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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魏兴农·不动组·北海道(8)

    我静静地看着这一切的发生,不明其中道理,于是我朝着这片空白磕头,但我确定我是朝着我的爷爷而不是朝着空白,因为我知道终有一天我也会成为空白,世上的一切都会如此:“此等一切外器世间界,七火一水风吹离散时,发尖稍许残存亦无有,尽皆空空如也若太虚”。

    我把老魏搀起来:“怎么样?还好吗?”

    他咂咂嘴,把淤血吐出来:“像死过一次。”

    我心想的确差不多。

    他拍掉身上的灰尘,目光被那些空白吸引,他走过去,伸手想要触碰它。

    我拉住老魏:“不要。”

    一瞬间我觉得老魏看过去的眼神有些复杂,完全不像那个在北海道种地的农民。忽然我有一种感觉:这一切都太过巧合了。我来到这里,碰到老魏,被那些人困住,见到这个自称的“虚妄”,他带来了爷爷的遗物,我用掉了爷爷的遗物——这一切就好像是被安排好的,好像是被那个开着卡车来接我的魏兴农安排好的一样。

    我想问问他,可他先问我:“这是啥?”听语气的确是那个北海道农民。

    我耸耸肩:“我爷爷留给我辟邪的宝物。”

    他看着我:“那这里怎么办?”

    “我看得重新供起来。”

    走出神社的时候,太阳正刚从山后露出一道金边:“天都亮了。”我感慨起来,无论这一夜发生过多少事,黎明总像是一场新生。

    “不,”老魏看看太阳的方位,又看看手表,“恐怕我们在里面呆了不止一夜,”他眯起眼睛看向那道阳光,“那是夕阳。”

    我不禁哑然,黎明与夕阳原来是如此的相像:“这个地方真是奇怪啊。”

    “是啊。”

    当我们穿过长满荒草的神道回到村中的时候,发觉这里已经人去楼空,我们没有找到王七斤,也没有看到王二、赵六和十三娘,还有昨夜出现在这个村子里的所有人好像一夜之间都消失了——那个我之前在里面住了好几天的仓库也不见了,就好像这里已经被抛荒了十几年一样,而我们是十几年里唯一造访这片宁静的客人。

    老魏有些害怕,倒不是为了这个村子,他是害怕自己的卡车也因此消失了,结果卡车就老老实实地停在原地哪都没去,只是遮雨布上已经积了厚厚的雪。

    “昨天晚上下雪了吗?”他嘟囔着。

    算啦,现在发生什么我都不惊讶了,我拍了拍车门:“还是它最老实了。”说这话的时候我看向魏兴农,魏兴农正忙着检查轮胎状况,没有理我。

    回到中国村,我立刻联系了黄蜂仔,没等我开口那小子就喜滋滋地祝贺我:“活干得漂亮啊!一点痕迹都没有!一夜之间,就一夜之间走得干干净净,一点废话都没有,你是怎么做到的?”

    我愕然地问他是怎么知道的消息,黄蜂仔颇有些自得:“我们当然是派人一直秘密跟着你啦,你的一举一动都有人在给我们汇报嘛。”

    我的一举一动?汇报?我糊涂了。

    “那是一个,嗯,”我回忆着,“穿运动服的年轻人吗?关西口音。”

    “对对对!怎么?你早发现了?城府够深的啊!”

    我怎么可能发现不了,那他妈的算什么秘密跟踪啊,而且我早就把他甩在大巴车上了:“他是怎么说的?”

    “啊,他就说,和你到村里啦,看着你挨家挨户走访,然后和村里的老大接上头啦,你们闭门扯皮了好几天,然后一夜之间人就全他妈不见啦。”

    “那他现在人呢?”

    “已经在回函馆的飞机上了吧,你们俩就前后脚给我打的电话,前后脚。”

    我沉默了片刻,黄蜂仔大概是以为我对他们跟踪我的事生气了,一个劲儿地在电话那头赔不是。

    “我把枪丢了。”我如实说道。

    “丢就丢了吧,又没什么大不了的。”他依旧是快快活活的语气。

    “还有,那个村子里有个神社,那个地方千万不要拆,不要碰,最好能翻修一下,供奉起来。”

    “神社?”黄蜂仔狐疑道,“什么神社?中国人的地方怎么会有神社?哦哦,我懂了,我们会选个好地方起个神社的,这你就不要担心啦,早点回来,老大说他要开那瓶82年的波尔多替你庆功。”

    我放下电话,看向魏兴农,是我又搞错了地方,还是魏兴农故意为之?这他妈都哪跟哪啊!

    晚上老魏做了烙饼摊鸡蛋,又炖了牛肉,自从我来到日已经本很久没有吃到过这些了,尤其黄酱的味道真是让人怀念到要掉下泪来——吃着烙饼摊鸡蛋,我就心想,算了,都算了,就算一切都是老魏安排好的,就冲这顿饭也值了,值了。

    那晚上我们一直喝到深夜,老魏也说了些我意想不到的话,他醉眼惺忪的说,那个“终焉”或者“空白”之类的,他曾听家里长辈说过。老辈人说在大陆东北的一个山里有个地缝,地缝里就有这个玩意,牛马车人进去就会消失不见,那一带都传说它是鬼门关、阴阳道。

    是啊,我知道,我知道的,那个地方就距离锦州不远的山里,后来不只是谁在那里建了一座庙,我爷爷曾在那里出家,我知道的,那就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临别之际,我把剩下的经费都给了老魏,老魏不肯收,倒给了我两瓶自作的黄酱,我把事务所的电话留给他,让他有事要帮忙就找我。

    这件事过了三四年老魏才又打电话给我,因为他买了手机,直到这时候我才想起来,那夜在那个村子里见到的那个人是谁,他就是山田洋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