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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执棋

    就昨日一战,长生教可谓是损失惨重,虽然说没死多少人,但是顿新的五个徒弟无一不受重伤,大家对清平是又恨又怕,顿深昨日是结结实实地挨了清平一掌,现在还昏迷不醒,顿影也伤得不轻,看着师兄妹们,想着师父吩咐的事情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办。

    “门主”属下递上信件,顿影展信而读,顿新似乎预料到了他们会输,只叫他去找京兆府尹,并且留下人继续监视清平一行人的动向。顿影心知清平入京只会是要掀起京城的风云,她显然已经联合了烟云阁的势力。可当今圣上和太子都不愿江湖的势力和朝堂混为一谈,此次烟云阁也算是出手救了江湖中人,地点又恰好离京城不远,让京兆府尹递上奏本交到太子和丞相手中,之后丞相对清平做什么也成了顺理成章。

    顿影心觉师父为了能拿到皇家商业买卖的权力,未免太过讨好温际了,长生教仍然还是个江湖组织,这样太过于涉足朝堂,就不怕引起圣上的反感吗?到底是温际只手遮天以及太子与宁王都太过于懦弱,说到底,太子和宁王那性格都随了那老皇帝,一点帝王气概都没有!

    匆匆收拾了一番,顿影便直奔京城去了。

    京城丞相府内也是却不是城外这两拨人这般紧张,得知清平的实力之后,温际倒是对她愈发的好奇,明知皇帝不喜江湖势力卷入朝堂却便要往枪口上撞,在他眼皮子底下弄一些小动作,她到底想要什么?是和自己有什么仇恨来报仇的吗?一个闭关多年的江湖人士,能和自己有什么仇?那是为了功名利禄而来?那还不如来求自己,为何要来对着干呢?

    长生教那边查了清平这么些时日,什么也查不出来,李必这个家伙手上的天罗地网又因为谷主的原因,被悉数调走,天罗地网,清平手上最厉害的筹码,温际想到这,眯上了眼睛,盯着桌旁香炉烧起的轻烟,如此看来,清平的主要目标不是朝堂,而是江湖。不管清平的目的是什么,她不过就是想要削减自己的羽翼罢了,他温际最大的羽翼,便是江湖长生教。只是她似乎并不打算直接对长生教下手,而是先冲着他温际来。没想到啊,在一个江湖术士眼中,他温际竟然只是无足轻重的棋子,而不是棋手。

    不过也是,所有的王朝开始走下坡路都是因为腐败,老皇帝纵容腐败,温际带头腐败,长生教大肆收买朝中官员,这些都是这个王朝日渐疲弱的象征,再这样下去,关外的胡人便是不战而胜了。

    只是可惜,拔掉一个长生教难上加难;拔掉长生教之后整顿官场,难于上青天。

    “来人,过两日醉仙楼那个棋艺大赛,你吩咐我们的门客,务必要参加。”

    这两日,醉仙楼举办棋艺大赛就要开始了,说是为了以棋会友,顺便排个棋艺榜,而且还有好的彩头可以夺,有流失已久的珍宝、还有醉墨书斋万象阁的准入权,醉仙楼内向来对弈者极多,江湖中许多人就是靠混入醉仙楼中下棋来博得自己的一席之地,故而突然正式的举办个棋艺大赛,倒是让那些个渴望用这个方式来博取名头的人名正言顺,也面对大众揭开这只对达官贵人、江湖大侠开放的醉仙楼。

    一时间京城人潮涌动,这几日都是闹着要去醉仙楼一探究竟,京城的巡防军这几日也是在醉仙楼前忙着维持治安,人实在是太多了。醉仙楼里也是摩肩接踵,大部分人根本不是来对弈的,只是想进醉仙楼一探究竟,更有人因为好奇醉仙楼那位书君超然脱尘、大隐于市的典雅气质、还有江湖传说中的花容月貌,挤破了头也要跨入醉仙楼的门槛,当然大部分人都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子兰书君白雪,也就是醉仙楼的主管书君,看着楼内外的一片繁华,世人都是如此,到底是谁给了他们这一席繁华,又到底是谁会将这些付之一炬,他们从来都不真正的关心,因为他们已经活的很累了,各种的奔袭、尝尽风尘、人世无常,边关有多少将士马革裹尸也没有眼下吃上一口饭、品上一口酒、纵观花红柳绿重要。

