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迷 » 武侠仙侠 » 天生无为 » 封墨篇 一

封墨篇 一

    阴郁的柴房里,能听见的只是一声闷响。

    随着沉声一同掉落的还有漆色黑块,砸在松软的泥土地上,散了几缕尘烟。

    狭小的空间只有些微的光亮,挣扎着从残旧的老木门缝中钻进来,那耀目的射影,如剑般在沉寂中斩出几道裂痕。

    此时,不知在槽侧内躺了几年的门闩终于是有了动静,谨慎地发出细微的吱声,让人不禁担忧它就这么寿终正寝了。

    似乎是闻到了不同寻常的味道,黑暗中那道响动仅仅是推翻了黑块的压迫,随后便销声匿迹了。

    又是几声令人牙酸的摩擦声,门闩不负众望地断裂,带着大片的灰尘摔落在地,扫去一块常年肆虐的苔霉。

    “咳咳......”

    未曾谋面的日光粗暴地闯入黑暗的雅居,透过漫天的飞土显得很是朦胧,给逃窜的虫鼠留下了一层体面。

    稚声如流水击磐,清脆悦耳,只不过在这样的环境下略有些格格不入。团着发髻的小姑娘还不是很懂得仪态一类的事情,在她有限的生命里还没来得及享受属于这个年纪的娇蛮,因此娘亲姐姐们口中的端庄自然不是她该烦忧的。

    不然怎么能体会踹倒门板的痛快呢。

    随手扇去缭绕在鼻尖的灰尘,小姑娘高昂着俏脸向自己刚征服的地界巡去,丝毫不顾及那雪白的裙摆被染脏。

    不过帮她更衣的侍女们会头疼一阵便是了。

    尽管并未长开,但小姑娘自有小姑娘的可爱,稍带圆润的嫩脸不必着急地带有青涩,只是尽情地盛放着孩子独特的活力,任谁第一眼看见她都弯着眉眼道一声:“好俊俏的娃娃!”

    柴房内当然没有她想象中的奇异精巧,几只笨重的箱子无情地叠在一起,霸占了内侧的一角,各类杂物像她房里的胭脂水粉,毫无章法地分布四周,最后不知被谁盖上了一张薄纱,拉了几条蛛丝,极其敷衍地缠绕其上。

    然而这幅光景并未降低小姑娘的兴致,不顾灰头土脸的风险,她掀了那些在她眼里无用的东西,将快要有她那么高的木箱推了下来,吃力地排成想要的模样,完成了这项不易的工作,小姑娘已经是满面尘灰,头上还飘着一根丝絮。

    骄傲地插了会腰,她极力踮起脚尖,趴在单独的一块大箱子边上,尽可能运用起她那不知道有没有的腰腹,做出向上探身的样子。

    一番倒腾之下,她可算是爬到了箱子上,这已是难得的胜果了。

    不顾形象地一屁股坐下,小姑娘点着面前排成一列的小箱子,嘴里不住地念叨着,“一共有五个位子,若是算上娘亲和爹爹,还得有一个人站着,嗯,让兄长站着吧。”

    正当小姑娘畅游在遐想之中时,角落里传来难听的碰撞声,把她从美好的编排中惊醒。

    她好奇望去,在最后面的小箱子旁,藏着古旧的坛子,看上去盖得不牢的圆盘漫不经心地卧在坛口,显得很随意。

    这个年纪的小姑娘胆子是不小的,不会被这样异样的响动吓到,反而抱有浓厚的兴趣,打算探究一二。

    动作潇洒地跳下好不容易才爬上去的箱子,她扑棱着两条小短腿,几次差点踩到裙摆摔倒在地。

    阴暗中呆立的小鼠受了惊,颤着细长的须窜进墙洞,远离此处是非。

    小姑娘先是用晶莹的葱指敲了敲坛壁,不是很光滑,沾了层灰。敲击产生的回声并不厚重,有一种空灵之感,小姑娘也奇怪于这质感,爹爹窖里有很多大缸子装的酒,她也玩过,敲在上面没有反应,倒是疼了自己的小手。

    小姑娘是不会抑制自己的欲望的,也没有什么值得她顾忌,在她贫乏的认知里,家中的安全无疑已经是真理一般的存在,十分理所当然,因此也不会怀疑这封闭已久的柴房中有什么危险。这自不是什么好事,但小姑娘这个年纪,还是让她保留一些天真为好。

    当机立断,她决定打开坛子一探究竟,看看有没有什么宝贝,捡来两块碎桌板垫脚,小姑娘迫不及待地抬起了圆盘。

    试探着向里面瞄了一眼,但一片漆黑的什么也看不见,只能隐约感到有些动静,这令小姑娘不禁撇嘴,愈发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将圆盘开启的幅度变大了些,这回那些矫情的光亮终于觉得这里有了可来的资格,傲慢地分了一束细白,赐予坛中。

    嘭!

    小姑娘猛地一抽手,还是没能反应过来,将白嫩粉琢的指尖擦出一条红印。委屈巴巴地吹了吹,她倔强地催眠自己不痛不痛,一边还是忍不住将大部分注意力转向坛子。

    再次上前去抬圆盘,这次她用了很慢的速度,一点一点抬高,尽量不用被擦到的手指用力,将敦实圆盘向另一侧掀去。

    哐当一声,圆盘砸在泥土上,没有任何偏转起伏,结结实实地躺在了地上,发出重物落地该有的沉声。

    那一处的泥土比周围塌陷了半寸。

    没有去管那圆盘,小姑娘瞪大眼睛往坛子里瞅着,果然发现了刚刚吓她一跳的元凶。

    “还真有个人啊......”

