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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他乡故知

    梁训初来乍到,对手里的政务不是很熟拈,他和三个掌固一齐整理司中的文档,有不明之处就直言相问,半天下来,他对本司的事务熟悉了不少。

    傍晚散值后,梁训依诺带他们去万花楼,他本想叫上刘安一起去的,奈何找不到人影,只能便罢。梁小义牵着马在皇城外等他下班,梁训便叫他骑自己的马去万花楼定位子,而他自己则和三位掌固步行前去。

    在路上闲聊时,他把那三人的背景摸了个干净,掌固陆云朗,二十八岁,其父因战功晋封从五品游击将军,但他有个兄长,朝廷封妻荫子的光照不到他这个幼子身上,只能托关系来库部司当一个看管档案、衙内陈设的胥吏,好在他虽然无品无级,但为人踏实,将司中各府库打理的井井有条。另外两人,都是快四十岁的中年大叔,前者姓丁,后者姓洪,家中世代皆是书办小吏,他们算子承父业,他们的儿子将来也会子承父业。

    四人来到万花楼,楼内布置奢华,灯火与烟花交相辉映,小厮们忙着打扫中间的高台,一会儿凤鸣馆的清倌人要来登台助兴,据说今夜的万花诗会,六皇子也会出席。

    梁小义深知梁训不喜吵闹,于是在二楼给四人定了一间雅座,瓜果酒水已经摆好了,梁训坐在首席,随意点过几道美食后便与三位同僚开始饮酒作乐,其实他压根不知道名录上写的花名都是啥,只凭着望文生义瞎点了一通,什么红粉狮子头,碧海珍珠汤等等。

    “卑职多谢世子爷宴请。”陆云郎率先谢道,丁有成和洪华也随即举杯谢道。

    “诸位客气了,在兵部大家都是一起共事的同僚,在下初来乍到,什么都不懂,我应当感谢各位的指点和帮助。”梁训也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哈,世子爷过谦了,世子爷在凉府就是一方主将,在京城亦是前途似锦,何况世子爷身份贵重,又有陛下的提携,我等只能在世子爷的带领下做好份内之事,不求有功,但求不至于误了陛下的军国大事。”陆云郎比另外两个人更善谈,他和梁训没说几句,小厮上来送菜,大家便放下矜持,大快朵颐起来。

    丁有成三五杯酒下肚后,便没了刚来的拘束,只见他啧啧道,“听说这万花酿有‘一两琼浆一两金’之名,今日若非世子爷做东,我等哪有机会品尝这等佳肴美味。”

    “哎,要我说还是‘一坛清水半坛珠’的桃花酿更好,依我看那才是酒呢。”

    梁训听他们说起了自家酿的酒,于是竖起耳朵来听,陆云郎难道有人听他说话,一下子打开了话闸,把他之前和兄长赴宴时的见闻统统竹筒倒豆子吹嘘了出来,原来自平业坊在京城开了分号后,桃花酿便迅速在众世家子弟中走红,但又因它数量稀少,故每次售卖都要引发一通争抢,因此它的价格也水涨船高,不到一年便与万花酿分庭抗礼。

    有道是男儿未遂平生志,且乐高歌入醉乡,那三位掌固皆是失意之人,只不过有的死了心,有的不甘心,一二个时辰下来,他们竟喝的醉醺醺的,梁训正与他们说闲话,却听到楼下有人呜呜咽咽地啼哭,哭的人心里烦躁,于是他让梁小义出去看看是怎么回事,梁小义前脚刚走,楼下又传来掌柜的咒骂之声,那脑满肠肥的糟老头怕这对母女冲撞了酒楼里的贵客,正要将二人赶出店去。

    梁训在楼上见摔倒在一边的老妇人有些眼熟,于是让梁小义下去把那对母女叫上来,刚开始掌柜的还陪着笑要赶人,直到梁小义亮出国公府的令牌,那掌柜才讪讪走开。

    不多时,楼下上来两个妇人,前面一个约莫二十多岁,背后一个六十多岁,只见二人身上的深红衣裙已褪成了素色,年轻妇人拭了眼泪,走上前深深一福,那老人跟着女儿的动作行礼。

    “你们抬起头来。”梁训说道。

    “是你?!”