    人,都是自私的动物。

    清平受伤依旧赶路的消息早就传入醉墨书斋,蕙纕或许是气习惯了,这回也没有骂人,乐琴书依旧吊儿郎当,只管吩咐把人平安接入京城,白雪则是担心清平这回受着伤还得一边防着身边人、一边提防着京城的动向,只怕她那脑袋上又得多生出几缕白发了。

    清平这般执着,白雪只能表示理解,但也止步于理解,其他的就只是心疼。

    “清平先生他们车马行的快,已经快到京城了。”蕙纕推门而入,“身上的伤都还没结痂,还敢这般赶路,我看她过来一定面无血色,和个鬼一样。”

    “小时候,宇文夫人尚还能管住她,现在是没有人能管住她了。”白雪怔怔地望着窗外,

    “当年,就应该早点把她交给我,就胡越凌对她的放纵,让她自己参透,最终参透出来的

    竟是一条不归路。”

    “你先前不还劝我们放宽心吗?怎么这会又觉得她不该这样了?”蕙纕打趣地问道。

    “现在宇文夫人和唐公子可都在她身边盯着她啊,她之前下过的狠手我们都是事后才知道的,现在要她当着面做,她得有多心痛啊。”白雪叹了一口气。

    是啊,她该以怎样的姿态面对唐秉玄和陈玉瑶才可以,一个被深深伤害过的孩子?还是一个内心充满阴谋的谋士?她当年就是畏惧别人对她的同情、害怕别人对她的不屑,才会在外面乞讨了一整年,当她好不容易回到醉墨书斋时,她又把自己封锁起来,在万象阁里读书、随着她师父练武,不多言语,有什么苦痛都自己吞下,让自己变得强大、无坚不摧,可是她还是会畏惧,畏惧别人的看法、畏惧身边人的安危,她从始至终还是把自己看成一个有罪之人,把自己裹在厚厚的茧里面。

    “雪姨,我来了。”熟悉的沙哑的嗓音响起,疲惫而无力。

    白雪连忙起身,转头看向清平,后者如往常一身素净的衣服,未被面具遮挡住的半面脸没有一丝血色,眼神里疲惫却挡不住凌厉的光,蕙纕赶忙上前一步扶住清平,“其他人呢?不会就把你一个人丢进我们这儿了吧?”蕙纕问道。

    “小伤,换过药了,在你们这睡会行吗?记得叫我。”清平有气无力却强撑着说道。

    白雪和蕙纕连忙把她扶到床上躺下,给她褪去外衣,分明看到了包扎的纱布上新鲜的血液,蕙纕不忍唠叨,想到她定是因为疼痛没睡上觉,给她盖上被子,拉着白雪出去了。

    “原以为把宇文嫂嫂叫过去可以管住她的,没想到,反而是给两个人都添麻烦了。”蕙纕愧疚地说道。

    “也不尽然,有宇文夫人的妙手,靖儿必能安然无事,而且靖儿也会考虑到宇文夫人在一旁,不敢太过地折腾,宇文夫人这会定是想要见我们,走吧。”白雪安慰道。

    清平撇下了其余人,自个走得歪歪扭扭去找人之后,陈玉瑶就更是心焦不已,不时地左顾右盼,唐秉玄也不太坐得住,轩辕承筐则抓着来送茶的下人,问乐斋主在否,下人只道已去通传,马上就来。

