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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辛乘之慷慨解囊,忘仙楼公子大雅

    日上三竿,仙居客栈的小院内。

    “哈哈哈!”此时镜爷狂笑出声。师父今早换回了他的仙风法袍,一大早便将在闭关的镜爷拍醒。本来镜爷还心有怒气,可一听我被野猪捅了这件事顿时狂笑不止,我则躲在屋里蒙着头打算先做两天鹌鹑。

    “寻仙宗天下行走玄朔,昨夜血战小山坡,以伤换命捅死了一头野猪!”师父此时隔着屋门再次宣扬我的功绩,口中啧啧称奇道:“啧啧啧,足以载入宗历。”

    “师父您差不多得了,这都念叨半上午了。”我终是忍不住,掀开被子一瘸一拐的走到石桌旁坐下:“我还没说您呢,弄死一头瑞兽,我看您也能在宗里扬名。”

    “嘁,一头泼绿漆的野猪罢了,算个屁的瑞兽。”师父端起茶碗吸溜了一口,眼中带着丝丝不屑道:“为师且问你,当康吃什么?”

    “这我哪知道。”我摸索着下巴回忆了一下那壮牛般的体型,猜道:“那么大,估计吃肉吧。”

    师父笑笑没有回答,反而接着问道:“那为师再问你,是句芒、蓐收修为高还是当康修为高?”

    “那当然是春神、秋神修为高。”我不假思索的答道。

    “这两位合力都不能做到年年丰收,一只当康凭什么让天下大穰。”师父笑眯眯说着:“有这修为还能让咱俩宰喽?”

    “我没有,那是您宰的,我可没动手。”嘴上否认着,但师父的话却让我陷入了沉思:对啊,正神都做不到的事它一只瑞兽凭什么?难道两位神偷懒了?可不敢如此揣测。难道是传闻有误?可这两年确实算的上丰收之年。

    “痴徒,尽信书不如无书!”师父见我皱眉思索半天而不得,便开悟道:“先天下穰后当康现。如水落石出,众人皆见石出而知水落,不思水落石方出。天地浩渺,探求当存疑;道法冗繁,修行宜求真。”

    师父的话让我霍然开朗。原来如此,唯有这先后顺序颠倒过来才能说的通。当即起身向师父躬身行礼:“弟子谨受教。”

    师父摆摆手表示并不在意,反倒是摸索着下巴在嘀咕:“也不知道中午吃什么,按理说这野猪肉都炖一上午了,怎么还不送来。”师父念叨着的自然是我们昨晚宰杀的野猪,可惜最后那群野猪发了疯,害得我们在那片林子里东躲XZ了大半夜,最后绕了一个大圈才得以回返。不得不说辛乘之还算有良心,在临仙镇也挺有威望,发动乡亲在林子外守了大半夜,将我们一路送回仙居客栈才肯罢休。

    “鱼少侠在家吗?”正与师父研究今晚再探野猪林的时候,突然听见有人叫门。我自然不能指望师父去开门刚想让人自己进来,却见师父噌的一下站起,两步并三步走到门口。我就听见师父说:“哎呀辛先生,来就来呗还带什么东西!”然后我就见着师父端着一大盆东西快速返了回来。

    来的是辛乘之,手里提着一个食盒,后面还跟着一个大汉似乎叫黄汉。起身朝两人一拱手半开玩笑的说道:“呀,这不辛老头儿黄大汉嘛!瞧把我家少爷给饿的,要是将我家少爷饿出个好歹我可不依!”辛乘之也不是刻板的人,见我说笑便连连拱手道:“恕罪恕罪,是老朽招待不周。二位不如搬到我家去,家舍虽寒但还好歹还有几个恭顺的使唤人,不至于让鱼少侠受了委屈!”这老物嘴皮子是真利索,绕着弯儿挤兑我,还想将我们诓到他家去。

    “你自己都说是寒舍了,我们可不去遭那罪。”我回了一句便招呼两人坐下,可那黄汉却死活不肯,只是将辛乘之手里的食盒接过打开后放在桌上,便站在辛乘之身后。我瞄了一眼黄汉便没再劝,转头望向师父端回来的盆。

    盆只是普通的瓷盆,可一打开上面的盖儿,一股浓郁的肉香便扑鼻而来,自然是昨晚猎获的野猪肉。就见里面的猪肉红润油量,一看就很有食欲。此时坐在一旁的辛乘之开口介绍:“野猪肉与家猪肉略有不同,所以用了红焖的做法,一来祛味儿,二来软糯......”

