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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 谈话

    张杭隐对于清平的疑惑大于憎恶。这个孩子的出现让他看见了另一种存在形式和可能,清平是不是天才尚需定论,但她一定不是凡人。夜晚,处理完事物的张杭隐去见清平,刚喝完药的清平脸色好了些,看到张杭隐来了心道:刚好看看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张杭隐坐在床正对着的桌子旁,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

    清平坐在床上,慢吞吞地爬起来,朝着张杭隐作揖道:“见过张大人。”

    “先生是将死之人,天不怕地不怕,我可受不起先生这一拜。”

    “天地有何可惧?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惧又有何用?”

    “先生真是巧舌,难道先生不懂什么叫尊重吗?”

    “有尊才有重,大人敢称尊,草民自当尊重。”

    “小小年纪,文字游戏玩的这么好,如此会玩弄人心,为何到断案时要本官不心证了?”

    “算计是算计,法理是法理。我算计别人也会用到法理,是因为法理不是人心的左右,

    是刻下的尺度。”

    “这尺度也是人刻的,案子也是人在断,怎么会没有人心的左右?”

    “大人您偷换概念,草民说的是法理,你说的是制定法理、断法理。法理本身存在就是

    一把尺子,尺子的刻度是制定好的,不能说改就改,真的要改,也要依照客观的实际情况。断案是要依照客观情况来判断。”

    “真还是个孩子,说话如此幼稚,这断案之人也得有自己的判断不是?”

    “没错,要有,有客观便有主观,但您不能只讲主观不讲客观呀。草民给了您那么多客观的东西,您一句不提,上来就问草民主观臆断,甚至要靠草民的主观臆断来评判案子,传出去,您这刑部难不成靠想象断案?”

    “你既不能否定有心证的存在,为何在堂上要一棒子打死心证?”

    “您是圣人吗?”

    “自然不是。”

    “那不就得了,圣人才无私,您不是;圣人才能如实观照,您不是;圣人无漏,您不是。与其说草民一棒子打死心证,不如说草民是不想让您心证。”

    “自古以来大家都期望有清官断案,你以为呢?”

    “草民也希望。可是依赖于官员的贤明来获取公正的论断是很可怕的,这等同于你把希望都放在了别人身上,这和求神拜佛有什么区别?人终究是靠自己,所谓靠自己,就是不断地拓宽自己的认知尺度和知识教养,依照自己现有的条件和实际客观的条件做出判断和抉择。”

    “你今日所做之事和你方才所说的话,就不怕百姓议论,造成不好的影响吗?”

    “众生的口水就是拿来淹死人的。草民都被淹死了一次,一次以上的死亡可忽略不计。至于影响好不好,由众生决定,不是草民说了算。”

    “如此坦然?那你可知道,我们给了你面子,你不要,我们又该当如何?”

    “该如何便如何。我已经告诉了陛下,他想要的里面会有我的贪嗔痴,一句清白的定论满足不了我。”

    “你知不知道,若是百姓对于陛下的信任崩塌,这个王朝会变成什么样?”

    “首先,知错就改为什么会信任崩塌?他捧着他那至高无上的权力,身边还有那么多忠臣、贤臣,他怕什么?其次,百姓都希望有明主救世,真正的明主,不是永远不犯错误,而是犯了错误及时修正。而对错是九五之尊说的算吗?对错是价值的判断,是众生的好恶,是各自的立场的产物,你不投入众生中,怎么知道对还是错。”

    “那若是真的错了呢?就是众生说错了呢?”

    “你都不能体现众生的利益了,众生自然推翻你咯。”

    “那这是你要的结果吗?”

    “张大人,我说的话您都信吗?”

    张杭隐一愣,他好像一直被清平牵着走,而且清平的话他都默认成正确的前提。

    “您若都信,自然知道那个结果和我想不想要无关;您若不信,草民说什么都是惘然。”清平接着说道。

    “从百姓的立场来讲,他们会把罪责丢给谁?”

    “回答不了,想法各异,或许连骂我的人都有呢。张大人,咱们都是走到舞台上的人,免不了被人指指点点,这是一个既定的结果,处理的方式只有两种:一,躲;二,受着。”

    “怎么躲?”