    至于李尚柔,还未入醉仙楼,就被李必的人带走了,看起来李必是有意想让唐秉玄一行人带李尚柔入京城。

    “多谢宇文嫂嫂百忙之中来我醉仙楼一坐啊,也要谢谢宇文嫂嫂对清平先生的照顾。”乐琴书背着手,满脸春风和煦,“唐公子,幸会,早就听闻您的大名,拜读过您的雅作,今日一见,果然如江湖中传闻的风流倜傥,玉树临风啊。”

    陈玉瑶回礼,热切的目光盯着乐琴书,乐琴书只笑了笑,别过头去。

    “乐斋主客气了,小生见过乐斋主,冒昧登门,我家谷主吩咐小生略备薄礼,望斋主不嫌弃。”唐秉玄拱手说道。

    “不嫌弃。”乐琴书说道,“这位便是叶源将军吧,久仰大名了,多谢昨日出手相助。”

    “乐斋主客气了,举手之劳罢了。”叶源客气道。

    乐琴书又笑了笑,盯着轩辕承筐,“你小子也不和我打招呼?清平真的是对你毫无要求啊。”

    “见过乐斋主,咱们都见过几次,这么计较干什么?”轩辕承筐不服气地说道,但又忽然想到陈玉瑶也在这,赶忙收起神色,闭上了嘴。

    乐琴书对他说道:“是啊,是在下忘了,在京城您可是烟云阁少阁主呢,在下江湖小门派,不敢比肩呐。”

    轩辕承筐瞪了瞪他,这话要是传到师父耳朵里,指不定要怎么罚他。

    “各位,都坐吧,大家一路上奔波劳累,在下已为各位准备好了客房,先稍作休息。”乐琴书说道,“也要容得清平先生休息休息。”

    大家都听懂了乐琴书的意思,相继离开。

    陈玉瑶待他们都走后,方才开口问道:“现在可以告诉我她要进京干什么了吧。”

    “嫂子,我不能说。”乐琴书面露难色。

    “嫂子,清平先生方才睡下了,我来问问嫂子,她换药了吗?”蕙纕先声夺人,抢下了陈玉瑶的话头。

    “车马颠簸,她伤口一直撕裂,我用药给她止血,所以伤药还没上。”陈玉瑶看见蕙纕和白雪相继走进来,她盯着白雪,问道,“您是....子兰书君?”

    “正是,子兰书君白雪,见过宇文夫人。夫人知道我?”白雪问道。

    “知道,靖儿小时候说过,她很喜欢醉仙楼里的女仙——白雪姨。”陈玉瑶回忆道,憔悴地脸上终于挂上了一丝笑容。

    “啊,那她有没有夸过我什么呀?那丫头从小就直呼我名字,还和我斗嘴。”蕙纕见陈玉瑶脸色好转,连忙接话道。

    “她倒是说过蕙纕快点嫁给老乐,给她生个小侄子、小侄女什么的,这样她就不是家里最小的了。”陈玉瑶笑道。

    “她管的倒是宽。”蕙纕红着脸说道。

    “不愧是她啊,咱们这第一步已经完成了,什么时候第二步啊?”乐琴书吊儿郎当地走上前搂住蕙纕问道。

    “如果你生,我同意。”蕙纕踹了他一脚。

    陈玉瑶和白雪也是看习惯了这两个人的相处方式,笑了笑,接着蕙纕就开始拉着陈玉瑶说京城哪家点心铺好吃,她也是才发现的,也不等陈玉瑶反应过来要见清平的事情,就硬生生地被蕙纕拉走了,白雪和乐琴书见两人走后,松了一口气。

    “那边有什么动静吗?”白雪问道。

    “京兆府尹估计会来问责,也会递上奏本,之后温际对我们做什么都是合情合理,棋圣丘围已经入京了,就是不知道清平到底在想什么,用我的万象阁把丘围引入京城,她真以为一个丘围就能解决太子和宁王的争斗吗?”乐琴书说道。

    “她不用以为,她就能做到。”白雪说道。

    乐琴书无奈地叹了口气:“我终于知道为什么清平总是喜欢呆在这儿了。”

    清平睡到了晚上,疼痛叫醒了心中的恶魔,让她睡得并不安宁,但是也比在他人身边睡得好,醒来时,房间内只有白雪在。

    “醒了,正是时候,先用晚膳吧。”白雪走过扶着她坐起来。

    “雪姨,丘围来了吗?”清平问道。

    “来了,明日你要见他吗?我来安排就是。”白雪问道,一边给她披上外衣。

    “不用。”清平说道,“逍遥庄进京那帮人在醉仙楼吧?”

