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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中盘决战:死活(一)

    回到刑部的张杭隐匆匆换下朝服,跑到大牢里去见清平。昨日他见到她的时候,隐约记得这人头上还有几缕黑发,如何今日一见,满头白发,难道是他昨日眼花了?还是这清平一夜白头?

    张杭隐看着躺在草席上昏迷不醒的清平,问属下道:“她还没醒吗?”

    属下摇摇头,说道:“自从来了大牢就一直昏迷。”

    张杭隐命人将牢房的门打开,进去一看:这清平果然是个孩子的脸庞,只是她的脸上没有一点血色,像个死人。张杭隐又伸手推了推清平,后者没有一点反应,他又探了探她的鼻息,还好,还活着。

    接着,张杭隐凭借自己在吏部多年的敏锐,发现了清平的不对劲:清平穿着深色的衣服,再加上牢房灯光昏暗,所以大家都没注意到她胸口上有伤,加之她一直平躺着,草席上沾不到血,故而大家以为她一直在睡觉。张杭隐连忙摸上清平的额头和脉搏:在这种环境下躺了一夜,伤口感染才发了高热,再拖下去,人肯定没命!容不得任何思议,张杭隐立刻叫来了刑部的医官和府上懂医术的侍女。

    给清平把完脉的医官就摇了摇头,说着此人的脉象很弱,以他的能力救不活了。侍女则将清平的伤口按照大夫的指示处理了,包扎好,并给她换上干净的衣服,期间她看到了清平浑身的伤痕,她小心翼翼地摸了一下,心里觉得很难过:这个入大牢的小娘子是犯了什么罪?以前受过这么多伤,现在都快不行了还要被关着。

    张杭隐嘱托医官今日就盯着清平的死活,也让侍女留下一并照顾。他不知道自己这样做,到底是出于想要真相大白于天下的想法,还是觉得清平这个孩子太可怜了,又或是对生命本身的尊敬。张杭隐立刻拟了封奏折,命人快马加鞭的送入宫内,也不知道,此时在诚惶诚恐的陛下能不能及时看到这封请求,保清平一命,如果不行,他就只能铤而走险,把陈玉瑶秘密接到刑部了。

    这一天的等待是很漫长的。

    张杭隐整理完过往的资料和路弗言呈上的一部分证据时,已经是子时三刻了。他揉了揉自己酸痛的肩膀和脖子,问属下陛下可有口谕,结果当然是没有。他又问清平情况可还好,属下沉默不语。经过今日案牍的阅读,张杭隐其实心里已经确定清平和严家的无罪,接下就是要听路弗言怎么证明他们的无罪罢了。从公正的角度来讲,他是不能有心证的。其实要推倒原来有罪的定论是很困难的,远远难于要给一个无罪之人加上罪状。其原因并不是哪个可能性更高,而是人心是肉做的,是偏颇的,是讲情理的。而张杭隐心里的情理就是:清平和严家无罪。

    张杭隐步履沉重的走去牢房,正巧医官在外面和狱卒聊着天:

    “辛苦许大夫了,真是从未见过张大人这么照顾犯人呢!”

    “哪里哪里,应该做的,这小姑娘也是可怜,年纪轻轻就是阶下囚了。”

    “许大夫有所不知,这小姑娘是当年关北的叛国贼!许大夫大可不必如此用心地救她!”

    “哎哟,医者父母心,众生在医者面前皆是平等的,哪管你有罪无罪,都是一条命啊。”

    张杭隐听着心头一暖。他走向牢房朝许医官行礼问道:“许大夫,清平可好?”

    许大夫惶恐地回礼道:“下官只怕要让大人失望了,那小姑娘已是奄奄一息,大人赶紧找来太医才行啊。”

    张杭隐听罢心头一沉,他走到清平的牢房前,看见侍女还在想办法给清平降温,看见张杭隐来了,行了个礼,声音颤抖地说道:“大人,她的脉搏很弱了。求大人救救她吧!”说罢直接跪了下来。

    张杭隐不解问道:“这是干什么?快起来!”

    “大人,她是宇文长潇,她是奴婢一家的恩人!若没有她当年出城,奴婢一家就会被杀,奴婢的哥哥就要被迫上战场!大人求求您,救救她吧!”那侍女哭道。

    张杭隐这才想起,这个小侍女是会州关北人,她的父亲是一名大夫,曾在关北开过医馆,可是战乱让她们一家七年前举家逃入关中,原本是想投靠逍遥庄的,可是逍遥庄不久之后失去了女儿,从此失势,她们一家也四处漂泊安家,为了家中的开支,不得以把自家女儿卖到官府来当侍女的。

    “可她叛了国,将城池拱手让给了胡人。”张杭隐对着侍女说道。

    “大人,奴婢见识短浅不懂这些。奴婢只知道,若没有宇文长潇,关北城早就是一座死城,一座死城有什么好争的呢?胡人所过的城池,无一生还,若没有宇文长潇出去做人质,关北城的百姓是逃不掉的,他们没有时间撤离关北,没有办法活的!”侍女说道。

    张杭隐心有一颤:是啊!如此简单的道理,他们这些所谓的大人物却想不明白。在宇文长潇去做人质之后,胡狄掠夺的中原城池,没有一个屠城了,究竟是胡狄信守承诺,还是宇文长潇当年确实做了什么呢?