    没听辛乘之多咧咧,见师父已经开吃,我也不甘其后立马夹了一筷子,好,好!好烫!一面吸溜着一边嚼,还别说滋味是真的好,软糯咸香入口即化,还带点儿甜口。没理会食盒中的其他菜只是端了一大碗饭便扒了起来。

    正吃着呢便听见门外又有响动,却是陆恭头疼来不了,便托人将饭送了来,心中好笑之余也不得不感叹陆恭做事圆滑滴水不漏。

    两个食盒的饭菜将整个石桌塞的满满当当,总不能让辛乘之与黄汉在一旁看着,便邀请两人一起动筷。得了辛乘之的应允黄汉也不再忸怩,一双筷子能扒拉出火星子,吃的飞快。

    桌上我们三人都在闷头大吃,唯独辛乘之慢悠悠的夹了两筷子,看的我直皱眉便开口道:“老头儿你得多吃点,看你瘦的。”辛乘之放下筷子正待说话,此时一旁扒饭的黄汉却出声道:“先生在北地害了病,不能多吃。”

    “多嘴!”辛乘之瞪了黄汉一眼,斥责道。黄汉只是嘿嘿一笑也不见惶恐,看来俩人感情不错。师父此时已经吃饱,擦了擦手却将辛乘之的手腕捏住,我明明见到黄汉肩膀耸了一耸,见是师父给辛乘之号脉便又松了下来。

    “鱼少侠还会诊脉?”辛乘之此时即便知道师父的身份依旧以少侠相称。

    “略懂一二。”师父搭在辛乘之手上不过几息便收手,然后一只手揣进袖子里不知在掏什么东西。

    估计辛乘之并不对师父的医术抱多大期望,而是道出此行的目的:“昨夜万幸少侠出手,共宰杀野猪二十三只,得肉无算。不知这些猎获鱼少侠打算如何处理?”

    师父此时好像对猪肉没了兴致,反倒对辛乘之的病情更加上心几分,一只手掌按在辛乘之的腹部,手指弹动了几下便收回,不在意道:“最大的那头帮我炖了,剩下的便送给先生。”

    辛乘之见师父眉头皱的厉害,便歉然道:“可莫要让鱼少侠耗费心神。老朽这病情已有两年有余,托好友寻访过不少名医,甚至还去找过山中人,都......”

    “你去过北地的风刀口?”师父将辛乘之的话语打断,反问道。

    “约三年前确实去过风刀口。”辛乘之此时神色有些不自然,犹豫了一番还是问道:“老朽这病莫非与风刀口有关?”

    “算不得病,先生你这也是无妄之灾,待会儿喝壶茶便好。”别说辛乘之,我听师父这话都觉得一头雾水,待我想疑惑发问时就听见师父吩咐道:“三儿啊,去换壶茶。”

    您这壶里不刚泡的吗?心里正嘀咕却见师父递给我一捏茶叶,摊开手掌就见其色红亮如火、莹润有光,这不是“小火”吗?

    “少爷,这合适吗?”其实我是想问这不会将人给弄死吧?

    “小火煮大寒,正当味!”师父斜楞了我一眼,摆摆手催促道:“快去。”

    得,反正杀人者鱼忘机,与我无关。扭头回到屋里打开封着火的地火焰心炉,只吹了两下架在上面的烧水壶便咕嘟嘟冒气泡,趁热将一粒小火冲在泥胎壶中便端了出去。

    一道流火倾倒在辛乘之的空杯中,热气四溢间有一股厚重且独特的辛香飘荡,杯中赤色的茶汤摇曳,宛如盛了一团火焰。

    将杯子推到辛乘之面前,辛乘之想端起来却被旁边的黄汉一把夺过,大笑一声道:“黄某正好口有些渴。先生,这一杯就先让于小人吧?”说着将辛乘之挡到一边将茶饮下一口。

    辛乘之阻拦不及,我与师父则是往后退了一步开始看好戏。就听师父嘴上嘀咕着:“三,二,一,叫!”

    “啊!”师父话音刚落便听黄汉掐着脖子嘶吼惨叫:“先生快走,这茶里有封喉剧毒!”我与师父抱臂看着这有趣的一幕,反倒是刚才有些手足无措的辛乘之此刻冷静了下来:“莫要胡说,鱼少侠怎么会有害我们的心思!”