    “在呢。”

    “让队伍里那几个当过飞贼的去宁王府偷几幅珍贵的书画出来,就今晚。”清平说道。

    “好”白雪应道,她刚刚好像说了一句很长的话。

    用完晚膳,清平一个人倚在窗边,呆呆地看着月亮,楼里灯火通明,声音喧嚣繁杂,月亮真美,不管人世间怎么吵闹、怎么变换月亮总是不变的挂在天上,月华如练,可惜自己肚子里头没什么墨水,但凡换个书卷气的人,此刻一定可以把她心中这一番大白话写成诗。

    “清平先生,唐公子求见。”门外侍女通传道。

    “稍等。”清平挣扎着站起身,带上面具和幕篱,“进来吧。”

    唐秉玄推门而入,一袭象牙白的衣裳,脸上仍然残留着些许倦容。“打扰先生了,先生可还好?”唐秉玄行礼问道。

    “唐公子客气了,坐。”清平并未正面回答他的问题。

    “今晚月色甚好,先生可愿与在下一同赏月?”

    “公子棋艺不错吧?”

    唐秉玄被清平这不回答问题,反倒问问题的话语整蒙了一下,“会下棋,但....”

    “那公子来参加醉仙楼的棋艺比赛吧。”

    唐秉玄听着荒唐,不过清平着急忙慌地进京应该就是为了这个棋艺大赛。

    “不知先生为何要我参加?”

    “李必的目标是秀隐谷,秀隐谷不出现,他怎么出现?”

    唐秉玄真是不懂了,兵法都说“敌不动、我不动”、要我在暗、敌在明的情况最好,怎么清平还反其道而行之,“先生说笑了,依在下之见,在下还是在暗中操纵天罗地网得好。”

    “你们谷主也这么想吗?”

    “是。”

    “怪不得,和李必僵持了这么久。”

    唐秉玄像被人点了死穴一样,低头不吭声。

    清平伸手给他倒了杯茶,又说道:“需要天罗地网和我分享一个地方的讯息。”

    “何处?”唐秉玄抬头,看向清平。

    “丞相府”

    “先生又说笑了,江湖小门派怎么敢盯着丞相府。”

    “你的这位谷主可真是贪生怕死得很呐,之前和他接触时还觉得他应该是一位顶天立地的人呢。”清平不屑道。

    唐秉玄盯着清平,很想顶回去,分明是激将法,想要秀隐谷做出头鸟,还想要知道秀隐谷的行动作风,当时就应该再向她要点东西,“先生想要知道的东西,不能直接到先生手里,在下也要再次请示谷主才是。”

    “唐公子在秀隐谷中担当要职吧?是四位堂主之一吗?”清平抬头盯住唐秉玄。

    “先生一直不愿意对在下坦诚,在下也难对先生坦诚。”唐秉玄对着她笑了笑。

    “看来不是啊,公子对于你们谷主很重要吧?当年是他把你带走的吗?”因为受着伤,清平说话是更加吃力。

    “先生若是好奇我的故事,便陪我去赏月吧。”唐秉玄眉毛一挑,收起刚刚的局促,眼里噙满了笑意。

    清平看了他一会,有些失神,唐秉玄不等清平点头,起身就把一旁的披风给她披上,慢慢把她扶起来,走到窗边,“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古今多少人,为月色着迷,欲邀一杯酒,守这霁月清风、啸歌抒怀。”

