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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休养

    彷佛过了很久,梁训虚空的身体才将将落地,眼前白雾弥漫,隐隐绰绰,凭着本能向前方行进,不知走了多久,他终于拨开了眼前的迷雾,一个鹤发童颜的小老头正站在不远处的桥头。

    他走过去才发现,原来这里不止他一个,数不清的人流迈着恍恍惚惚的步伐,接连踏上那座石桥,他在人群中发现了不少同袍的面容。

    “你过来。”

    梁训很确定,他在和自己说话。

    “你是谁?”

    他想问个明白,然而对方却不给他这个机会,小老头不停地重复一句话,确定梁训记住后,拂尘一扬,立地卷起一股清风,裹挟着他离开。

    “水生火,风催岩,因宸而亟,见幽而返。”

    “梁清明,你干的这叫啥事!山君要是有个好歹,你的骠骑大将军就别想当了!”

    “姓胡的,你少在这废话!山君是我儿子,我比谁都着急!”

    梁训清楚地听到俩大叔为了自己吵得不可开交,他想告诉他们自己没事,然而眼皮像被人粘住一样,就是睁不开。

    “嗯?山君说话了?”

    旁边的两人见梁训奄奄一息地张口,以为他要醒了,胡白卿把耳朵侧到他脸颊附近,“水生火,风催岩,因宸而亟,见幽而返?什么玩意!哎,你怎么不说话了。”

    胡白卿扭头见梁敢脸色奇差,瞬间明白了这不是什么好话,“你怎么了?”

    “没事,我还有军务,你守着他吧······”梁敢将手里的幽泉剑放在儿子身边,宇文陵留下的只有这一剑一人,他哪个都损伤不起。

    又过了不知多久,梁训终于能夺回一点身体的控制权,他用尽所有的力气撑开眼皮,果然胡白卿就在他身边坐着睡着了。

    “胡······”他甫一开口,喉咙就跟灌了辣椒水似的剧痛无比,倒是他这一叫唤,把胡白卿从梦中惊醒了。

    “哎呦,我的小祖宗啊,可算是醒了,你要再不醒,你爹可没法跟你娘交代了。”

    他努力活动四肢,想坐起来,但是只要肌肉有所发力,身体就跟说好一样哪哪都疼,如此反复尝试了几次后,梁训不再和自己作对。

    “胡叔,大帅呢?”嘶哑着嗓子吐出五个字。

    胡白卿倒了杯水,一点一点地抹到他干裂的嘴唇上,虽然解不了渴,好歹能润润嘴角。

    “你爹出去了,我派人去叫他了。”正说着,梁敢去而又返,他盯着儿子虚弱的身躯,而对方却一脸困惑地望着他。

    “大帅,我们打的怎么样?”梁训见了自家老爹,立马就想起黑水河的战场,下意识问道。

    “嘿,你小子昏迷了小半个月,居然还有心思关心战况,梁清明,你瞅瞅你自己怎么还没你儿子懂事呢。”胡白卿看他想坐起来,小心翼翼地扶着他起身,又整了个靠垫放在梁训身后支着。

    “哈吉勒部已全军覆没,缴获战马几千匹,牛羊数万,辎重无数,和大军一起行走的老弱妇孺悉数被俘。”梁敢没有感情地宣读战报,在他内心深处,再大的胜利也没有儿子重要,但人就是喜欢别扭,儿子平安后,他又不知该怎么表达。

    “我在紫宸营的同袍呢,娄怀徳,杜冼他们怎么样!”梁训想到他们,也不管自己是否伤重,一定要出去查看,胡白卿摁住他的身体,直言道,“死了不少,但也有活着的人,你不能动!等你伤好了,你自己回去看。”

    医官把药和米粥一块送了来,梁训忍着恶心喝完那碗苦水,便觉精神恍惚,很快便昏睡过去,之后整个人浑浑噩噩地过了半个月,每日吃了睡,睡了吃,一直禁锢在病榻,胡白卿每日都会来看他,梁敢比较忙,隔个两三日便来看望,直到伤势好转,医官才解了他的禁足,允许他出去走走。

    一日,阳光明媚,梁训裹着大氅在肃州刺史的私宅里晒太阳,许如意带着他儿子来看望他。

    肃州将军叛乱的事件平息后,福禄县县令许如意升任肃州刺史,一方面,他在边陲十年,治理地方,转运物资,可谓劳苦功高,另一方面,可能朝廷也怕再出个呼延吉,于是在胡白卿的奏请下,拔擢了一大批在黑水河伏击战中累有厚功的文官武将,安定人心。

