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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机缘(三)

    清平大摇大摆出城的消息,就像是往鱼池里挥洒了一大把鱼饲料一般,招引来乌泱泱的一群鱼儿争食。得亏了门外日夜加班的禁卫军,最先抢到的是温际那群鱼儿,王仲杞带着人在城里跟着,到了城门口处交接给了长生教;接着就是宁王的城防军,听说清平出了城,连忙叫了府上的“高手”跟了出去;而本就在城外的羽镝军,接到了消息,不慌不忙的带了一小队人往三清观去。

    这帮人都是成群结队的,可也有落单的鱼儿,比如韩章,他远远地看见三清观门口那个熟悉的身影,是唐秉玄,继而又看到有位书生穿着的走到三清观门口,急匆匆地跨上台阶,追着清平和那公子而去,不一会,羽镝军就来了,那将领骑在高头大马上,四处张望了一会,又飞驰而去。

    等这帮人都散了,韩章才大大方方地走向三清观。

    这一处城外的道观很是平凡,中轴线上是四间屋子,最里的那一间可卜卦、看相、算八字,每间屋子都不算大,故而来往的人也不多,但是香火的味道飘逸在门口,给这里的安静增添了一份神圣。两旁的道路种着各式各样的植物,植物指引向各处的道士们住的小院子,那一排高大的银杏树,细瘦的枝干上冒起的郁郁葱葱的嫩绿迎着微风沙沙的响,若是秋天该多好,抬头一片金黄,遮盖住雾蒙蒙无精打采的天空;低头一片金黄,铺满了连绵秋雨打湿的睡眼惺忪的大地。

    韩章往最后一间屋子走去,正看见幕篱笔挺地站在那话痨公子的一旁,不一会,那话痨公子跟着幕篱离开了,他们二人的关系,可不像是世人描述的那般剑拔弩张、水火不容。相反,倒是很是融洽,那幕篱是个生气了的小媳妇,那话痨公子是个满脸赔笑的小相公,死皮赖脸的追着媳妇,哄着媳妇。

    韩章看着他们二人往三清观后头的林子里去了,便没再跟去,他瞧见那个书生,也只敢远远地看着,在三清观后门处踌躇不前——谁都知道清平的功夫,再跟进林子,只怕只能被打一顿。

    像韩章这样拥有看客心态的人并不多。长生教这边听闻清平来三清观了,连忙收拾着准备撤离,倒不是怕清平把他们这端了,而是担心如果羽镝军查到什么,朝堂上的局势会扭转。

    顿影和顿深两人因为不敢耽误贵人的事情,乖乖地合作,将人员藏匿、伪装、撤离,忙的是昏天黑地之时,属下却来禀报,清平先生来了,顿深和顿影心里咯噔一下:这下估计逃不掉了。二人相视一眼,心照不宣,顿影留下来继续安顿,顿深则去会会清平。

    来禀之人并未说清平还带了个小尾巴,顿深见着唐秉玄时,觉得很是惊讶:如何这清平先生还把自己的仇家带着了?但心中的惶恐和防御在一瞬间压过了惊讶,他快步上前拦住想要接着往院子里面走的清平说道:“清平先生如何有兴致来到我这个破地方?”

    幕篱四处张望,随口说道:“你们应该换个地点,这里太显眼了。”

    这处院子其实不算显眼,它藏在三清观背后的林子里,若去官府查,这里早年是一处荒废了的宅子,三清观的观主把它盘了下来,可以收留一些难民和一些无钱住旅社的人们。清平探了探头,看见顿深身后衣衫褴褛的人眼里闪着恐惧的光芒,幕篱下的眼神愈发的狠厉。

    “先生不会觉得,您来到这,还能安然的走出去吧?”顿深看了看唐秉玄,笑着说道。

    “确实,没人敢跟着老身进林子,但你未必拦得住老身啊。”清平看见那人被推搡着走掉了,踉踉跄跄的一幅骨头,好像随时就能散架。

    “先生有没有想过,若是您在这闹了事情,对您不利。”顿深心知清平未必没有后手。

    “说来听听。”清平无所谓道,她看见有个小女孩,大概三四岁,瘦的和个竹签一样,脸蛋脏脏的、头发乱得像鸡窝一样,眼里亮晶晶的光让人怜爱。

    “先生在此动手,伤及无辜,再加之先生此前在京城弄得动静,只怕先生难逃牢狱之灾。”