    “北地玄牝、叛军哪个不想要先生的命。嘶,这毒好生生猛,已经到了我的肺腑。”黄汉一边将辛乘之挡在身后一边捂着胸口揉搓而且额头已经见汗。

    我则看着黄汉笑吟吟的对师父说道:“下的有点少了,不然他这个时候应该眼睛暴突、说不出话才对。”师父也是笑道:“不过表情像极了当初你的样子。”闻言我面色一沉,有些不好的回忆浮上心头。

    那是多年前的一个夜晚,正在练功的我突然被师父喊去。我快步走到殿内却发现原本明亮的大殿里有些昏暗,师兄师姐正坐在一旁打坐行气,身上云雾蒸腾。见此我并未出声打扰,而是轻声走到师父身前问道:“师父,何事?您是要传我们道法吗?”师父和煦一笑道:“三啊,练功累了吧?来,先喝杯茶解解渴,观摩一下你师兄师姐修行。”我急着观摩师兄师姐练功便不疑有他,一口将师父递过来的茶饮尽。刚喝完就见师兄师姐一起睁大了眼睛翘起嘴角看着我。我被他们瞪的有些莫名其妙,刚想开口却觉喉咙一阵堵塞呼吸瞬间不畅,掐着喉咙嘶声道:“这茶有毒!”而当时自己确实面目狰狞、眼球暴突,被他们笑了好一阵。

    此时辛乘之也是发现了我们这边的揶揄,拍打着黄汉的后背道:“休得胡言,只是药效发了而已,一惊一乍的像什么样子!”

    黄汉此时也是醒悟过来,摸索着全身嘿嘿笑道:“哎呀,这茶汤挺烫,烫的我秃噜了嘴,烫的我说胡话,诸位莫怪,莫怪。”

    看着黄汉揉搓的辛苦,我则向师父打趣道:“少爷,这都半天了,黄汉怎么还不死,是不是你这毒放太久,熄火了?”

    师父摩挲着下巴回道:“当初存放的时候还真没怎么上心,要不你去掰开黄汉的嘴给他喂点儿,我这还有一些。”闻言我看向师父掏出的那一大捧状如辣子的小火,心中汗颜。这一把下去不得烧断肠?

    黄汉见状大骇,脸上的热汗更多三分,连连摆手道:“死了,死了!”

    众人笑闹一阵便又重新坐下,唯独黄汉满是纠结的攥着拳头站在辛乘之身后。尴尬可能有,但我想他更多是憋的,于是往西一指道:“轻点儿。”黄汉立即会意向茅厕跑去,转瞬便传来噼里啪啦的响声。

    辛乘之望望西边的茅厕,许是对刚才的黄汉表现心有余悸,便问道:“鱼少侠,这药效如此猛吗?”师父对待辛乘之颇有耐心,便解释道:“这是茶不是药,而且对你可能没有这等效果。”师父一指西边,辛乘之立马会意,也不啰嗦倒满一杯一饮而尽。

    “三,二,一,叫!”这次换我出声,可辛乘子并未遂我的意,只是攥紧双拳青筋暴起闷哼一声。

    “咦?老辛你居然如此能忍,看着瘦瘦弱弱的倒是挺有骨气。”见辛乘之额头冒汗,并将后槽牙咬的咯咯作响,我便忍不住想逗逗这老头儿:“忍不住就叫出来吧,放心,没人听得见。那种比烈酒入喉强烈百倍的火烧感是不是让你忍不住长啸?那宛如一道流火蹿入你的肺腑你就不想一吐而空?”

    “多些鱼小兄弟关心,在下感觉尚可。”辛乘之几乎是咬着牙蹦出这句话。

    “嘁,没意思。”我见辛乘之的意思是打算强撑到底,便转头问师父:“少爷,这老辛得的什么病,喝个小火就能好?”

    师父端起泥胎壶给自己倒了一杯,小抿一口“哈”了一声便幽幽道:“辛先生得的不是病,只是被幽阴之息不慎扫中,又加上阳火虚弱这才导致阴气郁结,食欲不振。而小火大炽最是对症不过,稍加调理便能康健如初。”

    “幽阴之息?那是什么?”我问出这句便知道要糟。果然便听见师父不满道:“少看点野史佚事,等回山你便在藏经洞里把九洲篇读完。”闻言我面色一苦,那岂不是得待里面数十年?