    “你先起来吧!本官知道了。”张杭隐心事重重地说道。

    已经子正,陛下定然是歇息了,想等来太医是不可能了,如今唯一的办法,就是去找陈玉瑶,可是明目张胆地去找和他自己偷偷摸摸地去找都容易被发现以后被人抓把柄。张杭隐思来想去,终于想到宁王和清平有人情在,宁王又监察此案,让宁王找人未尝不可。

    张杭隐当机立断,命人送信宁王府。

    果然,不一会,宁王就来消息了:他以头疼脑热之名去请大夫,这样便有了夜晚的车马通行令,到时候分作两路车马,一路车马是陈玉瑶去到刑部人少的后门;另一路是真的大夫,用来掩人耳目。宁王还嘱托张杭隐要把清平关在偏僻的牢房,不能让人看见来者的面庞。

    张杭隐看见此信,长吁一口气,命家仆到后院的门守着。不一会,就有车马急匆匆地来啦,陈玉瑶穿着件黑色斗篷,后面还跟了个人,没看清脸。家仆急急忙忙将二人迎了进来,张杭隐给了点钱,让狱卒们去吃点宵夜,故而大牢门口没有人,家仆带着两人快速进入到地牢的最深处,那里空无一人,唯有张杭隐在那等着。带完路的家仆自觉地离开了。

    “想必这位就是陈神医吧?”张杭隐朝着陈玉瑶打了招呼,同时提防着她背后那位。

    “神医不敢当,多谢张大人愿意请草民来诊。”陈玉瑶的声音有些颤抖,因为她已经看见那个躺在草席上奄奄一息的女儿了,她慌忙要上去,却被张杭隐拦下。

    “不知跟着陈神医的这位是?”张杭隐朝着那位裹着黑色披风,低着头的人问道。

    “这位是我的...”

    “草民唐秉玄拜见张大人。”唐秉玄打断了陈玉瑶的话。

    张杭隐有些意外地看着唐秉玄,说道:“先给她看看吧。”说罢让开了路。

    陈玉瑶和唐秉玄连忙扑了上去,陈玉瑶给清平号脉、施针,唐秉玄则坐在一旁一动不动没有说话,直到陈玉瑶说要看看靖儿的伤口,唐秉玄才起身和张杭隐一块出去了。其实摸上清平脉搏的时候,陈玉瑶就已经慌了:清平的脉象有些奇怪,她受的内伤如果能将她伤到这个程度,她不可能与王仲杞战成平手。陈玉瑶解开清平的衣服,查看她的胸口的伤势:距离心脏还有些距离,也不算很深,不会致命,只是伤口感染了她才高热不退,邪气入了心脉。可是,就清平这般的内功修为,怎么可能会就此奄奄一息呢?

    陈玉瑶是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她再次摸上清平的脉搏,回想着之前清平的身体情况:深厚的内功支撑起她的病体,但从脉象上看还是每况愈下的身体;强劲的脉搏中隐藏着说不出的羸弱,而那份羸弱,陈玉瑶一直觉得是清平落下的病根。陈玉瑶心急如焚,她给清平的伤口换上了上好的金疮药,重新细致的包扎起来,接着便是坐在清平边上,握着她的手有些不知所措——清平的这将死的脉象让这位天下第一神医不知所措。

    陈玉瑶当然不会知道,清平曾经被废掉了几乎全部的武功,她如今的功夫,是在短短数年的修炼出来的。纵使再天才的人,也不可能在短短数年便可以名列风云榜前三甲,这其中的猫腻大概只有清平一个人知道。

    靖儿总说自己活不长了,可是如今没有人会让进入牢狱的她这么死了,这精于算计的孩子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呢?陈玉瑶想到,还是说她还有别的计谋和安排?陈玉瑶想不通。如今看来这里最可能猜到靖儿的想法的,就是牢房外那位坚持要跟来的唐秉玄了。

    在牢房外等待的唐秉玄和张杭隐互相提防着,最终是唐秉玄先开口说道:“多谢张大人了。”说完郑重地行了个礼。

    张杭隐只知道唐秉玄和清平闹得很不愉快,但不知道他们真实的关系,于是问道:“唐谷主这是什么意思?本官好像只请了陈神医,没请谷主啊。”

    唐秉玄自知理亏说道:“草民唐突造访,望张大人海涵。”

    “那敢问唐谷主是来做什么的?劫狱?还是杀人?”张杭隐问道,“就为了你和清平的私仇?”