    清平清晰的感受的到唐秉玄的温度,还有他身上淡淡的香气,她没有说话,也没有挣脱,只听到唐秉玄又说道:“小的时候,我失去了母亲,从此在唐家无依无靠,有一个小女孩她每天晚上都来陪我,她带着我爬上房顶去看月亮,她告诉我,她认识的一位文绉绉的老书生告诉她,月色是用来遥寄相思的,所以古人总是在诗歌里面写月亮,什么‘抬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都是这个道理,所以如果想哪个人,就抬头看看月亮。她还告诉我,她想要带我回家。”

    清平静静地听他说着,回忆一下子涌上脑海中,那被她封尘已久、布满灰尘而显得格外模糊的记忆,因为还没有找到它准确的位置,她从来不敢去想,现在被唐秉玄突然唤醒,她一时间觉得局促不安,不知该如何应对。

    “她的性格像太阳,炙热而亮眼,总能带来希望,可她后来在我心中是遥远的月亮,月光明明照在我身上,却只是寄托相思的桥梁。”唐秉玄接着说道。

    清平整个人完全僵硬住了,她感到自己心跳得很快,呼吸也加速了,“不知道公子是想起了哪位红颜?”她僵硬得将手抽离,故作镇定的看着楼下的灯红酒绿。

    夜色更浓了,但楼下的喧嚣却半分不减。

    唐秉玄侧身看向嘴硬的清平,一时间沉默,他昨日想了好久,他害怕他心中的姑娘不再是原来的模样,害怕她真的是满身的戾气,做事狠绝,可是一想到她之前在胡狄手中遭受的那些非人的虐待,身上依旧留下的深深浅浅的伤痕,他就心疼,觉得就算她变了也是情有可原,是当年他们没有保护好那个孩子才会这样。一想到这,唐秉玄是更加地埋怨自己、更加地愧疚,如果他再快一点、再果敢一点,是不是就能把她救下。唐秉玄纠结了很久很久,他不明白自己的心。

    “确实是红颜,先生也认识的人,她叫宇文长潇。”

    风吹来,面纱轻动。

    “她死了,死之前连姓氏都给剥夺了。”

    “那先生为什么要回来?”

    “不想修仙了,就回到浑浊的尘世间,让众生渡我一程。”清平的声音愈发沙哑,这话出口倒真像是个百岁老者。

    唐秉玄哑然失笑,她倒是很会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那先生不好奇长潇是否清白吗?”

    或许是楼下哪个客人打翻了酒杯,嘈杂中有一声脆响。

    “公子是为此而来,那我劝公子还是不要触这个霉头了。”

    “看来先生确实知道一些内情啊。”唐秉玄转头看向灯火通明的街道。

    清平没说话,没想到自己竟然被套话了,那无怪乎轩辕承筐那个愣头青和唐秉玄说了那么多东西。

    “先生你看”唐秉玄指了指街道上一位衣衫褴褛之人,“长安城的繁华下深藏了多少龃龉。”他又指了指一位衣着光鲜亮丽的人,“他们二人虽在一处,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一个恨不得的花天酒地在这日日夜夜永不停息,一个却害怕光,害怕自己的肮脏冲撞了贵人,让自己讨不到钱。先生你说,那衣衫褴褛之人原本是做什么的?为何却要夜晚在这繁华闹市乞讨?”唐秉玄问道。

    “他或许不是乞丐,而是小偷。”清平一时间也没想到唐秉玄话里的意思,敷衍的回答道。

    “可惜,他除非是有遮天的本领,否则也偷不来那富人的人生,你说对吗?先生。”唐秉玄转向清平,笑了笑。

    清平这才明白他说的话,“公子非要如此?”清平问道。

    “那先生为何非要唐门那般,不也是想要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吗?”唐秉玄厉色问道。

    “唐公子若是记恨我毁了唐门,要找我的麻烦,我奉陪到底。”清平面不改色。

    “靖儿,你和我说了这么久的话,没有一次自称是‘老身’啊。”唐秉玄盯着清平。

    楼下不知何人,大概是看歌舞看得入了迷,大喊了一声“好”。

    清平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疏忽了,她虽然知道自己早就藏不下去了,但是还是在话语间被唐秉玄狠狠地戏耍了一番,她叹了一口气,转过身来,看向他:“离我远点才对你有好处,认出我来,只会害了你。”

    “如果是这样,那你又何必找到醉墨书斋庇护你,是要害死醉墨书斋所有人吗?”

