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替父解忧
阵风摇枝，几多槐花落。
那动静越来越大，张任吓地拉苏然后退：“咱不能看，快走！”
如此刺激的事，苏然哪肯放过？
他比了嘘后，绕到旁边的窗子，晕开窗纸，只见这黑漆漆的屋子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两个黑影在地中央蹭来蹭去。
“二哥？三哥！”苏然轻声呼唤。
里面的声音更加急促，还能看到两个黑影拼命点头。
“爹请你俩来明心的？你们的心可明好了？等你们见过爹，替我问个好，我就不进去了。”
作为一个九岁的小郎君，对如此一幕必然要害怕到腿抽筋。苏然乐呵呵地回来，张任就有点站不稳了。
“四郎，咱们快走吧。”
苏然做了个鬼脸：“跟我去搞沉西风你都不怕，怕这作甚？”
张任没吭声。
他哪是怕苏云和苏逸，他是怕苏盈海！
明明景致不错的园子，张任却只觉得脚底生寒。
再没心情闲逛，张任到小拱桥上四下张望，看到一处大屋，拉苏然往那边去。
这屋子亦在隐秘处，屋前的各色树木许久无人打理般，枝蔓斜横，即便苏然的小个子走过去也多有阻拦；倒是石子路两旁的花儿开地整齐。
苏然好奇，这些黄白的花儿该是野百合，也叫黄花菜，与这园子的雅致一点都不搭。
“四郎，你不是累了吗？快走吧。”张任催促。
苏然停下脚步，指着野百合丛间几处暗色的花儿问：“这是什么？我怎没见过？”
张任瞧了眼，摇摇头：“你家的东西自然有许多稀奇的，我娘说常有明州的商贩与你爹来往。”
明州是通往海外的门户，苏然一下子来了兴趣。
如今还有许多好吃的东西没传入，苏然早就想认识认识那些远洋商人，说不定能有不一样的发现。
比如番茄，他就特别喜欢吃，如果重生是一个新的起点，诸多事不能圆满，他倒愿意去尝试引进番茄，左不过再在这园子养上七只猫，不怕这偌大的世界没有他的去处。
容不得苏然做白日梦，张任已经拉他来到那屋子跟前，却听里面传来阵阵笑声，什么“入中”“员外”的词偶尔蹦入耳朵。
“是我爹啊。”
苏然走近，刚要敲门，那门就自己开了，苏盈海高大的身形遮住门里，苏然被他引了进去。
这是一间考究的屋子，虽没用金箔玉器装饰，墙上的字画一见也知并非常物。
桌前，端坐一面红虬髯的中年男子，衣着光鲜，奢华外露。
“然儿，来见见侯员外。”
苏然纳闷，这人如果姓侯，那不就是侯沉裕，苏盈海不是要赔五倍造船钱给他……
“然儿？”苏盈海伸手在苏然面前轻晃。
“莫要为难四郎……”侯沉裕开口：“听闻大病初愈，总要恢复一阵子。何况我这员外郎……哈哈哈……还不是时候。”
苏盈海落座笑道：“诶，该捐的都捐了，又怎谦虚不是？”
侯沉裕叹口气：“说是如此，可我这画舫不能如期，我真没办法跟朱大夫交待啊！”
他双手一摊，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
苏然佯装呆愣，转身摆弄起架子上的几艘小船样，如此一来，那侯沉裕说什么，也就无所顾忌了。
苏盈海跟侯沉裕你来我往，以商人姿态互相吹捧，可说来说去还是一个要宽限几日，一个咬住不放又不撕破脸皮，说“无心索赔，只想按期求船，以全力接待朱大夫。”
苏然思量，这朱大夫，恐怕就是那日在龙门镇观竞渡的朱建。
两个老狐狸推太极一般，最终苏盈海耐不住，着人带上一人。
麻袋解开，冯子介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
“苏老板，你这是何意？”侯沉裕一脸不解。
“何意？侯老板，趁我去徽州买木，你遣人带走我船场的工匠，导致画舫无法按时交付，如今又来索赔，非要我把这话说明白吗？！”
侯沉裕怒而起身，一脚朝冯子介肩头踹去：“哪来的骗子，打着我的旗号做事？！”
说罢，他抬头发誓：“天地良心，我侯沉裕绝没做过此事，但凡我与此事沾边，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苏盈海也在气头，根本不听侯沉裕辩解，直接提起冯子介肩头，让他自己指认。
