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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根骨

    六月已入盛夏,过不了几天便是小暑。盛夏的记忆总是明媚的,亮堂堂的光景在炎热的空气中波动,刺眼的阳光挤压着眼角,深绿色的树叶亭亭如盖,如约的制造一抹阴凉。

    三清观周围是一片槐树,再往南走就有杨树、枫树和柏树,清平每日都在这片小树林里散步、练功,心无旁骛,甚至还研究起来这些树:昆仑山那边有成片的白桦树、云杉树、冷杉树;长白山有郁郁葱葱的一大片森林,森林望下去有一个大峡谷,树木高耸入天,可也是满地的断木,正是“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苏州则是院里高大的柏树,后院已经落花的玉兰树,还有桂树、桃树,三种花都是如同白雪一般,落花时节洋洋洒洒,比北方多一片不同光景。

    剑起,风做乐章;剑收,虫鸟做贺。

    不问过往,不问将来,如此,甚好。

    清平待在三清观还有一个好处,就是可以亲身领教青昆剑的威力。

    那日宗渊采了野茶回来,恰好遇到清平练剑,昆仑的剑法在清平手里可以萧萧肃肃、爽朗清举,也可以浴血杀伐、鬼手人屠,惹得宗渊一边感叹,一边好奇,便跑回去取了剑要与清平比试比试。

    曾经纸上谈兵的清平终于亲眼得见青昆剑的威力:汲取青城派那种郁郁葱葱、青山绿云的生机,又融合了昆仑那种万物凋枯、伤春悲秋的凋零,就好比把盛夏和寒冬完美交融的剑法,无怪乎全江湖趋之若鹜。只可惜,青昆剑唯一不足之处便是得了青城派十分的“荣”,只得昆仑派五分的“枯”,所以终究是不敌清平手中的昆仑剑,败下了阵来。

    宗渊虽然见过昆仑最高境界的落花拂英剑,但是清平这般造诣却也是让他震惊,若是能有清平这种境界的剑法放入青昆剑,青昆剑便又可以更上一层楼。

    “你小小年纪,这般领悟,实在是...”宗渊感叹道。

    “师父的评价和师兄一般,”清平收起剑说道,“感叹和叹气。”

    “师叔的剑法浑然天成,将天地间的生死枯荣化为平常,可你的却是在歌诉,是‘杜鹃啼血猿哀鸣’,而且你只歌诉‘枯’和‘死’,”宗渊点评道,“不过已经到了常人不能到的一步。”

    清平摇摇头:“这不是常人不能到,是常人不能修。师父说,我或悟人道,却悟不了天道,就此止步。”

    宗渊一脸震惊地看着清平:“你才多大,你不过比谷盈大五岁,师叔就让你修人道天道?”

    “不是修,是悟。修是凭器求道,自觉几分,却不一定得道;悟是舍器得道,得道之后自然有器有术。”清平说道,“但我悟不到。”

    “你真的只有十七岁吗?”宗渊看着清平的白发,“那你说何为‘道’?我这么大年纪想不明白的事,你小小年纪想明白了是‘道’吗?”

    “‘道可道,非常道’,所以我不知道。”清平狡黠地看着宗渊说道,一语双关。

    宗渊哈哈大笑:“小丫头啊,再给你十年,只怕这江湖天下都是你的了。”

    清平沉默不语。

    “师妹,你可愿承袭我这青昆剑?不是拜师,权当是帮师兄一个忙。”宗渊接着问道。

    “青昆剑招来了多少腥风血雨,我这体质倒也适合。不过,”清平停了一下,“青昆剑的生死枯荣不像太极,总觉得一方太盛、一方太弱。”

    “是未得儒家的中庸?”

    “不,是未得师父口中的天道。一家之言,师兄勿怪。”清平说罢,行了个礼。

    宗渊沉思了片刻,说道:“师妹不愧与我们这群老东西同辈,可还有何处指教?”

    “谈不上,师父说我的剑法‘人’境未得最高,‘地’境迈进了门槛,‘天’境沾染了一点,其余全凭这一身好筋骨,所以看似修为高,实则练达、坤厚、自健全都差了火候。”

    宗渊没看出来这么些东西,他着迷的听着,向天仁不愧是向天仁,句句精要啊!