    “北地苦寒多是玄牝一族居住,南接沃壤而不得,背靠界断山脉才得以喘息。山以北则是万里冻原,冻原以北便是北海,北海中有九幽阴泉。相传阴泉中居住着一魔物,它散出的意念夹杂在寒风中便是世人认为的幽阴之息。这些幽阴之息被界断山脉所阻挡,却在风刀口宣泄。风刀口应该是玄牝族重要的修炼地才是,看来辛先生是有奇遇呢。”师父看了一眼辛先生,倒也没有往深处探究的意思,只是随口赞叹一声便重新喝茶。

    “屈辱!”辛乘之神色略显狰狞,眼里有化不开的怒意,咬着牙关恨声道:“对我来说那不是奇遇,那是我辛乘之最屈辱之事!”

    我见辛乘之这模样,心想这是有事啊,立马激起了我的好奇心。可师父似乎想到了什么抬手阻止了我发问,向辛乘之问了一句:“北地男儿,还是那么难过吗?”

    “苦不堪言。”辛乘之缓缓吐出四个字,随之而出的还有丝丝寒气,飘于空中,随风而散。之后便是长久的沉默,师父端着茶杯不知在想什么,倒是辛乘之似是已经压下往事,轻轻咦了一声开口道:“鱼少侠这茶倒是极具神效,老朽的胃现在居然感觉暖洋洋的。”

    师父回过神来将泥胎壶推到辛乘之面前,又从我手中挑出五粒成色颇为鲜艳的小火,叮嘱道:“每日一粒,三冲则换。壶与茶俱赠给先生,待先生何时与黄汉一样便说明幽阴之息已经消散。”师父说着便向西指了指,意思不言而喻。

    辛乘之并没有说些感谢的话,而是一躬到地:“不知如何报答少侠!”师父却是犯了难,又盯着辛乘之仔细看了一阵,这才抛出一句:“你家厨子不错,我们去你家住几天。”辛乘之一听喜不自胜,满口答应。稍一收拾,我扶住颤颤巍巍的黄汉便去往辛乘之的住处。

    一路往西,来到临仙镇西陲的一处宅院,门口牌匾上写的并非某院某宅而是“慎独”二字。我望着这俩字便打趣辛乘之:“别人有这么大的宅院恨不得把族谱都写在牌匾上,你倒好,搞的跟书院一样。”

    “放心,不收鱼三小哥束脩。”辛乘之也是打趣一句。

    辛家的门房远远的见了自家老爷便迎了过来,却听辛乘之吩咐一声:“老张啊,今日恩人临门,快去开门。”门房老张向我们一拱手便跑去将大门敞开,而黄汉则是告罪一声便夹着屁股跑了。

    这入得门来当中有一个院子,院中并未种花草反倒是不少果蔬,东西两厢以及正屋朴素大气。走进正屋,辛乘之将师父让在了上首,刚刚坐定便有老仆上来奉茶。

    “老辛,你出门在外穿着不显也就罢了。可这都回家了,高门大院的,连个使唤丫头都藏着?”我坐在师父下首抿了一口茶调侃道。

    “老朽现在独身一人,有几个仆人便够。不过鱼三小兄弟却是策马扬鞭的好年纪,晚上便由老朽做东咱们结伴而行,去一赏云间城的风韵。”辛乘之递给我一个男人都懂的眼神,可我没这个意思啊。

    坐到上首的师父听到辛乘之这话却眼睛一亮,不知从哪掏出一把折扇,一敲掌心拍板道:“走!”话音刚落折扇啪的一声打开,上书四个大字—风流雅韵!

    不仅是辛乘之就连我都是一愣。这刚踏进辛乘之家门,屁股都没坐热就又要出去搞事?辛乘之却是乐得如此,虽然天色尚早却也欣然答应。

    趁师父去换衣服的空当,我连忙拉过辛乘之,凑到他跟前道:“老辛啊,我师父年纪大了,经历的事又多,就像一碗浊河的水随着时间流逝而沉淀分层。这个你能明白吗?”辛乘之眨巴着小眼冒出大大的疑惑。好吧,你不明白。

    估摸着还得在老辛家住一段时间,为防老辛担惊受怕,我便直白的将我的大致猜测说给老辛听:“我师父在修炼一门功法,会时常变换性子去体悟不一样的人生。但绝不会性情大变暴起杀人,这个你能明白吧?”