    “草民猜测,温际应该说当年是因为自己时间有限,可能出现失误,愿意承担责罚,可是陛下知道温际的存在就是对太子的锻炼,温际是功臣,故而不想把责任都推到温际头上。可是温际尚且有这样承担的勇气,怎得陛下没有?”

    “你没走上过这种位置,你不知道!”

    “草民说过,陛下是个君王,也只能是个君王,就是这个道理。他被眼前的权力、位置、百姓、官员统统蒙蔽了,以至于颠倒黑白。他觉得他自己承载了太高的道德期望,是天子,可是既为天子,便是行天之道,天之道,是损有余而补不足。天子是道,道有所能,便有所不能,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一种道若是全知全能,他怎么不直接生万物呀?”

    “可百姓就会觉得皇帝是主,是天,他们可不知道什么有所能、有所不能。”

    “百姓有好恶,有利益。今日你隐瞒真相,他日就一定有人再次翻出真相,不过是时间问题,百姓的态度也就迅速转变了,这就是为什么我说陛下可能遗臭万年。众生可看不见你的能不能,你篡改史册也好,你推诿责任也罢,你的能不能放在众生眼里可都是好恶和利益。轩辕王朝诚信为本立国,却有人篡改真相,这个是不能容的,是涉及百姓的利益的,日后的冤假错案还改不改判了?人间还有没有清白了?这样的结局,你担得起吗?”

    张杭隐沉默不语了一会,说道:“撤掉温际,只怕边境要战,百姓不想战,陛下也不想战,这个结局,也没人愿意承受。”

    “意志能体现利益吗?举个例子,张大人您想升官,您觉得升官对您好,可您一定能升官吗?升官了以后就一定能得到您想要的好处吗?百姓说着不想开战,难道代表着他们不想国土一统、一雪前耻吗?他们的想与不想,不能反应他们的利益,只能看出他们受到了哪种话语的影响。再者,开不开战可不是我们说了算,是胡狄,胡狄来袭,焉有不反抗之理?”

    “你的意思是,我们不主动发动战争?”

    清平知道张杭隐已经偏题了,不过她要是点播一下张杭隐,以张杭隐的悟性和品行,日后定有所作为。

    “轩辕王朝要做的是管控边境贸易,尤其是军火买卖,让军火买卖垄断在统治者手中。同时,还需要制定出政策来约束军火生产,让生产者相互以及受到中央的监督。你想要集权,前提条件是你得让人们主观拥护你的集权,所以满足百姓就得制定出详略的边境贸易政策,让人们有来路、有出路。对于武器材料的边贸进行高价出售,要打仗的人自然会高价买,买来的钱再度投入国库去鼓励农产,平衡税收。”

    张杭隐听完点点头:“敢问先生有何见解呢?”

    “一家之见,说出来了便是有对错了。草民知道的百姓的情况不如大人您多,这种事情不敢妄言。”清平说道。她说了一天的话,早就累了,她觉得自己反正要死了,能多说一点是一点吧。就像今天,她觉得自己把这辈子的话都说完了。

    “最后一个问题,”张杭隐小心翼翼地说道,“先生不会觉得自己死了可惜吗?”

    清平笑得有些无奈,说道:“会啊,我也有自己舍不得的事情和人,但我死不死也不是我说了算,是天说的算。听天由命嘛。”

    张杭隐听罢,也有些释然。和清平交谈一番,他完全舍不得清平死了,她才十七岁,未来还有那么长的路要走,以后指不定是什么大有作为的圣人,天降奇才,谁能不怜爱呢?或许当年胡狄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她才能活到现在吧。张杭隐知道自己叨扰多时,清平的声音也越来越嘶哑难听,但是不知为何,清平的脸色相较于早上有了些血色,估计还是要好好休息,好好吃药,说不定真的能活呢!

    张杭隐告辞后,清平长吁了一口气,就躺下了。她感觉自己被包裹在茧里面,对于外界的事情一概不知,只能通过一些小缝隙来窥探,这种失去身体的自由的感觉,让她很不舒服。可是她觉得自己的灵魂自由了,又或者说是马上自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