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一眼望尽三百年
黄道夔最终还是借了昊天法坛。
等到苏夜三人鱼贯而入，青羊观的首徒王宝蟾和次徒司马锦赶了过来，王宝蟾是个耿直性子，大叫道：“师傅，怎么可以放这来历不明的人进请神楼？”
黄道夔说道：“仙人到访，是青羊之幸。”
王宝蟾不以为意，道：“这个女道士不过是个末流的剑修，何以如此盛赞？”
黄道夔瞪了这马大哈的徒弟一眼，说道：“休得狂傲。我太平道尊符箓、丹道、雷法，但这世间道法万千，亦有鬼神、存想、剑道、奇门遁甲等诸般法门，只是不似我太平道抛头露面罢了，他们无名，但并非末流小道。尔等莫要做那井底之蛙妄自尊大。”
王宝蟾抓抓脑袋，说道：“就是没见过厉害的剑修。”
次徒司马锦心思活泛得多，忙些用胳膊拐大师兄，说道：“师傅教训得是，大师兄可不就是个井底蛤蟆！南宗剑圣不就是剑修。”
王宝蟾不服道：“广真人用的是桃神剑，可这个女道士背的是铁剑。”
神魂怕血气污物，灵气又与金铁相斥。
所以道士们一怕浊，二怕铁，厉害的道士都是用灵石、灵木、灵媒等法器，就算用剑也是木剑，背着铁剑的道士往往不入流，和世俗武夫无异。
因为铁剑无法施展法术，只能动用蛮力。
青羊观的祈天法坛，一座由玄晶、玉石、雷击木、以及诸如朝笏、三清铃、五行旗等各种法器组成的大阵，上面画有各种符文，映耀生辉！
黄道夔自称贫道，却是极为富有。
昊天法坛的这些木头先不说，光是这些玉石就是价值连城，够大郡几年的赋税了，至于那些奇怪的木头，石头还要值钱许多。
太平道之所以入世，最开始就是为财所困，只有朝廷和世家大族支持，才能有如此雄厚的财力建造这一座座法阵。再加太平道的道士都是烟火道士，世俗之心重，修行的人多，好攀比，求快，必须借助灵石玉器，件件桩桩都要钱。
女道人让两人相对坐下，说道：“你二人是至阴至阳的命数，可拟天地间的阴阳二气，我借你二人的命数推演阴阳变化，窥测天地先机。”
苏夜明白女道人这是以他们二人为棋子，以昊天法坛为棋盘，来观天地气运，从而巧夺天机。
女道人大手一挥，威喝道：“起！”
瞬间，苏夜感觉到如坠汪洋大海之中，周身上下弥漫着无数的灵气，整个青羊观的气质在一瞬间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成为灵气氤氲之地。
置身于这滚滚灵气之中，苏夜像醉酒一般，仔细感受着昊天道的浑厚灵气。
难怪凤凰山被称为道家的洞天福地。
小道士问道：“道长，需要我们做什么？”
女道人说道：“天地自有定数，人不过是天地间的衍化，我推演的是天下大势，我们所有人都在这大势之中，莫不能置身事外。我观你二人的命运变化，因果牵扯，自然可以推演出天地气运的变化。你二人什么也不用做。”
说罢，女道人双臂张开，喝道：“去浊！”
一瞬间，苏夜二人被两道水球裹挟住，水球将两人吞没进去，从四肢到头顶，水流从周身每一雨肌肤滑过，清洗每一个毛孔，甚至身体里面最隐私的地方。
天州的冬天可以冻死牛马，但是苏夜却并不觉得冷，这水球温暖如香汤。
片刻后水尽，苏夜发现自己的衣服竟然是干的。
女道人又喝道：“醒神！”
说罢，苏夜感觉到无数的灵气向自己涌了过来，一种无名的舒服感袭上全身，一扫乏困！那种感觉就像春日的早晨醒来一般，精力充沛，神清气爽。
待两人去浊、醒神完毕，女道人双背上取下大剑，那是一柄巨大的阔背宽口无锋大剑，剑有五尺，上面刻有各种奇怪的符文，符文上面还有血纹，待长剑闪耀着青绿色的霞光。
女道人长剑竖起，喝道：“阴阳律令，天地永和。密隐道人执妄僭越，愿与天地赌一掷！”