苏然一看，冯子介是人是鬼都快分不出来了，就只会频频点头，苏盈海说甚就是甚，根本没有辩解之力。
苏盈海愤恨掼下冯子介，质问侯沉裕。
侯沉裕百口莫辩，指着冯子介破口大骂，之后怒目苏盈海：“恁地你从哪找个瘪三，别是乞儿帮的，跑来胡乱认人，我不服，咱们官府见！”
苏盈海依旧不势弱，厉声道：“这事再明了不过！但凡我无缘无故受损，数倍受益者就是你，不是你干的，难道是那些个船坊巷的作坊？！”
侯沉裕双眼一眯，已然失去耐心：“好，既然你认定是我做的，那咱就公堂上见。我倒要看看，他见了大刑还说不说实话！”
苏然就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火候到头，苏盈海忽然态度一转，双眸聚光问：“当真不是你？”
“我说不是就不是！”
“那是何人害我？”
“我怎知！”
侯沉裕气不打一出来，但心中也知五倍赔偿过高，即便苏盈海认下，他也未必能拿到手——其中运作之术，他也时常使用。
趁机，苏盈海提出新的解决方案：“宽限我几日，日后我替你再捐四只船，让你这乘信郎做乘节郎，总比你捐钱捐地划算许多。”
侯沉裕摇头，目光阴鸷。
忽然，苏然回忆起“入中”之意，就是有钱人用钱物换取一些没有实权的选人官阶，听着好听、有面子罢了，想来侯沉裕这种暴发户尤其喜欢。
这时候，苏盈海也略沉不住气，以船入中的话，十四只补承信郎，十八只补承节郎，再往上的迪功郎，那可要五十只。
显然，侯沉裕已经看透他心思，等着他开口五十呢。
这寂静的时候，就连外面开始轻飘飘的落雨都听得见。
苏然暗忖，侯沉裕要招待朱建，不也就是为了那点沾官的面子吗？
这时候，苏然跑过去拽了拽苏盈海衣角。
“爹，说件趣事与你听。”
苏盈海虽然为此事焦躁，但见唯一的嫡子过来，立刻就放松下来。
“何事？”
“端午我与张任一家去了富阳县的龙门镇，竞渡时有一丁忧官员观赛，还亲自给我衣衫上写了‘上’字。”
忽然，侯沉裕一怔，忙道：“你见那官员是何模样？”
“朱建。”苏然毫不忌讳地开口：“听说是散朝大夫，不知与侯员外口中的朱大夫可是一人？”
侯沉裕连忙点头。
苏然叹了口气，摇摇头道：“听闻，朱大夫丁忧才闭，即将回京述职，也不知道他如此身份，是否喜欢奢靡之风。”
“奢靡？”侯沉裕重复。
苏然点头：“杭州非同小地方，若是回朝后有人诟病他在杭州奢靡，只怕他……”
侯沉裕就是个暴发户，只知巴结不懂边界，听苏然这么一说，连忙摇头摆手：“我也听说如今朝内……”
“拉帮结派，新旧党相互难容，”苏然打断侯沉裕：“如若因侯员外以造价两万贯龙舟宴请，又令船场五倍赔付，那……”
侯沉裕脸色已变。
“会如何？”他战战兢兢地问。
苏然哑笑：“那岂不是他站哪一党，哪一党就要被攻击到体无完肤？”
侯沉裕面色忧虑，看看苏盈海，再看看苏然。
虽然苏家未必认得朱建，可苏然的话字字在理，若当真他要苏盈海五倍赔付，只怕苏家将这话找人递到朝中，那自己才真是吃不了兜着走。
“罢了、罢了。地上这人我不认得，你们只消将画舫尽快造好便是。”
苏然抻了下服帖的衣领，在屋中踱步道：“如若事情反过来，说朱大夫返京途中在杭州这繁华之地，依旧朴素无华，不为珍奇迷惑，两袖清风……”
“知道了，我知道了。”侯沉裕重重呼吸，对自己的鲁莽有些后悔，又对苏然这小郎有几分嫌恶和戒备。
真真，有其父必有其子，苏盈海的手段如果是明里要人不好过，那这小郎就是明里暗里都让人不好过，怎会是个傻子？！
侯沉裕勾了勾嘴角：“苏老板，记得添补四只船入中——这是你欠我的！”
他说话这会儿，苏然忽然手扶住额头，软软地倒了下去。
锋芒毕露不是好事啊，苏然要把这种非自然现象归结到鬼神道佛之说，只消说刚刚的自己是个什么玩意上身，撇清就好。
“然儿、然儿！”苏盈海抱住苏然急切地呼唤。
侯沉裕这时候彻底慌了，这几日杭州各行各业的翘楚都知道苏盈海的嫡子失而复得是如何珍爱，眼下这四郎——不会是被自己逼出毛病了吧？
“罢了罢了，我这就去请松元大师，苏老板稍安勿躁。”
侯沉裕慌忙离去，苏盈海把苏然抱到床榻，紧张不已。
那动静越来越大，张任吓地拉苏然后退：“咱不能看，快走！”