    “这和你无关。”

    唐秉玄低头看着清平,他想明白了——她要走的路实在艰难,他想陪她一起闯、想保护她,不管她已经变成什么样他一点都不在乎,这么多人都在支持她,她的赤子之心一定没有死!

    清平心里复杂,她是万万没想到唐秉玄这么快就认出她来,她一直觉得唐秉玄早该把她忘记了,如今还想证明清白。清平一个人装着坚强、什么都不在乎太久了,害怕长辈的担心、害怕自己的计划被打破,她一个人走在独木桥上,难免腿软心悸;可她也想要推开她,她不想让他再痛一次,不想让他深陷危险,更何况她自己就是一个最大的危险,她花费多年来伪造身份,处理干净自己在醉墨书斋的痕迹,就是为了深陷危险时,能够不牵连任何人,而如果他牵连进来了怎么办。

    我在他身边,或许李必就不敢动他了吧?

    月华淡雅,凝结在象牙白的窗户纸上,一束一束的透进屋内,像是木桶浑身被扎了无数个破洞,不停的流淌着清澈的溪水,又像是谁的心,明明关上了,却被外面窥伺。二人再也没说任何话,只是站在窗边,唐秉玄看不到清平眼神中喜忧参半的复杂,也看不到清平不屑于表现出任何表情的脸在不可控的抽搐着,清平清楚地知道加入了唐秉玄这个不定因素之后,后面的事情只会发展的越发不可控,就在她想着该如何筹谋下一步时,突然一个荒唐的想法占据了她的思绪:如果当年她没有出事,现在的她是不是还是那样肆意汪洋,可以带着他到处游山玩水,做这世间的闲云野鹤。

    “清平,宇文夫人说要...”白雪推门而入,正巧看到窗前站着的清平和唐秉玄挨着那般的近,温柔的眼神陡然凌厉起来。

    唐秉玄听到声,转身朝白雪行礼问好,清平缓缓地转过身来,整个人呆呆的。

    白雪感觉到清平状态不对,对着唐秉玄说道:“唐公子可否回避一下,本君要给先生换药了。”

    唐秉玄再次行礼告退,还不忘回头看了眼清平,后者没有任何表示,只是干站着,唐秉玄没有多想,对她说了句“好好休息,你交代的事,我会做的”就下去了。

    待门关上,白雪赶忙上前来摘掉清平的幕篱,扶她坐下,问道:“发生什么了?唐秉玄是不是欺负你了?这个浪荡子!好大的胆子,趁人之危,雪姨替你收拾他!”

    清平没说话,脸上的表情是“愁云惨淡万里凝”,平日里眼中的凌厉也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一束陌生的光,有些忧愁也有些不舍。

    白雪见状,更加不解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她从未见过清平这样,仅凭直觉就觉得自己家的白菜好像被猪拱了,况且自己家的白菜在这方面单纯的和春日初绽的梨花一样,而那小子风流之名在外,流连红尘之地,就是个不安好心的....不对啊,白雪突然反应过来,“他是不是知道你是谁了?”