长剑上两个古篆：青霞。
苏夜认得一个青字，霞字却是不太识得。
随着女道人长剑霞光乍现，整个昊天法阵气息大乱，灵气肆意倾泄直冲云霄，天上瞬间风云雷动！
“轰隆隆！”
“轰隆隆！”
一道无比巨大的五花雷横空出现，径直砸向青羊观，如同坠在天空中的闪亮麻绳！雷电不仅如白练，亦如彩虹般炫丽，有赤红、乌青等各色，天地瞬间如白昼！
昊天道雷法！
这是昊天道的护阵雷法，昊天道是先天状态，自成体系，一旦有人对昊天法阵产生威胁，昊天道便会降下杀伤力最强的雷法，将来犯之敌轰成灰烬！
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女道人手中的长剑射向空中，这是一道青绿色的剑芒，在漫天雷法的照耀下，如荧火虫一般微不足道。
可就在剑与雷碰撞的一瞬间，这柄青绿色大剑竟是变得异常得耀眼，宛如划过天空的流星，明亮得让人无法直视，待苏夜看清的时候，发现这柄剑变得巨大无比，像是天地巨橼，周身上下雷电滚滚。
女道人衣袍鼓胀，双手在身前划了一个阴阳鱼，喝道：“阴阳两分，乾坤另起！道剑！”
言出法随，巨剑在空中划了一个轮，天空之中异象陡生，天地为之一白！
一轮白日如盘，
一弯新月如眉。
阴阳同显，日月同辉！
同时，雷息电止。
就在苏夜二人眼不能直视之际，女道人手中的阴阳鱼瞬间变大，正好与这昊天法坛重叠，苏夜二人各归阵眼，天空之中两道光芒急剧内敛，越来越小，越来越近。
最后，如盘白日在小道士头底消失，纳入灵台不见。
如眉新月落入苏夜灵台，整个阴阳鱼变得蓝光阵阵！
这一瞬间，苏夜二人失去神志，阴阳二气穿梭于两人身体之间，女道人整个人站了起来，长剑不知何时已经归鞘背在了背上，她双臂如蝙蝠般张开，在滚滚灵气的映照之下，遮天敝日，犹如鬼魅！
女道人睁开她那幽暗的双眼，喝道：“观天望气！”
阴阳棋盘开始轮转。
天命在中土已历千年，号曰：神州。
自有记录以来，天下已历圣君七十二位，改换门庭十三朝，可称人间大事。
不过在女道人眼中，那不过是世俗的纷繁更迭罢了，无论怎么改朝换代，天命一直在中土世界，北有草原大漠断绝野蛮人，西有雪山峻岭飞鸟不过，南有十万瘴气大山人神难行，东临浩荡大海不知其所止。
但是气运却是一直在变化。
随着王朝更替，人世间总归是在以微不可见的速度慢慢变好，生、老、病、死无不例外，再加上宗族理念、人伦道德，以及前朝佛门大开义学，在人间开蒙，人丁也变得兴旺，天下间的气运越来越被世俗所占有，修行变得日渐艰难。
气运是天地所生，无论是家国，还是仙人凡人，都不过是气运的载体罢了。
你多一点，我就少一点，
你少一点，我就多一点。
你这方面多一点，那一方面就少一点。
天下修气运的法门万千，说来说去本质就这么点东西。
大道至简。
无论谁想拥有大气运，都只能想办法将地气据为己有。
这天下间有太多人在抢气运。
朝堂把握地龙所在，建都修城，世俗之人称国都，修行之人称龙庭；达官显贵占据风水宝地，修祖坟敬先人；修行者占据名山大川洞天福地，更有太平道这种扶龙庭的修行门派；就是普通人，也是行善积德，就连名字、相貌都要暗合天地大道。
天下间的气运就这么被瓜分了。
这一次地气西移，天下知之者甚少。
地气西移带来的就是破局，打破旧格局，建立新秩序。天下间的气运将再次被释放出来，谁能收获这场大气运，谁就能在这末法时代成就仙路巅峰。
修行是什么？
女道人的眼界早已不似那些普通修行者。
他们追求道术、力量、神秘莫测，在女道人看来，那不过是“术”而已，再有高级一些的修行者，追求道心玄法、经义变化，那也不过是“法”罢了。
真正的大修行者，早已不拘泥于法术。