如此刺激的事，苏然哪肯放过？
他比了嘘后，绕到旁边的窗子，晕开窗纸，只见这黑漆漆的屋子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两个黑影在地中央蹭来蹭去。
“二哥？三哥！”苏然轻声呼唤。
里面的声音更加急促，还能看到两个黑影拼命点头。
“爹请你俩来明心的？你们的心可明好了？等你们见过爹，替我问个好，我就不进去了。”
作为一个九岁的小郎君，对如此一幕必然要害怕到腿抽筋。苏然乐呵呵地回来，张任就有点站不稳了。
“四郎，咱们快走吧。”
苏然做了个鬼脸：“跟我去搞沉西风你都不怕，怕这作甚？”
张任没吭声。
他哪是怕苏云和苏逸，他是怕苏盈海！
明明景致不错的园子，张任却只觉得脚底生寒。
再没心情闲逛，张任到小拱桥上四下张望，看到一处大屋，拉苏然往那边去。
这屋子亦在隐秘处，屋前的各色树木许久无人打理般，枝蔓斜横，即便苏然的小个子走过去也多有阻拦；倒是石子路两旁的花儿开地整齐。
苏然好奇，这些黄白的花儿该是野百合，也叫黄花菜，与这园子的雅致一点都不搭。
“四郎，你不是累了吗？快走吧。”张任催促。
苏然停下脚步，指着野百合丛间几处暗色的花儿问：“这是什么？我怎没见过？”
张任瞧了眼，摇摇头：“你家的东西自然有许多稀奇的，我娘说常有明州的商贩与你爹来往。”
明州是通往海外的门户，苏然一下子来了兴趣。
如今还有许多好吃的东西没传入，苏然早就想认识认识那些远洋商人，说不定能有不一样的发现。
比如番茄，他就特别喜欢吃，如果重生是一个新的起点，诸多事不能圆满，他倒愿意去尝试引进番茄，左不过再在这园子养上七只猫，不怕这偌大的世界没有他的去处。
容不得苏然做白日梦，张任已经拉他来到那屋子跟前，却听里面传来阵阵笑声，什么“入中”“员外”的词偶尔蹦入耳朵。
“是我爹啊。”
苏然走近，刚要敲门，那门就自己开了，苏盈海高大的身形遮住门里，苏然被他引了进去。
这是一间考究的屋子，虽没用金箔玉器装饰，墙上的字画一见也知并非常物。
桌前，端坐一面红虬髯的中年男子，衣着光鲜，奢华外露。
“然儿，来见见侯员外。”
苏然纳闷，这人如果姓侯，那不就是侯沉裕，苏盈海不是要赔五倍造船钱给他……
“然儿？”苏盈海伸手在苏然面前轻晃。
“莫要为难四郎……”侯沉裕开口：“听闻大病初愈，总要恢复一阵子。何况我这员外郎……哈哈哈……还不是时候。”
苏盈海落座笑道：“诶，该捐的都捐了，又怎谦虚不是？”
侯沉裕叹口气：“说是如此，可我这画舫不能如期，我真没办法跟朱大夫交待啊！”
他双手一摊，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
苏然佯装呆愣，转身摆弄起架子上的几艘小船样，如此一来，那侯沉裕说什么，也就无所顾忌了。
苏盈海跟侯沉裕你来我往，以商人姿态互相吹捧，可说来说去还是一个要宽限几日，一个咬住不放又不撕破脸皮，说“无心索赔，只想按期求船，以全力接待朱大夫。”
苏然思量，这朱大夫，恐怕就是那日在龙门镇观竞渡的朱建。
两个老狐狸推太极一般，最终苏盈海耐不住，着人带上一人。
麻袋解开，冯子介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
“苏老板，你这是何意？”侯沉裕一脸不解。
“何意？侯老板，趁我去徽州买木，你遣人带走我船场的工匠，导致画舫无法按时交付，如今又来索赔，非要我把这话说明白吗？！”
侯沉裕怒而起身，一脚朝冯子介肩头踹去：“哪来的骗子，打着我的旗号做事？！”
说罢，他抬头发誓：“天地良心，我侯沉裕绝没做过此事，但凡我与此事沾边，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苏盈海也在气头，根本不听侯沉裕辩解，直接提起冯子介肩头，让他自己指认。
苏然一看，冯子介是人是鬼都快分不出来了，就只会频频点头，苏盈海说甚就是甚，根本没有辩解之力。
苏盈海愤恨掼下冯子介，质问侯沉裕。