    下意识地喃喃道,她看着坛中抱膝蹲坐的男孩,短尾乌发,面似柳叶泛桃红,肤如润水漾清波,只一身黑色素衣蔽体。

    像是被这一声呢喃惊扰,男孩恬静的睡脸出现一丝涟漪,惹人生怜,这般折磨了小姑娘片刻,男孩眼帘微动,终于转醒。

    小姑娘不知道如何形容这漂亮的眼睛,她读的书不多,但知道的是这男孩,大概是她这辈子见过最好看的人儿了。

    尽管这种气氛看上去尴尬,但一方是心思简单的小姑娘,一方是涉世未深的男孩,都是天性最重的时候,谁会懂得气氛的味道?小姑娘似乎是高兴,却又怕扰了这男孩,将那副好看的容颜惹得皱起来,犹豫着不敢出声,但那男孩像是没有想这么多,睁开眼能看见会动的东西,这已是他的幸福之一了。

    “你好。”

    “你......好?”

    对男孩这样自然的问好没有太大准备,只打算静静欣赏美景的小姑娘没有想到这样的对话,笨拙地回应。

    这样没有营养而使人大为扫兴的对白却不知点中了孩子们的哪处笑穴,不约而同地轻笑起来。小姑娘笑自己的羞恼,男孩笑小姑娘的有趣。

    这一笑,打开了先前凝滞的气氛,孩子们对交友这套可天赋异禀,打开了话匣子便认识了一半。

    “我叫莫峰。”

    男孩在这时总要比小姑娘主动些,其实也没什么差别,但大多是如此。

    “你的名字真好听,我叫汪水惜。”

    小姑娘恢复了那副活力跃然的模样,略有些苦恼地抱怨,“真羡慕你,名字只有两个字,不像我,有整整三个字呢,娘亲还逼着我学写字,如果我也像你一样只有两个字的话,罚写就可以少些字了!”

    男孩确实是沉浸在这份分享的喜悦中了,微笑着爬了出来,挨坐在坛口边缘,静静听着。

    “人之发肤受之父母,姓名也是一样,何况你的名字那么美。”

    没有人觉得这场对话突兀或者跳脱,这本就是孩子们的交流方式,就像小姑娘没有纠结男孩为何从坛中出来,男孩也没有揣测小姑娘来此的目的一样,这些都还没有小姑娘昨天少写了三个字没被娘亲发现重要。

    日光渐渐地消逝,从嚣张的白化为无力的黄,开始色厉内荏起来。时间似乎总爱从人们指间溜走,却缠着桨尾不放,眼见着侍女们要寻来了,小姑娘只能不舍地放弃自己刚要开始讲述的,存在于梦中的冒险故事,与莫峰挥手告别。

    孩子们心中是有难过的,但只因那不舍,而无惆怅,因为莫峰答应她,明日再来此寻他,他会在的。

    “四小姐,您可别再乱跑了,老爷都快急坏了。”

    这是一旁面色着急穿着绿裙的含香。

    “小姐,下次再干这种事,您起码带上我呀!”

    这是表情幽怨的芸春。

    汪水惜自然是自顾地在前面蹦蹦跳跳,不时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将两位侍女准备好的埋怨之词全部推回肚子里,含香和芸春对视一眼,无奈地笑了,只得追上去,一步一牢地跟着,含香拍着她屁股后面的土灰,嘴里还不停唠叨着什么。

    “爹爹,院里那旧柴房可以送给惜儿吗?”

    晚席上,汪义玄夹着青菜的筷子一顿,随后慢慢将菜夹回碗里,再平放回桌上。

    汪水惜平日里很骄傲,几乎没有主动问他们要过什么,今日竟然开口请求了,还一求就是求到他头上。

    “惜儿,爹爹能问你要柴房干什么吗?”

    他略有讶异,但还是决定听听女儿怎么说。

    汪水惜眼珠子一转,早就找好了借口。

    “爹爹有自己的酒窖,娘亲有自己的织坊,兄长有自己的兵营,姐姐们也有自己的茶亭,那我也想要一处我自己的地方!”

    话语很幼稚,但出奇的合理。

    眼见着汪义玄在沉思,李若玉嗔了他一声,桌下已经在拧他的大腿,汪义玄轻嘶,无奈地看向她,在李若玉微皱的眉眼下答应下来。

    “那明日我便招人来,帮你把那柴房重修一修,惜儿想要什么样啊。”

    汪水惜拼命摇头,把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本来要下柴房就是为了隐藏莫峰不被娘亲他们发现,若是爹爹叫人来修,岂不是成了自投罗网?

    “不用不用,爹爹如果出手管了,那还是惜儿自己的地方吗!惜儿自己改。”

    嘟着嘴向爹爹表达自己的不满,爹爹果然败下阵来,连忙摆手表示不会管柴房的事,汪水惜不禁自叹这一招的聪明。

    “不过有任何需要,都要和爹爹说,切不可伤了自己。”被李若玉瞪视的受不了,汪义玄最后限定了底线。

    “谢谢爹爹!我吃完了!”

    汪水惜大喜过望,放下碗一溜烟就跑回了自己的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