他们不似普通人那般以目观物、以心观物，而是以无心观物，放弃自己的立场，将自己融入万物之中，就像一滴清水汇入大海，与天地浑为一体，不再区别你、我、他，是非、荣辱、善恶，不再有立场、好恶、分别之心，然后明了性命物理，看到了“势”。
天下大势莫不能挡，每一个人都裹挟其中，只能顺势而为。
富在术数，不在劳身；
利在势局，不在力耕。
选择大于努力。
地气西移就是势。
天下大势将变，破而后能立。于她而言，渡第三次天劫需要的大气运，就在这一次的变化之中，至于对人世间会有什么影响，女道人并不在意。
她睁开她那幽暗的双眼，一抹青绿色的霞光闪过，她将自己置身于这棋盘之上，仙人望气！
中土大地上，地气一直是自北而南，由北方大地生发，向南归去，所以这中土世界历朝历代，都是面南称王，先统一北方，最后过江收服江南诸地。
但是，地气现在向西移动了，坐拥六朝古都的雍州和豫州，地气正在慢慢消亡，一块域外之地天州，地气正在慢慢生发，还有羌人羌地。
而羌人这个被大正人视为非我族类的胡人，被胡人又视为文明开化中土人的种族，可曾想过千年前也曾是天下正统，华夏圣族，只是王朝更替种族融合，现在已经迷失了自我，再也记不住祖上荣光了。
天道在轮回，天、地、人三才共同左右着天下气运。
天州将起。
女道人看到了苏夜二人在天州的种种作为，这种似是而非的景象，不一定是真实的，可能不是他们二人，但是一定有这么一类人，在做着那样的事情。
在天下大势面前，人显得重要又不重要。
有一些人是不可替代的，但是没有这个人，事情往往发展的也差不多，就拿朝代更替来讲，决定一个王朝的班底，其实一个县的人才就够了。
所以在天下大势面前，人是谁并不重要。
女道人看中的是势，地气西移，天州发生了太多的变化，生与发，血与火，这是最美丽的地方，这也是最残忍的地方。
地气西移。
雍梁北奔。
衣冠南渡。
江东分王三百年，复与中国合。
三百年纷乱流离，人间怎一个“苦”字了得。
突然，女道人恻隐之心动了。她修炼长生大道，早就做到了离群索居，可是人间疾苦如此，她又做不到无动于衷。
她本从尘世来。
女道人不由想到太平道号召天下道门“崇道灭佛”的那句呼号——
太平佛门迎香客，道士归隐山林间。
乱世菩提不问事，老君背剑救苍生。
今日借天地之力，一眼望尽三百年，本来只是为自己寻找机缘，不想却看到了太多人间悲剧。
她虽不为道门所容，但也是道门中人，道骨里天生带着悲天悯人的侠气，她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人间惨剧发生。
她要改变一切。
同时，女道人也发现，眼前这个少年，命数是如此的霸道。
王玄喆只看到了他邢克双亲，却没有看到更加霸道的一面。
此人乃凶煞孤阴之命，坐拥四百年的功德，富者愈富强者愈强，会更加抢夺周围人的气运，特别是一些大气运的上位尊者。
也就是天、地、君、亲、师。
此子一出生，便抢了母亲苏小婉半身的功德，这些年被林文靖刻意压着，命门低开，才没有显露出更多的祸害。
此子的命数，就像一颗参天大树，下面往往寸草不生。这样的人破坏性极强，正好用来改变一些局面。
“那就让他去改变这一切吧。”
女道人看着苏夜，不免暗心愧疚。
人的气运就是这样，你在某一方面特别强，就会强夺其它方面的气运，人间路好走，仙路就难，仙路好走，人间路就难。
如果让此子去改变人间这三百年，那他仙路必须气运鼎盛，人间路也就注定孤苦坎坷。
既然要给他选一条破坏性极强的仙路，那就必定会抢夺很多修行之人的气运，也包括她自己。为了避免被其命数所噬，女道人觉得还是与他远一些为好，少惹因果。