    “修炼的事老朽不懂,但你的意思老朽似乎明白。就像戏子扮角儿身临其境,是这个意思吗?”辛乘之捋着胡须沉吟道。

    “对对对!”我拍着巴掌感叹,要不说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劲儿,连我都没想到这一层。

    “所以现在鱼少侠是想......”辛乘之话还没来得及说完,便被突然出现的师父打断。

    “辛先生,鱼三儿,本公子这身衣着如何?你俩倒是赶紧去换衣服呀,可不能让这云间城的美人儿等急了。让美人凭栏空叹独垂泪那是我等的罪过!”就见师父一袭倜傥文士衫,手摇风流雅韵扇,腰悬白玉无瑕壁,脚穿祥云描金履。真是俊俏佳公子,玉琢可心人。

    辛乘之看着此时的师父却是眼睛一亮,哈哈笑道:“鱼公子现身云间城,实乃城中女子之福。老朽敢拍着胸脯保证:咱们今晚逛遍云间,不花钱!”

    倒也没有沐浴更衣那一套,只是换身衣服便想往城里走。本来师父还想御剑而行,可惜刚把白驹掏出来便咣当一下跌在地上,宛如一匹累死的老马一动不动。

    “少爷,看来白驹今天心情不好,要不咱换匹马?”我看师父面色不愉,便打趣道。虽然辛乘之被突然出现的巨剑吓了一跳,但身为人精岂能感受不到其间的尴尬?于是便说早已备好马车,正好看看这一路的风景。

    “哎,让美人苦等,吾之罪。”听着师父在车厢中叹息我不禁浮现出诸多疑问:师父上山千年,居然没有道侣?那千年间无数个夜深人静、凄冷寂寥的夜晚他是怎样度过的?千年孤独老犬,竟无一人垂怜?

    由于本人忝为宗门行走,所以宗谱还是能翻阅的,这自然峰天人宫一脉我是看的尤为仔细。除了勾画涂抹掉的内容属于秘辛,其他人的情况我倒是很清楚。

    师爷是在三千年前上山入谱,于仙绝时期与师奶相识结为道侣,多年前于唤月台入定,俩人育有一女就是太瑜师姑。

    太瑜师姑性子恬淡,喜欢花草灵植,酷爱炼丹,痴迷制药。师姑经常往返于南海流火地与各个山地峰头儿,见到用的上的灵植就顺手薅走。众人见是师姑不以为恶,反倒欣喜,因为过不多久便会收到师姑炼好的丹药做为回礼。据说在南海流火地与一位同样痴迷制药的道人形影不离,这不禁让我替师父扼腕叹息!

    说起师父,是千年前上山入谱,只有徒弟一栏中有师兄师姐与我的名字,道侣一栏则是空的。这不禁让我大骂师父不中用!师姑多好的一个人,却让旁人捷足先登,空有近水楼台却是镜花水月,废物!

    师兄师姐则是三百年前一同上山。说起师兄那真是天地所钟,无人能赢。打小就有媳妇儿,也就是师姐。俩人青梅竹马,在三岁的时候皆被路过的师父看中收为弟子却居家修行,送走双亲后又一起周游天下。游历期间无惊无险却奇遇连连,直到俩人捡到的宝贝多到装不下,颇生无趣之感时这才上山。

    这么一算自然峰上就我跟师父还是自由身,不过我还年轻暂时不需要道侣的牵绊。倒是师父夜夜凄风苦雨的应该需要个贴心人儿。师父说这次下山有事儿,不会是这事吧?千年老光棍枯木逢春想发芽了?不管是不是,都要借这次下山的机会给师父物色一个。做为弟子,我自然希望师父老年有伴;做为宗门行走,我也得为门内繁衍昌盛考量。为广大向善修士提供一个家,师父的媒人我当定了!

    “哎呀,辛大爷,这有日子没见啦!哎呦喂,这是哪家公子生的如此俊俏!”一道热情四溢嗲到发腻的声音打断了我对宗门百年发展大计的构想。

    这就是花楼?倒真是是奢华。只见此间雕梁画栋描金点翠,上覆透明琉璃瓦下铺香樟硬木板;其间三层,下层红木散桌,中层长栏看台,顶层有佳人倦梳头,对镜描美眸!

    “呀,好俊的公子!”