    “校尉!”

    老妇人抬头的一瞬间便认出了梁训,二人都惊诧对方为何会在这里,“谢娘娘,您不是带着孙儿回绥州了吗?”

    “世子爷,你们认识?”一旁的陆云郎问道。

    “有过一面之缘。”梁训将自己率军从漠北回程时的见闻告诉众人,眼前的老妇就是他当时驮过的老婆婆,那时她身边还有两个孙儿。

    旁边的丁有成听罢,随即搬来一条长凳让老人坐下,谢婆婆坐下后想起自己一家在京城流落,终是他乡遇故知,一时情不自禁地悲泣。

    “婆婆,你先别哭,发生了什么事,你先告诉我,好吗?你告诉我,我才能帮你啊。”梁训摸出手帕给婆婆擦眼泪。

    “校尉不知,老妪夫家本是绥州农户,绥州城破之日丈夫被突厥骑兵杀死,儿媳亦因此下落不明,老妪和两个孙儿也被掳到草原,若非校尉搭救,我一家三口便要死在那异乡,年前肃州刺史许大人发给路费,允许我们各自回家,老妪便带着两个孙儿返回了绥州,找到了儿媳。”

    说完谢婆婆望向了站在一旁落泪的年轻女子,女子随即泣道“奴家本姓方,夫君谢忠一直在长安谋生,那日我与公公去城里的驿站找夫君的旧友借口粮,却不想碰上城破,公公被马蹄踩死,奴家情急之下跳进井里才得以脱险,等突厥人走后又在深山里躲了旬月,一直等到朝廷的军队重新接管绥州,今年二月,婆婆带着两个儿子从肃州回来,家中田地已被官府充没,奴家只得和婆婆带着儿子进京寻亲,不想花光了盘缠也没有找到夫君,奴家无奈之下来此唱曲,每日得些铜钱糊口,奴家的小儿子前日不小心患了咳疾,为了给小儿抓药,婆婆每日都会将大儿子从河里捞来的鱼虾卖予万花楼掌柜换钱,今日却不知是怎么了,掌柜的突然说怕我们将咳疾染给贵客,非要将我们赶出去,奴家想到两个孩子至今衣食无着,不由得悲从心起,啼哭不已,因而打搅了贵人。”

    梁训听完将案几上的糕点包在手帕里交给方氏,“夫人莫急,你先带着小义去找大夫,孩子的医药费我来出。”

    方氏闻言立即跪在地上答谢,谢婆婆亦支撑着衰老的身体下跪,梁训急忙托住她,让她坐好,随即吩咐梁小义跟着方氏去找人,他又道,“谢婆婆,我帮你凑些盘缠,若实在找不着儿子,你们便回乡去吧。”

    “若能回得乡去,便是重生父母,再长爷娘,想我那命苦的孩儿恐已不在长安,也罢,老妪就带着儿媳回家好好养育孙儿,延续谢家香火,来日到了九泉也对得起我那枉死的冤家。”谢婆婆声泪俱下,在场的人无不动容。

    梁训摸出金鱼袋,倒出六十多两散碎银子和铜币悉数放在谢婆婆手里,陆云朗几人见状也掏出钱袋筹钱,四人共凑了一百两,足够谢婆婆一家以后安稳生活。

    三楼的万花厅正在举办诗会,全长安的文人墨客,世家公子都在楼上聚众一堂,附庸风雅。

    薛晏正与好友饮酒,眼角余光无意中撇到了楼下,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九公子,你看二楼那个是不是你弟弟啊?”