等到苏夜三人鱼贯而入，青羊观的首徒王宝蟾和次徒司马锦赶了过来，王宝蟾是个耿直性子，大叫道：“师傅，怎么可以放这来历不明的人进请神楼？”
黄道夔说道：“仙人到访，是青羊之幸。”
王宝蟾不以为意，道：“这个女道士不过是个末流的剑修，何以如此盛赞？”
黄道夔瞪了这马大哈的徒弟一眼，说道：“休得狂傲。我太平道尊符箓、丹道、雷法，但这世间道法万千，亦有鬼神、存想、剑道、奇门遁甲等诸般法门，只是不似我太平道抛头露面罢了，他们无名，但并非末流小道。尔等莫要做那井底之蛙妄自尊大。”
王宝蟾抓抓脑袋，说道：“就是没见过厉害的剑修。”
次徒司马锦心思活泛得多，忙些用胳膊拐大师兄，说道：“师傅教训得是，大师兄可不就是个井底蛤蟆！南宗剑圣不就是剑修。”
王宝蟾不服道：“广真人用的是桃神剑，可这个女道士背的是铁剑。”
神魂怕血气污物，灵气又与金铁相斥。
所以道士们一怕浊，二怕铁，厉害的道士都是用灵石、灵木、灵媒等法器，就算用剑也是木剑，背着铁剑的道士往往不入流，和世俗武夫无异。
因为铁剑无法施展法术，只能动用蛮力。
青羊观的祈天法坛，一座由玄晶、玉石、雷击木、以及诸如朝笏、三清铃、五行旗等各种法器组成的大阵，上面画有各种符文，映耀生辉！
黄道夔自称贫道，却是极为富有。
昊天法坛的这些木头先不说，光是这些玉石就是价值连城，够大郡几年的赋税了，至于那些奇怪的木头，石头还要值钱许多。
太平道之所以入世，最开始就是为财所困，只有朝廷和世家大族支持，才能有如此雄厚的财力建造这一座座法阵。再加太平道的道士都是烟火道士，世俗之心重，修行的人多，好攀比，求快，必须借助灵石玉器，件件桩桩都要钱。
女道人让两人相对坐下，说道：“你二人是至阴至阳的命数，可拟天地间的阴阳二气，我借你二人的命数推演阴阳变化，窥测天地先机。”
苏夜明白女道人这是以他们二人为棋子，以昊天法坛为棋盘，来观天地气运，从而巧夺天机。
女道人大手一挥，威喝道：“起！”
瞬间，苏夜感觉到如坠汪洋大海之中，周身上下弥漫着无数的灵气，整个青羊观的气质在一瞬间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成为灵气氤氲之地。
置身于这滚滚灵气之中，苏夜像醉酒一般，仔细感受着昊天道的浑厚灵气。
难怪凤凰山被称为道家的洞天福地。
小道士问道：“道长，需要我们做什么？”
女道人说道：“天地自有定数，人不过是天地间的衍化，我推演的是天下大势，我们所有人都在这大势之中，莫不能置身事外。我观你二人的命运变化，因果牵扯，自然可以推演出天地气运的变化。你二人什么也不用做。”
说罢，女道人双臂张开，喝道：“去浊！”
一瞬间，苏夜二人被两道水球裹挟住，水球将两人吞没进去，从四肢到头顶，水流从周身每一雨肌肤滑过，清洗每一个毛孔，甚至身体里面最隐私的地方。
天州的冬天可以冻死牛马，但是苏夜却并不觉得冷，这水球温暖如香汤。
片刻后水尽，苏夜发现自己的衣服竟然是干的。
女道人又喝道：“醒神！”
说罢，苏夜感觉到无数的灵气向自己涌了过来，一种无名的舒服感袭上全身，一扫乏困！那种感觉就像春日的早晨醒来一般，精力充沛，神清气爽。
待两人去浊、醒神完毕，女道人双背上取下大剑，那是一柄巨大的阔背宽口无锋大剑，剑有五尺，上面刻有各种奇怪的符文，符文上面还有血纹，待长剑闪耀着青绿色的霞光。
女道人长剑竖起，喝道：“阴阳律令，天地永和。密隐道人执妄僭越，愿与天地赌一掷！”
长剑上两个古篆：青霞。
苏夜认得一个青字，霞字却是不太识得。
随着女道人长剑霞光乍现，整个昊天法阵气息大乱，灵气肆意倾泄直冲云霄，天上瞬间风云雷动！
“轰隆隆！”
“轰隆隆！”
