完全没有必要,“训哥是个性情中人,况且你是为了大局,我又怎么会怪罪你呢。可恨我居然中了呼延庸的圈套,若不是你运筹帷幄,不仅与我同行的将士性命不保,恐怕还会酿成更多无法挽救的灾祸。”

    “欸,那个呼延庸你审的怎么样了?”娄怀德给胡荃倒了口水,他的嘴唇裂的不成样子,刚才勉强说了几句话,就渗出三四道血痕。

    “我没审他,守一派了几个兄弟单独关押他,我就在他帐篷外面看他发呆而已。”梁训回道,顺便给自己找了个凳子坐下。

    娄怀德翻了个白眼,“那你看出什么来了?”

    “没啥,这人吃了睡,睡了吃,一点也没有被抓的觉悟。”

    “看来这厮有所依仗啊。”

    “我觉得也是,根据大晋律,凡是涉及通敌的案子都要上报兵部,由兵部派要员协同都督府审问,呼延庸虽然通敌,但只是通匪,又不是通突厥,加上他爹是肃州守将,又是大帅的旧部,估计也就是个流放一二千里吧。”

    “那不是便宜他了吗!”胡荃又激动地坐起来,旁边的娄怀德赶紧扶着他躺下,“冷静!”

    “暂时是这样的。”

    “暂时?”娄怀德等人纷纷望向梁训。

    “我派了几个兄弟快马加鞭赶回福禄县,请都尉给副帅写信,让他帮忙从甘州借两万人过来,然后呼延庸那厮会在半路逃脱,哥几个猜猜他会去找谁?”

    “哦,怪不得你这几日走走停停,就是不肯早点回去,你小子心眼比黄鼠狼打的洞都多。”娄怀德恍然大悟,他当着众人吐槽梁训。

    “咱们营统共就一千人,还有几十个伤员,又要压俘虏,又要运送缴获的粮草和辎重,走走停停很正常好嘛。”

    梁训和娄怀德二人不停斗嘴,几人的精神不由得开始放松,连着作战好几日,身体和心理都已趋近极限,中途吴思之送来都尉的回信,于是梁训便让赵守一想个招把呼延庸放了。

    他们回到福禄县大营时距离呼延庸跑路已经过去了三天,期间杜冼找过梁训,一来是为了解关于呼延庸通匪的始末,二来是紫宸营的战报需要他帮忙。

    “金塔山营寨里没带走的粮草你是怎么处理的?”杜冼的声音有些疲惫,这些日子不停有凉州都督府的官员来交涉,除了大量缴获,还要想办法安置几百名俘虏的土匪。

    “表面那层和最下面的两层好好放着,中间的下了剧毒。”

    杜冼心底一颤,这小哥这么心黑,“我说呢,军需官盘点了好几日,回来禀报你们推回来的大部都是金银珠宝,武器辎重,粮草就十几车,原来是你小子在作怪。”

    梁训嘿嘿一笑,反正仗打完了,麻烦事就让领导来搞吧。

    然而没过几日,都督府通报了两件大事,第一:呼延庸私通寇匪,已被肃州将军呼延吉正法于三军阵前;第二,肃州将军率军于三日内剿灭了盘踞在剑南古城的五千匪徒,余下匪徒逃回金塔山后,又被毒死了大半,剩下的人死的死,逃的逃,匪徒白目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肃州大军没抓到一个可供审讯的活口。

    胡荃听到这事,愤愤不平了好几天,就连一向大大咧咧的娄怀德也非常不满,用他原话来说“早不剿晚不剿,偏偏儿子被抓了才剿。”如此一来,一个最有可能养寇自重的罪人却成了剿匪的功臣。

    “不能够啊,呼延吉就算砍了自己儿子,也不能证明他没通匪,至少有养寇自重的嫌疑,怎么他一点事都没有。”梁训轻叹道,他本想阴一把古城的匪军,却不想阴差阳错帮了呼延吉的忙,他隐隐觉察到危险,如果呼延吉因此忌恨上他或者紫宸营,那这伙人以后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娄怀德似乎看出了他的心事,一直等到没人的时候才告诉他,呼延吉虽然是大帅的旧部,却早就搭上了京城的路子,他的大儿子在京城娶了某位御史的女儿。

    肃州迎来第一场瑞雪的那天,梁训借着押送细作的由头回了趟凉州,他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去了胡白卿的府邸。入夜,胡白卿从刺史府回来后,便见到了一直在院内来回踱步的青年。

    “回来啦。”对方的声音淡淡的。

    “嗯。”梁训跟着他去了平常办公的别院,树还是那棵古树,心境却不似当时。

    “你想问什么?”