    “张大人误会了,草民只是来看看清平先生的。草民一定要她活着出去的。”

    “那你是要劫狱?”张杭隐一直提防着唐秉玄,他不会武功,虽然江湖传闻唐秉玄也不会武功,但唐秉玄人高马大的,外面又没有人帮忙,自己肯定也打不过他。

    “草民不会这么做的。草民真的就是来看看她,完成她的心愿,保她的平安。”

    张杭隐没听懂唐秉玄这话里面的意思,第一次见到有人保人平安是把人留在狱中的,而且照清平这架势,很难醒来让唐秉玄知道自己还有什么心愿吧!果然这两人多少有点仇。张杭隐没再多问,而是换了个话题问道:“唐谷主之前可知道清平的真实身份?”

    其实张杭隐问这个问题多少有点多余,他方才分明看到,陈玉瑶连认女儿的过程都没有就应该知道,这帮人其实都知道清平是谁。但他多年断案的本能让他问出了这个问题。

    一直皱着眉头的唐秉玄挤出了一个笑容,这个笑容很是勉强:“草民不知道。草民若知道她是宇文长潇,便不会和她闹得那么不愉快了。”

    张杭隐挑了挑眉,他心里正盘算着要去查一查唐秉玄和宇文长潇可有什么一同的过往,唐秉玄却已经看穿了他的心思,接着说道:“草民与长潇是青梅竹马。草民若知道清平便是宇文长潇,今日在三清观的时候早就把她救走了,何至于让她吃这牢狱之苦啊。”

    张杭隐饶有兴趣地看着唐秉玄这个骗子,不过知不知道这种事情只能靠心证。依照清平的做事风格,她能埋藏身份这么多年,最终竟然还是自己人说出来的,听说长生教那边事先知道的都是从醉仙楼里得到的消息,很难说是不是也是清平下的套。故而这种包庇罪犯的罪名是断然安不到这帮人头上的,清平肯定早就为他们做好准备了。

    “宇文长潇目前还是罪犯,你们要是动了歪心思,只怕她真的要冤死在这里了。”张杭隐好心提醒道。

    “多谢张大人,草民铭记于心。”唐秉玄又行了个礼。

    他查过这个张杭隐,是位清官,不是位会玩手段的、和温际狼狈为奸的,这就是为什么他觉得靖儿的平反的愿望有可能实现,宁王派人来找他们的时候,他并不觉得是个计谋,故而只布置了一些人在吏部外面候着。方才张杭隐的这段话,让他更觉得这位不惑之年的高官是一位忠正的清流,他觉得靖儿的福气来了,又或者说,靖儿早就盯上了这位吏部侍郎,算准了自己的案子会交到他手上去办的。

    过了一会,陈玉瑶出来说可以了,并给张杭隐了一份药方。陈玉瑶交代了清平的情况,说今晚可能离不开人,想请张杭隐让她和唐秉玄留下来看着清平。张杭隐自然是不愿意冒这个风险,毕竟一会这两人怎么离开都是个问题,况且一位会医人,一位会毒人,都是隐患,因此他果断拒绝了陈玉瑶的请求,说人会一直盯着她的。

    陈玉瑶还是不死心,她看向唐秉玄,想看看后者有没有什么主意,唐秉玄说道:“张大人,清平的事态紧急,这个时候药铺都关门了,没法为她抓药,草民在京城有几处药铺的产业,不如让草民先去抓药,宇文夫人留在这里看着,到时候,清平喝下药,情况好一些了,我们再离开,如何?”

    张杭隐知道清平确实快不行了,此时留一位懂医术之人自然是好,况且若只有一人,肯定冲不出这地牢,但他还是犹豫了。

    唐秉玄催促了一句:“张大人,清平可耽误不得,望张大人开恩。”张杭隐最终还是同意了,陈玉瑶和唐秉玄两人真诚地谢过恩后,唐秉玄走向清平,旁若无人地蹲下,将她的手放在自己的手心里握了一会才离开了。

    没过多久,唐秉玄偷偷地送来了药,张杭隐立刻让那位侍女去煎药。这期间,唐秉玄不知道用什么方式又遛进了牢房,站在清平的旁边一言不发、一动不动,一直等到药来了,才把清平抱在怀里,让陈玉瑶给她喂下药。而这一折腾,天都快亮了,而清平的命暂且是保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