    清平终于抬起头看向白雪,“雪姨,我做错事了,我又把一个人牵扯进来了。”沙哑的声音明明听不出声调,却能感到充满了恐惧。

    “别担心,我看唐秉玄在秀隐谷内职位应当不低,他身边又有高手保护,不会有事的。”白雪安慰道。

    “我才是他最大的危险。”清平说道,她的眼角湿润了,却没有掉一滴眼泪,对白雪而言,这已经是她展现给别人她最难过、脆弱的样子了,不免觉得心疼不已,连忙把清平抱在怀里,“好丫头,好靖儿,你的出现不是危险,是世间最幸福的惊喜,我想唐秉玄一定也是这么认为的。”他若不是,若是存心要利用你,醉墨书斋定要把他千刀万剐,白雪心里说道。

    白雪把清平扶起来,让她躺在床上,便出门去叫陈玉瑶,此刻她说什么都是多余的,唯有让清平感到心安、让清平的伤赶快好起来,清平从来都坚强的让人忘了她现在只是个十七岁的孩子,她告诉陈玉瑶什么也别说,去给清平换药,陪陪清平。

    当清平看见陈玉瑶推门而入,瞬间收起自己的悲伤,但脸上的愁绪依旧没有散去,陈玉瑶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地给清平换药,换完药后,依旧是那温柔的眼神看向她,“听说先生今日睡到晚膳时间,估计现在也睡不着,能不能容我陪先生聊几句。”

    清平狐疑地看着陈玉瑶,又看了一眼坐在远处的白雪,心里顿时明白白雪应当是和陈玉瑶说了什么,也登时明白,今晚的自己又做错了一件事,这么多年了,她还是没有掌控好不能把情感外露这件能力,她只道自己还需修炼,不然只会和今晚一样,沦为“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境况。

    陈玉瑶见清平没有反驳,反而好像在想什么,也不等她回答,便开口说道:“我前些年,收了个徒弟叫盼儿,先生你也见到过,她是我在岐州捡到的,当年岐州来了一批流民,这个小姑娘的爹娘都走了,一个人孤零零的在人群中,我见她可怜,便把她留在了身边。”

    清平不吱声,白雪却悄悄变了脸色,只听陈玉瑶接着说道:“盼儿很有悟性,教她的很多东西她一学就会,而且性格安静,平日里说话都是轻声细语的,做起事来也很轻柔,她在我身边能让我不那么寂寞、难过,可是那孩子是太安静了些,是个闷葫芦,不像你....不像先生的徒弟,承筐的性格开朗,平日里叽叽喳喳的,有他在,应该很热闹吧。”

    母亲是觉得盼儿安静了些吗?她当时就是担心再去个吵闹的,像以前那样把家里的天花板都能掀掉的,那母亲该多头疼啊。

    白雪知道陈玉瑶这是在告诉清平,自己这些年过得很好,她也想问清平这些年过得好不好,至于陈盼儿,可是清平专门找来的,并且略施小计送到陈玉瑶身边,让陈玉瑶的日子有些寄托、也顺便可以盯着宇文南蓬的行动的人。刚见盼儿的时候,她就是个笨笨姑娘,是清平每日让她识字、读书,教会她很多东西,再送去陈玉瑶那里之前,清平告诉盼儿,她从现在起没有名字,给她取名的人会是她的师父,她要听她师父的话,好好照顾师父。

    如果陈玉瑶知道清平用心至此,不知道会不会更加愧疚。

    幕篱的面纱下,清平面无表情,眼神陡然收起方才的灼热,“夫人和我说这个干嘛?”

    陈玉瑶一时语塞,盯着清平。

    清平取下幕篱,用那双装着一把冰封多年的凶剑的眼睛望着陈玉瑶,陈玉瑶吓了一跳,面前人与刚刚那个分明垂头丧气的孩子判若两人,温和的木质面具此刻也透露着凶光。

    “我是....我只是想告诉先生....”陈玉瑶磕磕绊绊地说道。

    “我不想知道,劳烦夫人换完药就出去吧。”清平无情打断。

    坐在远处的白雪知道清平已经整理好心情了,她还知道,清平取下幕篱的那一刻,她就没把她当宇文夫人,不管脸上有多么的凶神恶煞,心里都已经是接受和宽慰。

    陈玉瑶不敢忤逆清平,默默不做声给清平换完药,原本还有些不想走,但看着清平冷冷的目光,也只得离开。

    白雪把陈玉瑶送回房间后,说道:“恭喜夫人,清平愿意为夫人摘下幕篱,夫人便可不必挂心清平有时候这般把身边人越推越远的疯脾气了。”