一道无比巨大的五花雷横空出现，径直砸向青羊观，如同坠在天空中的闪亮麻绳！雷电不仅如白练，亦如彩虹般炫丽，有赤红、乌青等各色，天地瞬间如白昼！
昊天道雷法！
这是昊天道的护阵雷法，昊天道是先天状态，自成体系，一旦有人对昊天法阵产生威胁，昊天道便会降下杀伤力最强的雷法，将来犯之敌轰成灰烬！
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女道人手中的长剑射向空中，这是一道青绿色的剑芒，在漫天雷法的照耀下，如荧火虫一般微不足道。
可就在剑与雷碰撞的一瞬间，这柄青绿色大剑竟是变得异常得耀眼，宛如划过天空的流星，明亮得让人无法直视，待苏夜看清的时候，发现这柄剑变得巨大无比，像是天地巨橼，周身上下雷电滚滚。
女道人衣袍鼓胀，双手在身前划了一个阴阳鱼，喝道：“阴阳两分，乾坤另起！道剑！”
言出法随，巨剑在空中划了一个轮，天空之中异象陡生，天地为之一白！
一轮白日如盘，
一弯新月如眉。
阴阳同显，日月同辉！
同时，雷息电止。
就在苏夜二人眼不能直视之际，女道人手中的阴阳鱼瞬间变大，正好与这昊天法坛重叠，苏夜二人各归阵眼，天空之中两道光芒急剧内敛，越来越小，越来越近。
最后，如盘白日在小道士头底消失，纳入灵台不见。
如眉新月落入苏夜灵台，整个阴阳鱼变得蓝光阵阵！
这一瞬间，苏夜二人失去神志，阴阳二气穿梭于两人身体之间，女道人整个人站了起来，长剑不知何时已经归鞘背在了背上，她双臂如蝙蝠般张开，在滚滚灵气的映照之下，遮天敝日，犹如鬼魅！
女道人睁开她那幽暗的双眼，喝道：“观天望气！”
阴阳棋盘开始轮转。
天命在中土已历千年，号曰：神州。
自有记录以来，天下已历圣君七十二位，改换门庭十三朝，可称人间大事。
不过在女道人眼中，那不过是世俗的纷繁更迭罢了，无论怎么改朝换代，天命一直在中土世界，北有草原大漠断绝野蛮人，西有雪山峻岭飞鸟不过，南有十万瘴气大山人神难行，东临浩荡大海不知其所止。
但是气运却是一直在变化。
随着王朝更替，人世间总归是在以微不可见的速度慢慢变好，生、老、病、死无不例外，再加上宗族理念、人伦道德，以及前朝佛门大开义学，在人间开蒙，人丁也变得兴旺，天下间的气运越来越被世俗所占有，修行变得日渐艰难。
气运是天地所生，无论是家国，还是仙人凡人，都不过是气运的载体罢了。
你多一点，我就少一点，
你少一点，我就多一点。
你这方面多一点，那一方面就少一点。
天下修气运的法门万千，说来说去本质就这么点东西。
大道至简。
无论谁想拥有大气运，都只能想办法将地气据为己有。
这天下间有太多人在抢气运。
朝堂把握地龙所在，建都修城，世俗之人称国都，修行之人称龙庭；达官显贵占据风水宝地，修祖坟敬先人；修行者占据名山大川洞天福地，更有太平道这种扶龙庭的修行门派；就是普通人，也是行善积德，就连名字、相貌都要暗合天地大道。
天下间的气运就这么被瓜分了。
这一次地气西移，天下知之者甚少。
地气西移带来的就是破局，打破旧格局，建立新秩序。天下间的气运将再次被释放出来，谁能收获这场大气运，谁就能在这末法时代成就仙路巅峰。
修行是什么？
女道人的眼界早已不似那些普通修行者。
他们追求道术、力量、神秘莫测，在女道人看来，那不过是“术”而已，再有高级一些的修行者，追求道心玄法、经义变化，那也不过是“法”罢了。
真正的大修行者，早已不拘泥于法术。
他们不似普通人那般以目观物、以心观物，而是以无心观物，放弃自己的立场，将自己融入万物之中，就像一滴清水汇入大海，与天地浑为一体，不再区别你、我、他，是非、荣辱、善恶，不再有立场、好恶、分别之心，然后明了性命物理，看到了“势”。
