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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前世旧梦

    我死了吗?

    他抬手,却握不住一丝光亮。

    耳畔回响起纷扰之声,眼前旋动的画面,令木增心烦意乱。

    木增长舒一口气,晃了晃头,迟缓向前行一步。

    画面瞬息万变,木府门前匾额被砸,木府满门押回京城审问,林家成了山南的大人。

    抬头就见一双凹陷疲惫的双眼,不见半分光亮,死死的凝视着他。

    木增瞳孔紧缩,就见眼前的人是他自己。他心头一震,疾步朝他而来。余光瞥见身侧的妇人在搀扶着他。那不是,苏锦意,是另外一位女子。

    当木增抬手触碰到他时,身子不受控的与他相融一体,他在那具身体里挣扎无法动弹。

    在这具身体里,木增每呼吸一下都觉得痛苦。如万千蚂蚁在一口一口撕咬着他的身体,又像鞭子一鞭一鞭抽在身上,痛不欲生。

    在他眼中,木增看到狡兔死走狗烹,无人在问木家人。因为金矿之事被朝廷知晓,木府满门被抓回京城审问,待与皇帝商议后问斩。

    父亲中途不受酷刑,母亲积劳成疾,旧病复发而亡,二叔和木睿为守青海关战死,身侧的妻子怀着未出世的孩子,死在暗无天日的牢房里。

    不见光,不见风。望着砖头大小的窗子,他半张着干裂的嘴唇,缓缓闭眼。

    再次睁眼,他已在刑场。

    冬至已过,午时已过,满地清白之色,凄凄寒寒。

    刽子手握着锈迹斑斑的刀,正高高举起,脸上面目狰狞之色。

    他缓缓闭上眼,心如死灰。

    一阵风声急促划过,将刽子手中的剑,打落在地。“刀下留下人!”

    他猛地睁开眼,就见女子一身银白色铠甲,束发银冠,眉心微皱。

    她翻身下马,手举圣旨,扫过看向众人似恼,似狰狞,更似错愕之色,她大声严肃的呵斥道:“皇帝圣旨谁人该抗!”

    众人生畏,纷纷跪下身来听着旨。

    因其才华和木府先烈,皇帝网开一面,改为服刑由苏家监管。他被那个女将军带走,手上的枷锁被她取下,丢在地上。

    她背对着木增说:“对了,你还不知道我的名字吧?我叫苏锦意,日后你叫我苏小姐,苏将军,皆随你心意就好。”

    那年,她不过十九,便上了战场。手中一杆红缨枪,冲过百重闪,千里路,杀破敌军首领。她带他见过关外的落日,战场之上血雨腥风,波浪滔天之势。

    她受过伤,多的她已经数不清了。

    木增每次在营帐外面守夜时,她咬着布,上着金疮药,发出沉闷的痛苦的呻吟。

    仰头却见繁星灿烂,低头却见人间百态。

    他不言时,她总会凑过来请教书法,识文断字,偶有隔窗夜谈,谈笑风生。

    那年秋日,他生辰时,她送他用红豆做的平安福。她说愿君岁岁平安,可与心上人,岁岁相思。

    不知为何,他对她有了,不该有的妄念。

    她二十二岁那年,皇帝赐婚她与杨卿之的婚事。

    她穿着红色凤冠霞帔,眼中似是悲凉,未见一丝喜色。

    她蓄满眼泪问他:“木增,我好看吗?”

    他低着轻声道,“好看。”

    她的声音似是乞求,“好看的话,能抬头看我一眼吗?”

    他缓缓抬起头来,却见她的眼中只有他一人。

    今日的她真的很美,不像往日飒爽英姿,又或是笑语嫣然的模样。他觉着逾了规矩,又立刻低头不见。

    那一日,京城十里红妆,她穿着世上最美的嫁衣,却未笑半分。

    他弯下腰,让她踩上安稳上轿。

    她止住步子,将他扶起,担掉衣衫灰尘,孤身一人让婢女搀扶上轿。

    自此,一别数年,他被举荐到太子门下。

    再见时,永安侯李巍之和杨家谋反,金朝趁虚而入,烧杀抢掠。

    大庆陷入火海。

    八月初九,宛平城楼上,寒风萧瑟,女子身怀有孕,还有一个三岁孩童。

    杨卿之蓝衣锦绸,他薄唇讥笑,剑刃架在她的脖子上。

    “苏昊,你没想到吧?当年我求圣旨的时候,我和金朝公主早已有儿女,我不过是借着你杨家的兵权,去得到丞相的位置。对了,我夫人玩心大发,把你父亲的皮制成人骨伞,母亲做成了人彘。”

    “对了,太子殿下。你的太子妃昨日不小心撞到剑上,死了。”

    “木增,你这些年不好过吧?是林家把你们卖了,你的好二叔在临死前也不知道,他的妻子是死在林家夫人的手上。”

    一句句话,诛心刺骨。城楼之下,三人满眼猩红,手早已抖成筛子,牙根恨不得咬碎。

    杨卿之松开了堵住她嘴的布,让她同下面的人好好交谈。

    她眸中含泪,嘴角同年少初见时,笑意温柔,淡淡说道:“太子哥哥,哥哥,天下未平,何以为家。今日之祸,我不恨所有人,莫要冲昏动脑,寒了天下人的心!”