    “就差那么一点点,这一点点或许一辈子都悟不到。”清平说道。

    宗渊盯着清平,无怪乎当年向天仁要破格收她为徒,给她提江湖辈分,真是天生奇才啊!

    “那青昆剑你要不要?”宗渊问道。

    “师兄见谅,师妹修为不够,就算把昆仑剩下的‘枯’放进去,也平衡不好青昆剑。”清平说道。

    “不打紧,我教给你,你慢慢来。”

    “师兄还是好好教给谷盈,让谷盈来吧。”清平说罢,转身离开了,留了宗渊一个人愣在林子里。

    与清平的一片安宁截然相反的是纷杂的外界。

    由于清平的离开,禁军没有看守醉仙楼的借口,醉仙楼又如同往日一般,是一自由自在的江湖组织,加之醉墨书斋的斋主和夫人在就离开京城去云游了,不问朝堂事的醉墨书斋自然不会在风口浪尖。

    秀隐谷稍微惨一点,由于李必的存在,唐秉玄虽然把人都交出去了,是给了宁王面子,又合了朝廷的心意,但是朝中却有人忌惮他的天罗地网,京城的禁军是对天罗地网各种盘查绞杀,还传唤来了唐秉玄谈话,唐秉玄无奈,收回了部分的实力,但是禁军哪懂江湖组织的力量,加之城防军的首领查获李必有功,管这事的权力大多都落入了宁王手里。

    最惨的就是烟云阁了,烟云阁老阁主派了人去暗杀、刺杀,都是有去无回,听说连清平的影子都没见到人就上西天了,鉴于他儿子的缘故,他其实不忍心对清平下手,也没办法师出有名的对清平大打出手,这事就只能这么拖着,等待着时机。

    京城的这帮江湖门派是各有各的命运,但杭州的那位,依旧是如日中天。

    长生教的两位门主入狱半月有余,长生教却特别的识时务,一方面不认罪,还拿出证据来说自己没有而是被人陷害;另一方面派了陈继亮前往边关,等着朝廷的消息一下来,立刻和逍遥庄动了手。官员们知道这是江湖纷争,根本不敢出手管,逍遥庄这些年人手缺少这下是又被重创,深受伤害的宇文南蓬又收到了朝廷要解散江湖义军的旨意,甚至还要招安,本来就岌岌可危的军队这下彻底溃散,这下逍遥庄十年的功业一朝消散如烟,如今只剩下清平抢来的唐门商道可以维持逍遥庄的开支。宇文南蓬是唉声叹气,收拾着东西,在此告别自己的壮志,准备回到苏州上方山上的逍遥庄,做个一无所有的老人。

    原本都打算从此退隐的,半道杀出个陈继亮,打伤了宇文长户,无奈之下,宇文南蓬带着逍遥庄众人求助远益堂,虽然说路弗言消失多日,但是边关的远益堂竟然还能井井有条地和长生教抗争着,昆仑派的那几位高手都出手保护了远益堂的那些做生意的流民,远益堂自己的打手也是精悍,和溃不成军的逍遥庄一比,他们才像是江湖的四大门派之一。

    面对逍遥庄的求援,远益堂原本很不愿意,还是急急忙忙赶来的宇文端事和向天仁开口,远益堂才护下了逍遥庄,宇文南蓬见到许久不见地父亲和伯父,羞愧地连头都抬不起,他远远地看着向天仁、宇文端事和杜观言在商量着什么,却一点都不敢靠近,直到宇文端事把他叫了过去。

    “你给我立刻滚回苏州,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出来。”宇文端事对着儿子说道,“我已经和杜先生说好了,远益堂护送你一程,将儿先留在这儿养伤,远益堂也会照料。”

    宇文南蓬自然是羞愧不已,他之前针对过远益堂,原因自然是认为远益堂是敌派,可是如今父亲却和远益堂交好,到让他不知所以,先是郑重地道谢,却也不放过问个缘由:“多谢杜先生了,只是在下有一事不明,还望杜先生指点。”