    清平像看傻子一样看着顿深,不是说他是顿新最有城府的弟子吗?难道不应该是最有城府的傻子吗?道教之首是昆仑,三清观到底是个道观,盘一盘武林的关系和背后靠山,也应当知道:一处三清观,人不多,却香火鼎盛,支撑至今,难道是靠你长生教不成?更何况京城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武当、青城、龙虎、崆峒,哪一处不是只有江湖势力却没有足够财力的,都知道避其锋芒离远一点,那只要细细一查,那唯独和道教有关,还有心思掺和这些破事的,不就只有远益堂了吗?

    当然查不到的主要原因,是经手的这些交易根本就没有账面。当年清平选择帮助三清观,只是为了在京城周边造出一个“远益堂”,京城物贵,生活不易,“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放在京城最是合适,只是她没想过,机缘巧合,老天爷把长生教直接送入了自己的囊中。

    “听说这一处收留了很多流民,还有一些落魄的书生?”清平转头看着唐秉玄,问道。

    唐秉玄点点头,说道:“正是,是这里的观主心善,盘下这一出荒僻的宅子,救济他人。”

    清平又转过头去,看着顿深,说道:“方才三清观里道士很多,不知哪位是观主,能否劳烦顿深门主引荐。”说罢微微欠身。

    顿深是第一次领教清平思维的跳脱,有些不知所措,说道:“先生是想让观主出来作证吗?只可惜,此三清观并无观主,只有一些道士罢了。”

    只是转头的瞬间,那个脏兮兮的小女孩消失在了清平的视野里。清平抬脚想去追,却又被顿深拦住,由于顿深这次伸了手,唐秉玄紧忙往前跨了一步,横在清平和顿深中间。

    “在下劝先生还是不要进去为好,里面脏乱不堪,怕脏了先生的眼。”顿深再次阻拦说道。

    清平才不理睬他,径直朝着小女孩消失的方向走去,顿深看着横在中间人高马大的唐秉玄像个保镖一样拦着他的去路,心下一急:你个花花公子也敢拦我!便使出内力将唐秉玄一把推开,可谁料清平在这留了个心眼,扶住了踉跄了好几步的唐秉玄,右手紧抓着唐秉玄的手腕,把他护在身后,恶狠狠地朝着顿深说道:“要动手吗?”

    顿深知道理亏,也知道能拦一时是一时,说道:“先生别误会,是再下冒犯了。”他看着在唐秉玄面前小小一只的清平,心里说不出古怪。

    清平拉着唐秉玄往后院走,顿深刚要开口阻拦,却听到门外有人高声喝道:“大胆狂徒,竟然敢在京城外围集结军力,给我统统抓起来!”紧接着羽镝军冲了进来,塞满了整个院子,后院的人也被驱赶着来到前院,清平终于看到了那个小女孩,她被裹挟在人群里跌跌撞撞地走着,空洞的眼神不知所措。

    羽镝军将整间宅子翻了个遍,期间那个将领高声喝道:“羽镝军接到举报,说有人在此囤积武器兵刃还有聚集私兵,若有知情者,速来上报!不然统统给我抓回去,一个个审问!”

    顿深顿时变了脸色,羽镝军出动怎么无人来报?他扭头看着清平,羽镝军是太子的人,难道清平背后已经有太子撑腰了?那是谁拦着我们的人的?难道是天罗地网?

    不知何时,原本被清平抓着的手腕挣脱了,一只宽大温热的手紧紧地握着清平细瘦的手腕,清平感觉自己被包裹在一个宽阔的肩膀里,外面的风风雨雨好像和自己无甚关系。

    一无所获的羽镝军仍然气势汹汹,为首的将领像一只大熊一样,霸气地横在顿深和顿影面前,问道:“你二人是长生教的?”

    “将军,我们...”顿影想狡辩。

    “别和老子说不是!你就是顿影,你是顿深。”那只熊将他们一一指认出来,又接着问道:“长生教的不都是腰缠万贯,为啥在这?”

