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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布局(一)

    春日渐渐转夏,天亮得早,加之空气潮湿,清平很早就醒了,一是因为伤病睡得不安宁,二是她猜到有位贵客应该很早就会来这,这不,待清平收拾完毕,侍女就来上报说丘围到了,想要见先生,清平应了一声,吩咐准备上好的茶水,不得有一丝的怠慢,自己穿戴上面具、幕篱以及一身素衣,如同以往。

    宁王轩辕律移是个棋痴,平日里就喜欢下棋,但是碍于江湖与朝堂最好两不搅和的“铁律”,树立起自己的品行,他一直没办法见到江湖中鼎鼎大名的棋圣丘围,而清平知道这一点,便去拜访了棋圣,令她意外的事,她原以为棋圣是一位和师父一样的老头子,没想到却是一位二十五六岁的青年,长得绝对不输唐秉玄。

    她和丘围对弈了一番,一局棋杀得是天昏地暗、酣畅淋漓,清平棋力自然是不敌棋圣丘围,但是过程是杀得精彩纷呈,丘围费了不少力拿下清平的大龙,小心翼翼地收拢官子,险胜了几目棋。清平便和他聊到自己年少时曾经在万象阁中看到过几本棋书,这才有得这般棋艺,丘围好奇得很,求着清平帮他拿到那几本书,清平装模作样的弄了一番,最后给丘围的话是现在的醉墨书斋的斋主小气得很,就因为万象阁要整理书刊,谁都不让进去,还让丘围等等时机。

    丘围觉得清平这位老婆婆虽然嗓音难听,话也不多,但是通身的气息就是位弈者,说话、做事、一举一动都像是在下围棋,一旦势成围地,就决不允许别人侵占,是故丘围认为清平也算是半个知己。

    已经一年没有见过这位知己了,丘围不禁有些期待,他听见门外侍女一直在窃窃私语什么,说着说着还笑了起来,只是突然笑声戛然而止,旋即,门被轻轻推开,朴素的白衣罩了一层绿色的薄纱,幕篱下若隐若现的面具,以往总是端着的左侧小臂,今日却有气无力地耷拉着,取而代之的是右臂维持着姿势的端庄,没有拐杖的支撑今日却走得稳当。

    “先生安好。”丘围低沉地嗓音问候道。

    “棋圣大人安好。”清平回礼道,幕篱下的双眼迎上了丘围有些炙热的目光。

    “先生的伤应当是需要静养的,这么早吵醒先生,实在抱歉。”丘围作揖拱手,态度真诚。

    “棋圣大人言重了,小伤,不碍事。”

    二人并没有再多的言语,丘围只是伸手请清平落子,清平也不客气,执起一枚黑子稳稳地落在自己左手边的星位上,丘围执白亦是,接着黑棋挂星小目,白棋再占星位,布局中的你来我往,一切如常,只是黑棋突然伸了下去,直接点了白棋一角的三三。丘围饶有兴趣的看着清平这激进的下法,默默地挡了一手,黑棋长,白棋扳,黑棋连爬三步,待白棋又挡了一手,黑棋倏然像是穿透了重重阻隔,降临在白棋厚势外的星位旁,黑棋看似鲁莽的行径,让白棋做出厚势、占得先机,实际上却没有给白棋讨到任何便宜,这与平日里丘围下的定式都不一样。

    丘围抬头眼神复杂地看着清平,难道这就是那几本棋谱里面的东西?清平像是没有察觉到丘围异样的眼光,继续沉稳地执棋而下,这种灵巧的布局,想来丘围没见过,这是她小时候不听她师父的话乱下围棋时,她发现的下法,虽然她不一定能下赢,但是这种出其不意的下法,让对方惊诧不已才是目的,输赢什么的,一点都不重要。

    大约是下到了中盘,侍女进来禀报说要清平先生去换药,丘围才把自己从棋局里面抽出身来,反应过来,方才好像听到了清平的咳嗽声,她才受了伤,又如此费心费神陪自己下棋,一时间,丘围觉得自己是有些无礼了,他看见清平原本是黑发夹杂着白发,如今头发却白了一大半,显得有些扎眼。

    丘围原来只认围棋,但认识清平之后,他觉得她在有意无意中把自己拉回凡俗,每每不着痕迹,每每后知后觉。丘围只是执木石的弈者,相信那个单纯的世界,清平却是执人心的弈者,殚精竭虑、至死方休。