    此时尚未入夜来人不多,我们这一行人自然颇为惹眼,而师父更是夺目。三楼有那眼尖的人儿惊叫出声,将锦帕团了团便向下扔来。

    “奴的帕子掉了,不知那位玉树临风的公子,可否帮奴捡来?”那扔帕子的姑娘声音颇大,引的楼上的姑娘们也纷纷探头尖叫,有那胆子大的已然提着裙子往楼下跑,欲要将来人看个仔细。

    “一群骚蹄子,有你们浪的时候,都滚回去梳洗打扮,再吵嚷就撕烂你们的皮!”老鸨捏着兰花指叉腰怒骂,三楼的姑娘们被骂也不着恼,美目顾盼间装做回屋却是频频探头,还有几个丫鬟打扮的姑娘撩起帘子正向后门跑去。

    “姑娘们是早也盼晚也盼,就盼着两位爷赏光咱们忘仙楼。这不一见二位爷来,个个儿情难自控!”老鸨一边调笑着一边舞着手中帕子向师父招摇。

    “是鱼某来迟了,烦请姐姐替我给姑娘们买点胭脂水粉以做赔罪。”师父说着便抓住老鸨的手腕拍了一把金豆子,收手时还不忘揉了揉人家的小手。

    老鸨三十岁上下年纪风韵犹存,可哪曾被如此俊俏的小哥揩过油,顿时整个身子都软了三分,差点倒在师父怀里。缓了一缓才想起正经事,露出不符合她这个年纪的羞涩将我们引到后院而非上楼。

    挑开帘子,入眼是青竹夹道,入耳则是鸟声啁啾,脚底下是青石铺就的小路,抬眼望去居然还能看见一道蜿蜒儿而过的小溪。出了夹道视野变的开阔,靠近竹林有一排鸟架,其中一只翠羽鹦鹉学舌出声:“欢迎光临忘仙楼,宾至如归解君忧!”与前堂不同,后院颇为清雅,清雅之间又多了几分野趣。

    走过红木小拱桥,转过一道弯儿来到一处亭子,一白衣女子正用那青葱玉指时不时拨动一下琴弦,桌上一把仙鹤振翅黄铜炉时不时吐出一缕香烟,似白衣女子般心不在焉。

    “这位姑娘,可否借琴一用?”师父三步并做两步凑到白衣姑娘身旁,也不客气,拖了一个秀墩便坐。

    白衣女子此时望着师父有些发愣,可瞧到师父的侧脸后惺忪的双眼变的无比清明,一道红晕立马染了面颊,嗫嚅道:“啊,噢,公子请。”姑娘说着便要起身,却被师父轻轻扯住袖口轻声道:“不如你我同弹一曲如何?”姑娘此时整个人都有些呆愣,只是痴痴的说了句:“公子可真好看!”哪里会开口拒绝?

    公子按琴头,佳人弹琴尾。可不出几息便弹出一个杂音,姑娘的心乱了。却见师父舒臂环过姑娘肩头,将双手按在姑娘的手背上教她弹琴。修指拨柔荑,心若遭贼袭。可惜非良人,此生难忘机。

    看着那脸蛋通红就要钻进师父怀里的姑娘我不禁感叹:这都谁教的?师父好会!

    一曲琴音吸引了不少人,不远处便款款走来一位绿衣女子。手持翠玉笛,随琴和乐声。正在安心抚琴的师父自然注意到了这一插曲,贴着白衣姑娘的耳边轻声道:“咱们跟她比比看?”娇弱女子哪受到了如此阳刚之息,被这一吹便如雪花消融化做柔柔春水,轻嗯一声,自是无所不应。

    师父得了应允,向绿衣女子投去一道赞赏的目光后手下琴声一变,由原先的舒缓悠远变的欢快喜悦,宛如山间流水旁跃起的小鹿,又如繁树枝头晒太阳的鸟雀。青衣女子也是不怵,轻吸一口气也随着节奏吹动,那粉红的指甲在翠玉笛上跳动,就像朵朵盛开的桃花。

    这边三人斗乐却引出一彩衣女子。凤眼琼鼻,红唇修颈,轻移莲步随乐而舞。翩跹旋转间霓裳飞舞,宛如夏日一般花团锦簇;腾空跃起时玉腿撑裙,如同孔雀那样优雅开屏。美哉,妙哉!