天下大势莫不能挡，每一个人都裹挟其中，只能顺势而为。
富在术数，不在劳身；
利在势局，不在力耕。
选择大于努力。
地气西移就是势。
天下大势将变，破而后能立。于她而言，渡第三次天劫需要的大气运，就在这一次的变化之中，至于对人世间会有什么影响，女道人并不在意。
她睁开她那幽暗的双眼，一抹青绿色的霞光闪过，她将自己置身于这棋盘之上，仙人望气！
中土大地上，地气一直是自北而南，由北方大地生发，向南归去，所以这中土世界历朝历代，都是面南称王，先统一北方，最后过江收服江南诸地。
但是，地气现在向西移动了，坐拥六朝古都的雍州和豫州，地气正在慢慢消亡，一块域外之地天州，地气正在慢慢生发，还有羌人羌地。
而羌人这个被大正人视为非我族类的胡人，被胡人又视为文明开化中土人的种族，可曾想过千年前也曾是天下正统，华夏圣族，只是王朝更替种族融合，现在已经迷失了自我，再也记不住祖上荣光了。
天道在轮回，天、地、人三才共同左右着天下气运。
天州将起。
女道人看到了苏夜二人在天州的种种作为，这种似是而非的景象，不一定是真实的，可能不是他们二人，但是一定有这么一类人，在做着那样的事情。
在天下大势面前，人显得重要又不重要。
有一些人是不可替代的，但是没有这个人，事情往往发展的也差不多，就拿朝代更替来讲，决定一个王朝的班底，其实一个县的人才就够了。
所以在天下大势面前，人是谁并不重要。
女道人看中的是势，地气西移，天州发生了太多的变化，生与发，血与火，这是最美丽的地方，这也是最残忍的地方。
地气西移。
雍梁北奔。
衣冠南渡。
江东分王三百年，复与中国合。
三百年纷乱流离，人间怎一个“苦”字了得。
突然，女道人恻隐之心动了。她修炼长生大道，早就做到了离群索居，可是人间疾苦如此，她又做不到无动于衷。
她本从尘世来。
女道人不由想到太平道号召天下道门“崇道灭佛”的那句呼号——
太平佛门迎香客，道士归隐山林间。
乱世菩提不问事，老君背剑救苍生。
今日借天地之力，一眼望尽三百年，本来只是为自己寻找机缘，不想却看到了太多人间悲剧。
她虽不为道门所容，但也是道门中人，道骨里天生带着悲天悯人的侠气，她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人间惨剧发生。
她要改变一切。
同时，女道人也发现，眼前这个少年，命数是如此的霸道。
王玄喆只看到了他邢克双亲，却没有看到更加霸道的一面。
此人乃凶煞孤阴之命，坐拥四百年的功德，富者愈富强者愈强，会更加抢夺周围人的气运，特别是一些大气运的上位尊者。
也就是天、地、君、亲、师。
此子一出生，便抢了母亲苏小婉半身的功德，这些年被林文靖刻意压着，命门低开，才没有显露出更多的祸害。
此子的命数，就像一颗参天大树，下面往往寸草不生。这样的人破坏性极强，正好用来改变一些局面。
“那就让他去改变这一切吧。”
女道人看着苏夜，不免暗心愧疚。
人的气运就是这样，你在某一方面特别强，就会强夺其它方面的气运，人间路好走，仙路就难，仙路好走，人间路就难。
如果让此子去改变人间这三百年，那他仙路必须气运鼎盛，人间路也就注定孤苦坎坷。
既然要给他选一条破坏性极强的仙路，那就必定会抢夺很多修行之人的气运，也包括她自己。为了避免被其命数所噬，女道人觉得还是与他远一些为好，少惹因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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