    “将军容禀,我们兄弟二人是来救济百姓的。”顿深说道。

    那只熊冷冷一笑:“这三清观老子来得多,没听说过长生教会来这救济百姓的。”

    顿深意识到对方是个真知情的人,便只好说道:“将军慧眼,今日来此,乃是为了一些江湖恩怨,被人约到此处解决。”

    “被谁?被她吗?”肥硕的手指指向幕篱。

    顿深点了点头,还不忘阿谀奉承一句:“将军聪慧。”

    那只熊转过身子,气势威武的走向清平和唐秉玄,雄壮的身子好像要把地板砸穿一般,每靠近一步,地上的震感就越强烈。唐秉玄把清平往后扯了扯,尽量将她拢进自己的怀里,可清平却挣脱他迈上前了一步,率先行礼说道:“草民清平见过将军。”

    可能是清平匀称的骨架子被笼了一身素白,显得因为害怕弄脏而不敢靠近,熊停下了脚步,但并未被她沙哑的嗓音惊扰,说道:“你来这干嘛?”

    “诚如顿深门主所言,江湖恩怨。”清平说的不卑不亢。

    “那他是谁?”熊示意清平背后的唐秉玄。

    “唐家六公子,唐秉玄。”

    熊看着唐秉玄哼哼了一声,很是瞧不起的样子,但是唐秉玄虽然没他壮,却也是高大,和世人说的风流公子小白脸完全不相关。

    “什么江湖恩怨跑到别人家道观里解决?惊扰百姓,还惊扰神灵,你们这帮江湖人士都这么不讲理吗?”熊朝着清平大声呵斥着,却被唐秉玄一脸凶神恶煞的表情无声的顶撞了回来,他呼了口气,想起上头的交代,转身朝着长生教的人说,“不管你们什么恩怨,统统跟我走一趟!这些人也是!”熊指了指那些流民。

    清平看见那小女孩不知所措,好像听不懂这帮大人们的说话,只是被夹杂在人群里茫然的站着,好像已经习惯了这种场景一般,麻木、呆滞的接受着眼前的一切。

    “将军!将军且慢!”门外一个年轻的声音传来,慌乱的脚步冲破人群,将着急的神色摆在众人眼睛里,“将军,师父让我来迎接将军,不知将军来贫道这个破道观有何指教?”

    “你是这里的道士?”

    “正是。”

    “你们这院子里可有什么能藏东西的地方?”

    “回将军的话,这间屋子里有一个密室。”

    熊听见之后,眼睛一亮,“劳烦小道长带个路。”

    小道士一边说着不敢不敢,一边赶忙带着那只熊过去。

    清平看见顿深和顿影面如土色,心里暗暗发笑,一旁的唐秉玄小声地问道:“没事吧?”

    清平诧异地转过头来,幕篱的纱都挡不住她的不理解。

    唐秉玄看着眼前这个女子:她到底喜不喜欢我?为什么她还是一窍不通呢?

    不一会,熊一脸愤怒的大跨步走来,身后的士兵抬着一箱箱武器,熊朝着院子里大声怒吼道:“这他妈是谁藏的!还说没有私藏武器,我看你们一个个都是嫌活得太久了!”

    这一声吼,院子里的人吓得腿都软了,整个宅子都抖了三抖,接着那只熊对着小道士说道:“你们观主呢?让他出来,本将军有话问他。”上面吩咐了,这里的人不能都带走,他只能另找话题,拖延时间。

    “回将军的话,观主在置购好这个宅子后就仙逝了,那间密室,是她老人家仙逝之后家师意外发现的。”聪明的小道士已经猜出了熊想要问什么,“平日里会拿来放一些粮食之类的,可是自从这里有大量百姓来了以后,我们就不曾用那间密室了呀!”

    熊思考了片刻,转而问向道观里的流民,可有知情者,那些流民吓得跪了下来,一个个恨不得将头埋在地里,只有那个女孩子,还傻傻地站着,直到旁边善良的人拉着她跪下,她不明所以,愣愣地趴着。

    “长生教,你们呢?”熊不屑地看向他们两个,他本就打心底里不喜欢这些江湖上做腌臜事的门派。

    “将军,我等也不知情啊。”顿深的语气无辜极了。

    可这时,小道士开口说道:“将军,他们二人在此处很久了,他们还带来了不少人,我们以为都是是流民,所以都收容了。”

    顿影和顿深恶狠狠地看着那个小道士,但年轻的小道士却丝毫不怯场。

    熊冷冷地哼笑了一声,说道:“你们两还有什么想说的,和我去牢里说吧,带走!”