    这边的争奇斗艳引来的人越来越多,渐渐的围了一圈。有的抱着琵琶,有的手握洞箫,还有的在漱口开嗓似想吟上一曲。

    此时一旁的老鸨却面露纠结,几欲对来凑热闹的姑娘张嘴却又怕坏了这氛围。与我一起坐在亭外的辛乘之将老鸨的神色看在眼里,单手一招便将欲言又止的老鸨唤来。老鸨凑到老辛近前屈腿弯腰微微一福刚要开口,却见老辛从怀中摸出三颗走盘珠,个个如龙眼般大小。

    老辛夹起稍小的一颗放到老鸨胸骨上窝处。老鸨被珍珠迷了眼,低头一看便欢喜的娇躯乱颤......老辛也不以为意,反倒又取出一颗再次放在老鸨的身上。老鸨见状吸着肚子......可随着老辛取出那颗嘴大的,任老鸨怎么抖动却始终被挡。还是不够有钱。你看辛乘之,这不就填上了吗?

    老辛抬手将最大的那颗珍珠摁进老鸨怀里,然后将一个鼓鼓囊囊的金线钱袋抛在桌上,伸手在半空中画了一圈儿,淡淡道:“这后院,我们包了。”

    老鸨打开辛乘之的钱袋立马两眼放光,可略一犹豫又将钱袋子放回桌上,开口道:“非是奴家拿捏,实是有些姑娘晚间已有了应承不好毁约......”

    “无妨。去者自离,来者不拒。可以让前院有技艺的姑娘也进来些,要热闹。”辛乘之又掏出一个钱袋子扔在桌上,盯着老鸨道:“要让鱼公子尽兴!”

    老鸨一听顿时乐的花枝乱颤,不动声色的捞起一只钱袋欢喜道:“奴家明白,这就下去布置。”

    辛乘之挥挥手示意老鸨自便。老鸨下去没多久便有丫鬟将热茶、瓜果奉上,我则是打开那未被老鸨取走的钱袋,入眼是绚丽迷人的珠宝,粗略一查约莫十数颗。我顿时倒吸一口凉气,扭头看向正在听曲赏舞的辛乘之问道:“老辛你这么有钱?而且包个院子而已需要花这么多?”

    “老朽只是小有家财而已,谈不上有钱。这可不止包个院子还有......”却听辛乘之话音一转,促狭道:“鱼三小兄弟不会还是童子吧?”

    我闻言一恼:“你说事儿就说事儿,与我是不是童子有什么关系。再说你瞧不起谁呢,小爷逛青楼可不花钱!”

    “不愧是鱼三小哥儿,守身如玉,强身健体。”辛乘之赞了我一句便又转回正题,给我讲起这其中的门道:“咱们一进忘仙楼的门,喝杯花茶听个短曲儿这便是十两银子,而且这还是前院的价。这后院住的多是红牌头牌,价格自然翻了两三番不止,再加上歌舞曲艺自然花费更多。看见那位跳舞的彩衣姑娘没有?”辛乘之,你好懂啊,难怪早早地便糠了。我瞥了一眼此时正在弯身下腰,将自身曲线展现到淋漓尽致的姑娘点点头。

    “一舞三百两,不二价!”辛乘之虽然跟我说着话,但眼睛就没离开过那跳舞的姑娘。

    “这么贵?”

    “贵?你可知嬴都有位天仙奴,挑起帘子看一眼就是百两银子,初一十五开个茶围收获便不知凡几。”

    龟儿子的李龟年,居然从没带我去看过天仙奴,等到了嬴都说什么都得让他出回血。我将报复李龟年的想法暗暗记下,扫了一眼围在师父身边的七八位姑娘以及十几个丫鬟又疑惑道:“那也花不了这么多吧?”

    辛乘之捋着花白的胡子眼含笑意的看了我一眼,说道:“你看这些姑娘的眼神,一个个恨不得将鱼公子生吞活剥。”

    “那又如何?”

    “清倌人动了情,说不准晚上就会破了身。这一位位姑娘可都是忘仙楼的摇钱树,这摇钱树撅了根可就不值钱喽,自然得找人补上。老朽不才,送几棵美人树给鱼公子还是可以的。只是不知鱼公子今夜与几人大被同眠。”辛乘之呵呵一笑,似乎今夜做新郎的是他一般。

    “关键得我家公子愿意才行。”

    “老朽也觉得鱼公子意不在此,可老鸨不觉得,不是吗?”

    我闻言一愣,渐渐明白了其中的道理,感情这是那春宵一刻值千金的买身钱。冲辛乘之躬身作揖,正色道:“受教!”