    杜观言是真的不想帮逍遥庄,虽然宇文南蓬正直又帮助了诸多百姓,可是他家路堂主可对这位没什么好感和好话,清平先生也吩咐过远益堂和逍遥庄不做往来,可是向天仁和宇文端事都亲自来开口了,自己也不能拒绝。面对宇文南蓬的提问,杜观言是真的不想回答,又是碍于二位前辈的面子,只好说道:“庄主请讲。”

    “远益堂分明是正直教派,为何要和一些门派纠缠不清呢?”宇文南蓬意有所指。

    杜观言哈哈大笑起来,他想起来路弗言曾经说过宇文南蓬虚伪,此话还真是不假,他说道:“宇文庄主还真是正气凛然啊!因噎废食的事情没少做吧!”

    宇文南蓬听出杜观言是在讽刺逍遥庄这几年颓唐的光景,自己又确实一股酸臭迂腐的儒生做派,只好赔笑道:“让杜先生见笑了,在下只是好奇。”

    “好奇什么?清平先生吗?”杜观言直言点破,若论清平先生,在场的两位前辈和她羁绊可太深了,你宇文南蓬有什么资格质疑她?“清平先生可比庄主分得清是非对错。”杜观言不知道自己哪来的无名幽火,就是想讽刺几句宇文南蓬,他虽然只见过先生两面,但是对那个头发花白、赤红手臂、挥毫笔墨的人却是抹不掉的敬佩。

    一旁的宇文端事和向天仁听见杜观言的话是恨不得大声叫好,宇文南蓬哪有世人传颂的好,就是个迂腐的伪君子,什么为国为民,什么家国天下,都是假的!他就是个坑人的包子,皮厚实、馅儿少!

    宇文南蓬听着这话实在有些恼火,但是又不能翻脸,只好说道:“杜先生这么一说,在下倒是好奇清平先生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杜观言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收敛了一些,说道:“那庄主不妨问问两位前辈,两位前辈比在下更熟悉清平先生。”

    是的了!是父亲写信让他请清平出山的,父亲应对更熟悉清平才是。宇文南蓬望向宇文端事和向天仁,等待着他们的回答。

    宇文端事清了清嗓子,说道:“我记得路弗言堂主曾经给她写过一句话,很对她这个人,”他望向远处的青山,“金光洒白头,纯净向阳生。”

    这是清平十五岁及笄之时,路弗言给她写的句子,那时的他们二人都在忙着唐门的事情,因身份原因,清平不能办生辰,路弗言也远在滇川边境陪唐离看茶园,他看见高原上连绵重叠的山川,夹着万里的茶田,还有千年不化的雪山迎向金灿灿的阳光,就想起了清平那头白发,遂写下这句寄给了清平。

    宇文南蓬未见过那样的雪山,但是这句话却让他感觉到内心一片纯净,白色的雪山不一定是青山那般“高山仰止,景行行止”,却在述说着另一种敬畏——一种洁白的敬畏。又想起那封笔走龙蛇的信:“后会有期,无可奉告。”夸道:“这般评价,想来清平先生应当是位千古难得的圣人了。”

    向天仁却摇摇头,什么千古难得的圣人,她可不是,她就是头倔驴,山若不倔,怎会千古白头?

    “抓不住重点,你们宇文家无怪乎都是武夫。”向天仁吐槽道。

    “你这话什么意思?老夫我可是饱读诗书啊!”宇文端事反驳道。你可以说宇文南蓬是武夫,可以说宇文长户是武夫,但不能说文采斐然的我啊!“老夫年轻的时候,那文采就是当世司马相如!”

    “你要是司马相如,我就是宋玉!”向天仁可不给老兄弟留面子,他能不知道,宇文端事年轻的时候就是靠拳头走江湖,宇文南蓬科举也是武试,长户和长潇更不用说,尤其是长潇,那是打小不爱读书,全靠聪明混日子,肚子里墨水少得可怜。

    两个老头就关于这个辩论了起来,杜观言还有些尴尬,宇文南蓬则是回到了以前的感觉——以前家里就这么闹腾,再加上一个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宇文长潇——原来这个家已经安静了这么多年了,我是怎么习惯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