    “将军且慢!”顿影制止道,他知道此时不可能有人来援助,只能说是他们中了敌人的圈套,但是能拉下水一个就是一个,“这些东西并非是我们的,而是这位清平先生的,我等也是听说了这里有人囤积兵器,才过来查探,望将军明察。”

    这次换清平冷冷地哼笑,他是傻子吗?他听不出来那道士是我这边的人?还是听不出来羽镝军是她请来的?

    一旁皱着眉毛的顿深早就看清了场上的局势,羽镝军和这三清观都是清平的圈套,如今之际,只有退一步,保全上面的贵人才行。

    “小道长,你之前可曾见过她?”熊指着清平问道。

    那道士看着清平想了想,说道:“今日在道观里见过,以往从未有过带着幕篱的人来三清观。”

    “那清平不戴幕篱来不就好了,你未曾见过也属实正常。”顿影说道,顿深赶忙示意他闭嘴,顿影却不情不愿。

    “前几日,轩辕公子曾经来过,之后就有人来威胁师父,问轩辕公子问过的八字,我家师父无奈,只好说出,这等坏了规矩撒谎的事情,师父是忏悔了又忏悔,叫我们一众弟子发誓,绝对不能干这种违心撒谎之事,所以贫道绝没撒谎。”那道士诚恳地说道。

    在场的都听出来,那顿影就是在乱咬人,欺负一个老实的小道士,那熊听罢,叫人直接拿下了他们两个,顿影还想反抗,却被顿深拦住,顿深小声地说道:“别给贵人再添麻烦了。”顿影这才老实了,任由羽镝军处置。

    羽镝军盘问着在场的人,那小女孩伫立在那里,突然被一个人拉了过去,那人厚着脸皮说那孩子是自己的女儿,父女俩流落至此等等的话,企图博得同情,免遭牢狱,那些个将士看着大人脸上的可怜,孩子脸上的呆滞,也没怀疑,刚要审下一个,清平却走了上来,对着女孩说道:“孩子,你父母呢?”

    那个“绑架”孩子的人慌忙说道:“我就她父亲。”

    “没问你,闭嘴。”唐秉玄瞪着那人,他看他脏兮兮的,生怕他再靠近清平一步,那人也被瞪得没了气势,成了个放了气的气球。

    “别怕,我不是坏人,我只是嗓子哑了。”清平尽量温柔地说道。

    小女孩似乎感觉到了清平的善意,小心翼翼地嗫嚅着,最终还是没说话。

    清平很有耐心,也不逼她,说道:“你愿意和我走吗?”

    那人看呆了,又碍着唐秉玄不敢吱一声,士兵也不敢说话,毕竟都知道这个幕篱的来头,还有她身后站着的这位高大俊美的公子。

    小女孩眼里闪着无助的光,像是被什么吸引住了一般,点了点头,清平伸出自己白净的手,牵起小女孩脏兮兮的小黑手,她笑了,发自心底的笑了,小女孩隔着幕篱看见清平眼睛里有一淙流水,干净而温柔的包裹她。就这样,清平牵着这个孩子对着熊说:“老身想麻烦将军一件事。”

    熊意味深长的清平,又看了看清平手边牵着的脏兮兮的孩子,说道:“什么事?”

    “请将军做个见证,这个孩子是老身在三清观收留的。”

    “先生要收留,只管带走就好,要什么见证?”

    “江湖险恶、朝堂算计,有个证明总是好的。”

    传闻中这清平算计攻心,城府极深,看来传闻一点都不假,收留这个从头到尾没有说过话的孩子都要找个人在见证,也不知是怕大家看不见她的善心,还是别有所图,只是这位是上头交代了要照顾的人,熊只得应承道:“本将军姓徐名泰,羽镝军参将,为先生做这个见证。”

    “多谢徐将军。”清平朝着徐泰深深地鞠了一躬作揖,拉着女孩走开了。徐泰看着清平的背影,依旧不明所以,这个人在他心里被贴上了不解的标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