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凉之坟（三）

    红丝在洞穴中盘旋着，那鬼物被倒吊在穴壁上，不时抽动一下。

    “怎么，想好说辞了没？”

    夭若轮站在一拐露出水潭的石头上，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被红丝的噬魂折磨得濒死的鬼物。

    不对，鬼物本来就是已死之人的魂魄，所以不应该叫濒死，叫濒临魂飞魄散。

    “大人，小的早就想要全部招供了。”

    鬼物有气无力地说道，它可不是什么硬气的鬼，在夭若轮把他丢到水里搅混的时候就怂了。

    “我问，你答，懂吗？”

    鬼物化作虚幻的浮灵状，人性化的面孔上浮现出一种您终于翻我牌的欢喜和如释重负。

    “首先，鬼物大多是生人魂魄所化，你，生前是什么人？”

    “回大爷的话，小的生前乃是尺有村管书籍收录的村官丙三。”

    “怎么死的？”

    “因为一次与二叔早晨外出翻地时，掉进此处而死。”

    二叔？夭若轮想起先前掌柜的话，三个月前失踪的那两人，正是一对叔侄。不过，只是一时失误而死，也断不至于说化作厉鬼在此作恶的。

    等等，厉鬼？

    夭若轮的灰眸中，眼前这个鬼物并没有一丝厉鬼所应有的血气。除了鬼物之属都有的鬼气和魂魄的波动外，再无它物。

    “近来失踪的那些人，可都是你杀的？”

    丙三愣住了，急忙辩解道：“大人误会，小的虽是化作鬼物，但生前与他人无什么大怨大仇，又怎么会做出杀人之事呢！”

    夭若轮听见，觉得自己之前的推断是不是有什么差错。

    从掌柜身上的虫卵，魉和夭若轮找到了藏身于地下此处的虫王，来此之后夭若轮直接抓住虫王搜魂。

    虫王的记忆中，是有一位顶头上司指示它派下属占据掌柜的身子，诱骗路人的。

    下意识的，夭若轮以为水潭里的这个鬼物就是虫王的顶头上司。

    但如果虫王有两个上司呢？

    “不错嘛，看来你应该想到了吧。”

    虫王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原本瑟瑟发抖的小小虫身，在此刻却散发着一种凝固而有力的威压。

    被骗了啊。

    夭若轮不由得感慨自己的社会经验还是太浅，可能也和自己太依赖搜魂有关。

    是的，没错，搜魂是能直接把对方魂魄里的记忆呈现出来，但如果对方是被植入了一段记忆，那么搜魂者所看到的只会是植入之人想让搜魂者看到的记忆。

    自己，就是这样被骗的。

    而现在这个在和自己对话的虫王，就是那个植入者的代言人

    虫王的声音没有停止，“原本，我以为你会直接杀死这个被我植入记忆的鬼物，这样你就会得到我放到他记忆里的这具尸骨的真正埋藏地。”

    夭若轮被刷了，但脸上依旧是童真的笑脸。

    “怎么，带若轮去当血食吗？”

    虫王听见，笑了起来。

    “本来，在你杀死掌柜之前，我确实是有这个打算的。”

    虫王说着，语气带上来一股由衷的虔诚。

    “但看见你杀死掌柜后，我改变注意了。”

    这时，耀眼的光芒驱逐了悠久的黑暗，夭若轮的眼中，出现的是一片荒凉。

    半残的巨大石柱，雕琢着繁华的花纹，腐朽的刀剑在尘埃里堆叠，掩埋了荒古的骨骸。

    只有远方被火舌舔撩得只剩下半卷的黄色战旗，记述了胜利者的荣光。

    “这是一场连胜利者都不愿回忆的战争，它发生在幽远的太古，当人族还只是大地上咿呀学语的孩子时，便已经学会向和他们一齐降生在这个世界的同族举起刀刃了。”

    植入者的语调有如神秘祭祀的祝语，在这狂风凛冽的残骸上回荡着。

    “也许，你见过这场战争的记载。那是人族的立足之战，也就是由你们先祖惨胜的逐鹿之战。”

    厮杀的声音好像仍在耳边，夭若轮看见在昏黄的天空下，一个巨人在向扑向祂的甲兵举起已经残破的斧钺。

    那是祂最后的反击，却被一只暗箭穿胸，昔日的兄弟给了祂最后一击。

    祂带上了枷锁，被押送到胜利者的皇宫，胜利者穿上盛大的巫服，为杀死这位敌人而庆祝。

    巨人被杀死了，天地间只剩下了胜利者和臣服于他的族群。

    夭若轮在这死寂的地天之间走着，突然一片火红绽放。

    一株枫树，在这冷寂的天地里如此妖红妩媚，风抚红叶，将这耀眼的蝴蝶送向无边的远方。

    一片红叶落在夭若轮肩上，他能感觉到，这红叶中，那火热的血液。

    上古传说，黄帝与蚩尤大战于逐鹿，蚩尤败，被杀，死后尸骸埋骨处，生红枫一株，万古不枯。

    这里，就是蚩尤的坟，一座荒凉的败者的坟墓。

    荒凉到，只有火红的血枫，在孤独地点亮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