    “呦,难得难得,鱼三小哥居然会跟老朽客气。”

    “别整天老朽老朽的。”未理会辛乘之的调笑,我问出了自己一直好奇的问题:“你其实才四十不到,对吧?”

    我这句话似是戳到了辛乘之的痛处,见他面色忽变、双拳攥紧我连忙道:“我没有探究你过往的意思,只是今日承你情坐了半天冷板凳,做为回报让你变年轻点儿还是可以的。”

    “当真?”

    “我好歹也是我家公子的小厮,瞧不起谁呢?”

    “若真是如此,辛某必有重谢!”

    我早等辛乘之这话多时,他一说完我便搂过桌上的钱袋子,然后从行囊中掏出一个小方盒递给他,欢快的说道:“就咱俩这交情说什么重谢这种见外的话,就这袋就行。喏,照着这个买。日啖三粒,上天入地!”

    “龟朔丹?”辛乘之打开盒子看着内里写着的药名摇头苦笑:“若是辛某没记错的话,这龟朔丹在嬴都一两银子一盒,有的青楼红院遇到熟客登门还会送几盒,似是虎狼之药,这不对症吧?而且就这么一盒就要我一袋珠宝,鱼三小哥你也忒黑心了些。”

    “药不贵,贵的是方子,是对症下药。”看着辛乘之吃瘪我颇为欢乐,仅比捡钱低那么一丢丢,可也不愿意将眼前的第二大金主得罪,便解释道:“在牢里的并非都是坏人,也可能有被冤枉的,龟朔丹便是如此。世人只觉此丹在风月之地流转,便认为是虎狼之药,实乃大谬。此丹是我根据山上的延年益寿丹仿制,撤换了千金难求的主药,增添了几味活泉养身的辅佐良才,这才炼成此丹。让人生龙活虎只是此丹的表现之一,真正用途却是让人重焕生机!”

    我滔滔不绝的向我的第二大金主讲述着此丹的神奇之处,见辛乘之还是将信将疑便祭出我的大杀器,贴到辛乘之耳边轻声道:“我家公子用了都说好!”辛乘之这才将药盒珍而重之的收到怀里。

    修行半个医。我可一点没骗辛乘之,他的表象一看就像被女妖精吸了阳气,还是缓不回来的那种。龟朔丹固本培元正合适,就是药效差了点,大概一天三顿吃个三五年能初见成效。也不知李龟年那儿有没有存下的老药,那种见效能快些。

    夜色渐浓,华灯初上。

    众人挪到一处厅堂当中饮酒行乐,自然有那有眼力见的没让我与辛乘之受冷落,可辛乘之愿意成人之美,放走了那心不在此的女子,我则是心无半分旖念,于是与辛乘之一起沦为看客。

    辛乘之眼神玩味,开口问道:“莫非是鱼三兄弟面薄,有我在场施展不开?”

    我是有苦自己知,但也不需让辛乘之知晓,便推说道:“嘁,我有什么施展不开的,只是不想错过这歌舞,开始了。”

    原来是师父行酒令时赢了在座的姑娘,便提议让大家合跳一支舞。舞只是寻常群舞,楼里姑娘人人都会,就连普通丫鬟都能跳上一段儿,姑娘们自然是欣然答应。曲声舒缓悠扬,舞姿婀娜曼妙。不得不说这些姑娘的身段都是个顶个的好,玲珑曲线若扶风弱柳,抬腿舒臂如藕荷丛生。

    师父此时穿梭于这片玉色当中,端着酒杯频频劝酒,借机将取杯的小手牵起,轻轻一拉则美人旋转入怀,一杯酒尽,走的却悄无声息。

    “玉瑶姑娘,跳舞跳的是不是渴了?”

    “清音姑娘,鱼某与你共饮一杯。”

    如此酒过三巡,大多数人已然不胜酒力,仅剩下的彩衣姑娘也是摇摇欲坠。师父轻揽彩衣姑娘腰肢,轻声说道:“有幸观卿一舞,胜却人间无数。”只一句便让彩衣姑娘再也支撑不住。怀中美人醉,揽君欲与归。可惜,碰到了师父。

    师父将怀中美人轻轻放下,拉起我俩便外跑:“走啦!走啦!这些吃人的小妖精可真能喝。”

    辛乘之闻言莞尔一笑:“乘兴而来,尽兴而归。色而不淫,公子大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