    唐秉玄回到房中,回想着刚才的一切,依然觉得恍惚,她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是方才那略微卸下平日伪装的模样,还是周身永远写着生人勿进的模样,亦或是苦心筹谋多年.....唐秉玄想到这里不禁打了个寒颤,唐门的事情,根本就不是所有人都认为的那样:清平靠着一张嘴推波助澜了一番,让唐门自取灭亡。随着他不断接手处理唐门剩余的事情,他能感觉到,唐门的消亡背后的阴谋,远比他想象中要更大,那不仅仅是投石问路,更还是一个让所有人都无法察觉的阴谋,一个吊着大大的尾巴的“阴谋”。

    唐秉玄不知道清平是否知晓这样的一盘棋,又或者清平本身就是这盘棋的操纵者,唐门发生的事情听者无一不胆寒、当事者现在都还一蹶不振,人心诡谲,执棋者这般玩弄人心、人性的手法让唐秉玄钦佩而恐惧,而最令他恐惧的是,清平是手执黑白棋子之人,他在她眼中,不过就是一颗木石罢了。

    唐秉玄的思绪被敲门声打断,何辞为推门而入,行礼说道:“公子,李大小姐被带走后,被安置在李必在京城购买的宅院之中,公子要不要去看看她?”说完还不怀好意地笑了笑。

    唐秉玄盯着何辞为,也不怀好意地笑了笑:“那劳烦你派人多去看看她。”

    何辞为惊诧地抬起头,以往要是开这种玩笑,自家公子必定是直接厉声喝止,今天反而陪着他开玩笑,“公子是遇上什么喜事了?”何辞为惊讶地问道。

    “说正事吧。”唐秉玄低下头,努力压低了嘴角。

    “正如公子所猜测的,棋圣丘围已然入京,宁王这边也得到消息,但不知为何,长生教也蠢蠢欲动。”何辞为说道。

    “如果没猜错的话,这场棋艺大赛,就是为了把丘围招来京城,引宁王出动,只是为何需要宁王在计划里面,我们还尚未知晓。”唐秉玄说道,如果没猜错,这都是靖儿你的计划吧,那你下一步会怎么走呢?

    “公子长生教那边?”

    “盯好了,估计是冲着清平来的,清平毁了他们的财路,他们也不会轻易放过清平的。”唐秉玄不假思索地说道。只是他心中尚有很多疑点,清平为何如此的神通广大,能够把从未出山的棋圣请到京城这种是非之地,明明自己在暗处更有利,却总是喜欢把自己放在光亮下,让敌人来战,不过这般嚣张,和小时候真真是如出一辙。

    “远益堂呢?”

    “远益堂和逍遥庄正式达成合作了,不得不说那路堂主还真是个合格的商人。”

    “远益堂能在唐门倾覆之前就跑路,如今又获利了唐门手中最值钱的商道,难说唐门的遭遇和远益堂没关系,你让我们庄子上的人去拜访那位路掌门,就说念在多年和唐门情谊之上,能否和我们继续合作,顺便质问质问他,怎么跑的这么快。”

    “是”

    何辞为原本还等着听听唐秉玄还有何吩咐,却看到唐秉玄的嘴角逐渐上扬,一脸疑惑,他们这位谷主,进了京城以后是吃错什么药了吗?为了隐瞒自己的身份,防止窃听,让他改口叫公子就已经可以了,也不至于要把脑子也换了吧。何辞为看着觉得瘆得慌,告禀无事之后,一步三回头的看着谷主脸上春意盎然的笑,默默的摇了摇头,满脸嫌弃的关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