    “少帅,大帅与胡刺史已经返回凉州,您今年的除夕恐怕得和卑职一起过了。”许如意坐在他对面滔滔不绝,离大年三十还有七八日,政务越来越少,许如意来看望他的时间也愈来愈多,来时还会带上自己的小儿子,此刻十岁的许思勤就端坐在父亲身后。

    “月前朝廷送来诏书,敕令胡刺史丈量陇右的土地,把原来的一道四州划成了六州,兰州、甘州、凉州、肃州、瓜州、沙洲,六州沿着河西走廊,依次排开,借着这股东风,胡刺史裁撤了一大批尸位素餐、占着官位不干事的庸官废官。”

    “胡叔可真敢得罪人。”梁训笑着给他后面的小孩剥了个橘子,那小孩怯生生的不敢接,还是经过许如意同意才将橘子接到手里。

    “可不是呢,那批裁撤的官员里,大都是世家子弟,或者是当地的豪强,胡白脸这么一来,把陇右道内有权有势的人都得罪光了,不过幸亏大帅有先见之明,提前和突厥人干了一仗,打的他们不敢贸然南下,陇右的老百姓能安心过个好年,朝廷也能借此重新洗牌陇右的地方势力。”许如意赞叹道,但言语间透漏出些许担忧,他怕胡白卿这么激进,会闹出乱子。

    “放心吧,胡叔背靠两尊大佛,他们就是想闹事,也得看看自己有没有这个实力。”梁训铺开陇右的地图,这份重新地图是都督府重新标记过的,指尖顺着一条曲线划过,金泉、武威、姑臧、酒泉、敦煌,指尖略及的几个州郡治所,皆被清洗了一番。

    新上任的地方官有的是许如意这样的平民,有的是当地的望族,例如甘州刺史秦钧,然而梁训最在意的还不是这一点,许如意是他母亲青云公主的旧部,秦钧与秦钊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后者又是他父亲梁敢的旧部,这样下来,上位的有一多半是和卫国公府有渊源的人,远在京城的皇帝会怎么想,梁训作为一个开了天眼的现代人,非常明白被皇帝猜忌在哪个朝代都是件要命的事。

    “依我之见,皇帝陛下丈量土地,恐怕还有一层意思。”梁训反复思量后才将自己的想法说出。

    “少帅请说。”

    “屯田,去年下半年,中原一直在闹旱灾,府库里的粮食用来赈济老百姓已是捉襟见肘,遑论供应军队,但陇右又是军事重镇,北有突厥,西有高昌等西域小国,南有吐蕃吐谷浑,三面临敌,一兵一卒都少不得,如此庞大的军需供应,如果靠中央供给,恐怕会压垮朝廷,我想陛下恐怕想利用屯田的方式来解决一部分军需。”

    没想到许如意一听,眉头立刻紧皱,“各州近几年因为战乱人口凋敝,大量的土地荒废,派军队屯田不失一个办法,可是军队平时要训练,南面的吐谷浑还好说,北方的突厥时不时就过来骚扰,若军队战力不济,就算种的粮食再多,也都要让敌人抢了去。”

    “能不能请道旨意,将内地的百姓迁十几万户到凉州?”

    “恐怕不行,莫说地方官和朝廷中枢不会同意,就算他们同意,老百姓也不愿意来,打仗可是要死人的,不到万不得已,老百姓不会离开故土,总不能让军队拿鞭子把人赶来吧。”

    “我想到一件事。”

    “什么?”许如意诧异道。

    “我们可以把被突厥掳走的人口赎回来。”梁训想到这里,立马正襟危坐,“你把纸笔拿来,我说你写,写完了咱们再论。”

    “右骁卫大将军麾下宣节校尉梁训上奏;臣闻言,政之所兴,在顺民心,昔文帝、景帝、光武帝皆擅此道,伏惟陛下,年甫弱冠,大拯横流,削平区宇,肇开帝业。论功则汤、武不足方,语德则尧、舜未为远······”

    不出意外,肃州刺史的奏疏在京城掀起了狂波巨浪,赎人意味着谈判,谈判意味着妥协,朝廷迅速分成了两派,开始喋喋不休的争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