侯沉裕百口莫辩，指着冯子介破口大骂，之后怒目苏盈海：“恁地你从哪找个瘪三，别是乞儿帮的，跑来胡乱认人，我不服，咱们官府见！”
苏盈海依旧不势弱，厉声道：“这事再明了不过！但凡我无缘无故受损，数倍受益者就是你，不是你干的，难道是那些个船坊巷的作坊？！”
侯沉裕双眼一眯，已然失去耐心：“好，既然你认定是我做的，那咱就公堂上见。我倒要看看，他见了大刑还说不说实话！”
苏然就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火候到头，苏盈海忽然态度一转，双眸聚光问：“当真不是你？”
“我说不是就不是！”
“那是何人害我？”
“我怎知！”
侯沉裕气不打一出来，但心中也知五倍赔偿过高，即便苏盈海认下，他也未必能拿到手——其中运作之术，他也时常使用。
趁机，苏盈海提出新的解决方案：“宽限我几日，日后我替你再捐四只船，让你这乘信郎做乘节郎，总比你捐钱捐地划算许多。”
侯沉裕摇头，目光阴鸷。
忽然，苏然回忆起“入中”之意，就是有钱人用钱物换取一些没有实权的选人官阶，听着好听、有面子罢了，想来侯沉裕这种暴发户尤其喜欢。
这时候，苏盈海也略沉不住气，以船入中的话，十四只补承信郎，十八只补承节郎，再往上的迪功郎，那可要五十只。
显然，侯沉裕已经看透他心思，等着他开口五十呢。
这寂静的时候，就连外面开始轻飘飘的落雨都听得见。
苏然暗忖，侯沉裕要招待朱建，不也就是为了那点沾官的面子吗？
这时候，苏然跑过去拽了拽苏盈海衣角。
“爹，说件趣事与你听。”
苏盈海虽然为此事焦躁，但见唯一的嫡子过来，立刻就放松下来。
“何事？”
“端午我与张任一家去了富阳县的龙门镇，竞渡时有一丁忧官员观赛，还亲自给我衣衫上写了‘上’字。”
忽然，侯沉裕一怔，忙道：“你见那官员是何模样？”
“朱建。”苏然毫不忌讳地开口：“听说是散朝大夫，不知与侯员外口中的朱大夫可是一人？”
侯沉裕连忙点头。
苏然叹了口气，摇摇头道：“听闻，朱大夫丁忧才闭，即将回京述职，也不知道他如此身份，是否喜欢奢靡之风。”
“奢靡？”侯沉裕重复。
苏然点头：“杭州非同小地方，若是回朝后有人诟病他在杭州奢靡，只怕他……”
侯沉裕就是个暴发户，只知巴结不懂边界，听苏然这么一说，连忙摇头摆手：“我也听说如今朝内……”
“拉帮结派，新旧党相互难容，”苏然打断侯沉裕：“如若因侯员外以造价两万贯龙舟宴请，又令船场五倍赔付，那……”
侯沉裕脸色已变。
“会如何？”他战战兢兢地问。
苏然哑笑：“那岂不是他站哪一党，哪一党就要被攻击到体无完肤？”
侯沉裕面色忧虑，看看苏盈海，再看看苏然。
虽然苏家未必认得朱建，可苏然的话字字在理，若当真他要苏盈海五倍赔付，只怕苏家将这话找人递到朝中，那自己才真是吃不了兜着走。
“罢了、罢了。地上这人我不认得，你们只消将画舫尽快造好便是。”
苏然抻了下服帖的衣领，在屋中踱步道：“如若事情反过来，说朱大夫返京途中在杭州这繁华之地，依旧朴素无华，不为珍奇迷惑，两袖清风……”
“知道了，我知道了。”侯沉裕重重呼吸，对自己的鲁莽有些后悔，又对苏然这小郎有几分嫌恶和戒备。
真真，有其父必有其子，苏盈海的手段如果是明里要人不好过，那这小郎就是明里暗里都让人不好过，怎会是个傻子？！
侯沉裕勾了勾嘴角：“苏老板，记得添补四只船入中——这是你欠我的！”
他说话这会儿，苏然忽然手扶住额头，软软地倒了下去。
锋芒毕露不是好事啊，苏然要把这种非自然现象归结到鬼神道佛之说，只消说刚刚的自己是个什么玩意上身，撇清就好。
“然儿、然儿！”苏盈海抱住苏然急切地呼唤。
侯沉裕这时候彻底慌了，这几日杭州各行各业的翘楚都知道苏盈海的嫡子失而复得是如何珍爱，眼下这四郎——不会是被自己逼出毛病了吧？
“罢了罢了，我这就去请松元大师，苏老板稍安勿躁。”
侯沉裕慌忙离去，苏盈海把苏然抱到床榻，紧张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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