    杨卿之狠狠的打了她一耳光,她没有哭,一滴泪也没有掉。继而,杨卿之站在城楼中央,大放厥词嗤笑楼下的败兵之将。

    她手中藏着一片碎裂的瓦片,将绳子一点一点磨开。她的视线,留意到侍卫护主,解开绳子后,抱着孩童捂着他的双眼,轻轻说了句“不要怕,我会护着你的。”

    说着她以身为垫,将孩子护在怀中。她就如一片支离破碎的雪花落下,被从百米之上的城楼之上,一跃而下。

    “妹妹——!”

    “锦意——!”

    这是他最后一次见她,满地的鲜血将白衣染透,青丝早已暗淡无光。怀中那个孩童咿咿呀呀的喊着太子“阿爹,阿爹。”

    他的眼泪落在她毫无血色的额颊上,眼中氤氲着薄薄的雾气,她疼的每呼吸一下,都很疼,很疼,手发着颤,拂过他的脸颊。

    她知道自己命数就在眼前,可心中不舍的人事太多太多。

    她的声音很微弱发着颤,“你答应,我一件事可好?”

    “好。”他抱着她,手心的血液温热黏腻,他不敢碰她的骨头,每碰一下,她都疼。

    “我哥和太子向来睚眦必报,进城以后定会复仇,不要让他们做傻事了。还有,我没有护好太子妃,我没有.......护好我的家人......”

    她知道宛平城一破,再清醒的人都会干傻事,可她真的不想闭眼后看到,不想看到兄长做错事,更不想看到太子手染百姓鲜血。

    她害怕,害怕啊。

    “我求你别说了,别说了。”他的眼中早已泪眼婆娑。

    “别哭了,”她已抬不起眼皮,嘴角还是强撑着笑意,“你笑的时候,很好看。”

    “那你再看一眼,记住我,可好?”

    他很轻很轻的托着她的手,轻轻放在他的唇边。

    她强撑最后一丝力气,“若有来生啊......别嫌我烦了.......”

    “不,不会。”他贴着她的额头,可她的身体变得很冷,很冷。

    身后的金戈铁马,带着一腔愤懑杀进了宛平城,此后十年,大庆陷入战火。

    多年后,他成了北庆朝的宰相,再回故土,已是暮年。

    他推开木府那扇腐朽破败的府门,带着灵牌和棺椁,回到故土一一安葬。

    唯独那个没有刻名字的灵牌,他没有带来棺椁。

    她死后,他才知道。她知木府满门忠义,为了给木府翻案,她跪在大理寺门外求大理寺卿丞,求皇上之师,重新翻案。

    他问大理寺卿丞这是为什么,为什么她那么傻,为什么可以不顾后果。

    大理寺卿丞说,你对一个人好半分,她便会还你三分恩情。

    苏护是副将军时,他曾被木府的士兵救过一次。,这份恩,是欠了木府的。也是她要拼命,去还的。

    她真傻。

    他的眸中泛泪,迟缓走在这片故土之上。

    当他抬起头来,已然走到光华寺门前。主持早已垂垂老矣,见他来后,不过释然一笑。

    主持问他,是否有心愿未了。

    他跪在蒲团上,缓缓合上眼眸。他前半生大起大落,后半生辅佐君王,平内乱。一生兴衰早已看遍。

    唯独,唯独,只有她。

    佛祖,若有来生,我想再见她,遇她,护她,不愿再让她痛了。

    若有来生,他娶她可好?

    木增的眼角湿润,一阵头疼欲裂,从那具尸体里挣脱出来。

    他在回乡的第三天便去了,怀中抱着那个灵牌。他的嘴角含着笑意,似是解脱,却又似与她相见。

    这个梦真的太长了,长到他抽离后,心口仍是格外的痛,喘不过气来。

    木增在水中沉溺,而他此刻不想坠落。

    他要活着,想见见梦中那个女子。手不断的,奋力的往上游,往上挣扎,哪怕没有丝毫力气,他仍是向上。

    直到一双手,将他从中抽离。

    木增强撑着精神,缓缓抬起眼帘。却见苏锦意脸色苍白的,坐在榻前撑着脑袋睡着。

    她的手一直被他紧紧的攥着,已然发红。

    桌案上,一个空药碗放置着,碗边还有几滴干涸的药水。

    缓缓抬手,轻轻拂过女子的脸颊。木增觉着一切恍若隔世,但又觉着梦中的她。

    她的眉心微皱,似是没有睡安生,呼吸略有急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