    “先生且去吧,待先生得空,定要陪在下下完这盘棋。”丘围说道。

    清平点点头,右手撑住自己站起身来,她每次都故意的把白衣穿的宽松一些,好让人觉得自己不是瘦弱可欺,可是方才只是一阵晚春的微风,便能引得她咳嗽不止,瘦削的身影摇摇欲坠。清平从未意识到,她让丘围、让别人觉得她不可靠近的,不是故意弄宽身形,而是她的气质就像是一把见血封喉的利刃,即便放在刀鞘中,也会让人胆寒。

    “期待棋圣大人大杀四方。”清平回礼,眼神里闪过一丝疲惫。

    一早来逮清平的陈玉瑶原本就扑了个空,好不容易把人给抓回来了,清平却不给她留任何空隙,一回到房内就开始吩咐事情,要盯着这个,要谁做那个,语气里不知疲倦,左边小臂似乎有了些力气,手肘微屈,左手握着空心的拳,右手背在身后。陈玉瑶在她身后虽然看不到她的神情,但觉得清平的背影有一种可靠的感觉,是当年的孩子终于长大了,可以独当一面了的欣慰感。

    终于等到清平吩咐完,转过身来,走到床边坐下,摘下幕篱,动作不带一丝滞缓,接着用那灵动的双眼盯着陈玉瑶:“让宇文夫人久等了。”

    陈玉瑶对上清平的目光,她以为已经习惯了的目光,自己像是被泼了一桶冷水一样,寒冷并不是第一感觉,而是眩晕冲入脑中,是霎时间的不知所措。

    清平的眼睛依旧盯着陈玉瑶,她心中虽然想着自己是不是有些冷血了,但是眼神和面庞却不见任何波澜。

    陈玉瑶终于走向了清平,给她号脉后叮嘱道:“先生气血亏空,不可再劳心神了,先生总不想自己年纪轻轻就已是强弩之末了吧。”

    “宇文夫人乃是当世神医。”清平说道。

    “若是先生执意伤上加伤,在下也无能为力。”陈玉瑶担忧道,“先生虽有神功,但也不可如此折腾自己。”

    “夫人只管开药,死活我来决定。”清平冷冷地说道。

    陈玉瑶皱着眉头,沿着清平毫无血色的脸看向她那头白发,没有华丽的发钗、步摇装饰,连个好看的发髻也不梳,如若不是面具露出的脸是细皮嫩肉的,谁人不觉得这是位七旬老人。陈玉瑶又想到蕙纕说的那句,她老是忘记自己只是位十几岁的孩子,不禁心疼起来。

    清平看见陈玉瑶的眼神,原本心里还想着刚刚是不是太狠了,现在只觉得怒火中烧,心间的恨意瞬间被点燃,“宇文夫人要是可怜我,以后大可不必来了。”说罢,起身要走。

    陈玉瑶连忙拉住她,“先生别误会,且坐,我给先生换药。”陈玉瑶暗道自己又是忘了蕙纕的提醒,把清平重新拉回床边坐下。

    只那么一个眼神,清平第一次见到时觉得愧疚,第二次见到时觉得有些难受,这是第三次,她明明已经让步了,明明用行动告诉她了,自己不需要可怜,为什么还要那样看着自己?难道自己就一定得像当年那样恣意汪洋、那样骄傲吗?那样的她,你们承受得住吗?你们亲手把她送入坟墓,如今却还要乞求她借尸还魂,内心却没有半点愧疚吗?

    清平不想看到陈玉瑶,闭上了眼睛,经历了那么多事情,她看得开了很多事,也放不下了很多事,她不惧生死,不再想成为这世间一等一的少年郎,不想仗剑江湖,却异常敏感,在意别人对她的可怜,讨厌别人对她的过度关心;分不清自己到底是羡慕还是嘲笑闲云野鹤;恨过去种种还是会枕上梦见;在每一次筹谋时,总是把在意的人抽离到事情之外,让自己心力憔悴。

    “先生,宁王来了。”门外一声禀报让清平睁开眼睛。

    “其余的人呢?”清平问道。

    “东宫那边好似还没有动静,长生教和宰相府都未露脸。”

    “唐秉玄呢?”

    “唐公子倒是拉着轩辕公子参赛了。”

    承筐?清平微微眯了一下眼睛,唐秉玄想干什么?

    “不用管他,给承筐带个话,别玩疯了,他还未回烟云阁问候老阁主。”

    “是,先生可还有别的吩咐?”

    “我要知道宁王和丘围的情况。”

    “已经派人盯着了,请先生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