    宇文璟依旧是女扮男装,她顺着薛晏的指引,果然在楼下看到了正和一对母女说话的梁训,他穿着官服,身边还站着三个和他一样的官员。

    “恩?那不是被谢兄赶出去的母女吗?”其中一人认出谢氏刚才曾到楼上,只见被他们称作谢兄的人连眼角余光都不屑留下,只说不想被庶人扰了兴趣。

    “嗨!反正她们也走了,咱们继续玩就好,九公子把你弟弟也叫上来呗。”薛晏提议。

    “他一个只会舞刀弄枪的乡巴佬上来干什么!”说话的人也是熟人,就是在凉州比武输给梁训的郑拓,只见他一身紫衣锦袍,端坐于宇文璟身边。

    “小九,你哪来的弟弟,为兄怎么不知道?”从不远处过来的六皇子齐王宇文玮听到薛晏不停地提到九公子的弟弟,没听说那个后宫嫔妃又生孩子了呀,她哪来的弟弟。

    “是阿训。”

    “噢。”

    宇文玮也看到了楼下的梁训,他的母亲是他们的姑姑,表弟也是弟啊,“来人,把楼下的梁公子请上来。”他立刻指挥仆从去楼下。

    “今夏,你过来。”宇文璟在同样女扮男装的今夏耳边交代了几句话,随后对方先一步下楼去,不过没有去找梁训。

    谢婆婆拜谢几人后,与儿媳一道返回住处,这厢梁训等人业已酒足饭饱,也到了分手的时候,谁知从三楼下来一个小厮叫住了他,困惑之际,只能先送走三位同僚,待他上楼,竟然看到了几个熟人,为首的自然是他的便宜老婆宇文璟,她身旁的郑拓看到自己就一副想杀人的模样,紧接着是薛晏和那夜在群芳阁一起玩乐过的公子哥们。

    “九哥,你怎么在这儿?”他先问宇文璟。

    “薛兄邀我来此。”

    宇文璟说完,就让人在她身边加了一副餐具,她想让梁训亲近她情有可原,但问题是她身边还有个电灯泡在,他和梁训一左一右坐在那里,凡是知晓内情的非得笑死,许是察觉到了薛晏不经意间的恶意,她突然站起来。

    “薛兄,六哥,我和阿训还有事,先走了。”

    “公!”

    说完拉着梁训就下楼,留下郑拓急的要追,却看到二人手牵手的背影渐行渐远,他失落地靠在木栏上,一旁的薛晏和六皇子互相对视,旋即叹了口气。

    “姐,你要带我去哪!”梁训跑了很远,对方才停下,梁小义被他扔下结账,现在他们身边只有彼此,和街上的人流走在一起,宇文璟显得更轻松了。

    “随便走走吧,反正现在天色还早,回去也没有事情。”她四下观望。

    “不是说有诗会吗?你把我叫上去又跑下来,你到底想干啥。”梁训服了,他再体力充沛也不想这么来回折腾啊。

    “你别误会啊,叫你上去的是六哥,不是我。”宇文璟娇憨的模样勾的梁训心底一痒,伸手去抚摸她的脸颊,对方急忙甩开他的掌心,“别闹,大庭广众之下,你难道还想被御史参奏。”

    “参就参呗,姐姐这样的人间绝色,别说被御史臭骂一顿,就是死了也值啊。”梁训当街调情,也不管周围的人怎么看他,说的宇文璟满脸通红,如充血那般。

    “你这个死丘八,就知道拿军营里的那套欺负我!”她转身要跑,却被对方拽住。

    “敢问姐姐,军营里的什么?小弟当兵的时间短,很多事情不知道,还请姐姐教我。”梁训故意跟她装糊涂,宇文璟听了,想发作又碍于在人前,羞怒之下,对着他就是一脚,梁训突然被踩了一脚,差点没站稳,再回过神来,人早就不知跑哪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