    “呼延吉,大帅是怎么想的?”

    梁训拢了拢斗篷后摆,找了个舒服的地方坐下。

    “不知道,他也很为难啊,你们抓的那个二当家只说每次剿匪前都有一个带着肃州大营令牌的人去找他们大当家,但是谁也不知道那个报信的人究竟是不是呼延吉的手下,眼下的证据只能定呼延庸一个人的罪,可他又死了。”胡白卿拨弄着腰间的玉佩。

    “可这是明摆着的,肃州守军每次剿匪都无功而返,怎么这次就所向披靡了,就算不是他,也是他手下的人,不治个失察之罪,怎么服众!”

    夜晚肃杀的寒风透进二人的肌体,胡白卿一直坐着不说话,在梁训看来,犹豫的除了梁敢,还有他。

    “呼延、杜冶都是他刚投军时的战友,二十年同生共死的交情,不仅是你爹不忍,就连杜冶,他也几个晚上没睡觉了。”

    “那你呢?”

    胡白卿愣了片刻,随即苦笑道“我不过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罢了。六年前,呼延只是豹骑里一个小小的六品将军,与他一起当兵的杜冶已官至副帅,你爹这半个皇亲国戚就不说了,他也是体谅呼延一把年纪还只是个从六品,力排众议给了他一个肃州将军,就是想着肃州离突厥近,打仗的机会多,只要他安心在肃州攒几年军功,告老还乡前再升个三四级是顺理成章的事,唉,你爹的苦心算是喂了狗了。”

    “那你们就当这事没发生。”梁训话音有些愠怒,如果在肃州留下一个比自己实力强的仇家在,他怎么睡得着。

    “除了旧情,还有朝政。”胡白卿想了想,继续指点眼前的青年,“呼延吉有个好大儿呼延庭在京城做官,他的岳丈泰山是某一位皇子母家的家臣,有这层关系在,呼延吉是不会倒的,我想朝廷的旨意应该已经拟好了,大概就是功过相抵,不奖不罚的场面话,如果你爹硬顶着撸了呼延吉,那豹骑在凉州恐怕会更不好过,当然你爹也不会丢下你们不管的,他虽然没削呼延吉的兵权,却以巡防边界的名义升了三个肃州副将和呼延吉一起驻守肃州,算是对他的掣肘吧。”

    梁训从胡府后门出来时虽有些郁闷,但他又立刻去了别的地方,于他而言,即便是郁郁寡欢,也不能耽误时间。

    凉州西市的商铺极多,几乎城内有名有姓的家族都能在这条街分一杯羹,梁小义刚到这里的把自家少爷的银子赔了大半,后来他终于悟到了一个道理,他的货不是没人买,而是没有穷人买,于是他立刻改变了策略,带着手下的奴仆向凉州各个小酒楼的掌柜兜售,晓之以理,动之以利,勉强把积压的烧刀子清了出去,他一面和几家书生、游侠经常出没的酒馆建立稳定的合作关系,一面控制产量,每次酿出的酒都刚好够用,哪怕由于天气寒冷而缺货,也绝不增产,最后,他不知耍了什么手段,竟借到了姑臧县衙的势,自从衙里的捕快到他店里吃好拿好后,那伙时常来捣乱的无赖就再也没见过了。

    最后的最后,他以为少爷看到他的表现会很高兴,结果是梁训确实很高兴,高兴到嘴角掩藏了一丝无人察觉的苦笑。

    在这个地方,普通人除了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劳作,貌似经商能让人过的好些,但即便如此,他们还是不能靠自己独立的活着,每个人都要依附在特权之下,无名无姓之人依附小权,小权依附大权,大权依附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