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〇八 莹莹枝上白

    公子府大宴之日

    他在主位之上,姿态如在云端高立,放眼看去,这世间种种都在他眼底成寻常。

    “贺公子乔迁。”客座上的良王举杯祝贺。

    他举杯回敬,眼中神色无喜无怒,将杯中酒饮下。

    良王饮下杯中物,便知道轻轻所想之事已成。

    “贺喜公子。”客座上另一位年轻公子说道。

    西楼应如旧。

    此时歌舞上场,妙曼的舞姬在厅上翩然起舞。

    “好酒,公子府中的酒可比碧芳桃。”是谁赞叹一句,落入人耳中。

    西楼应看去,那人回以一笑,“公子,我可能带些这酒走?”

    “言公,这是第一道酒。”西楼应只是这般说,“你要它就要不得别的。”

    那人闻言眼中一亮,“公子还有别的妙酒?”言公,有名的好酒之人,也是轻轻重要的酒客。只不过于公与轻轻不及如与良王一般常见面罢了。

    西楼应只是转了头看了看立在身旁的秋罗。秋罗点了点头,转身出了正厅。

    厅中歌舞依旧,看的人津津有味,却也对宴酒万分期待。

    过了一会儿功夫,上酒的侍女鱼贯而入,舞姬们退了下去。姿态盈盈为各位宾客盛酒。

    良王将一切看在眼里,笑意温谦。

    昨日,他去镜馆见了轻轻。轻轻送他三坛酒,皆为枝上白。

    莹莹枝上白,就此破风来。他还记得当时她吟咏之时眼中的流彩。

    他回府之后,取酒斟饮,只觉滋味无穷,万千喜乐。

    “良王怎么不饮?”西楼应把他神情收入眼底,心中霍然不喜,面上依旧。

    “只是一时想起些事,公子请。”良王端起案上的白玉杯,慢慢饮下。

    这是芙蓉露,清雅恬香。去年空庭东苑中,他与轻轻在荷香风露中尝新酒,就是这芙蓉露。

    公子,你可是得饮第一杯。轻轻那日笑靥如花,对他道。

    桌案上的酒杯被撤了下去,侍女换了新杯,又添新酒。这一次,却是水晶杯,晶莹剔透。

    “公子大手笔。”言公还回味着之前那酒的滋味,见了这水晶杯时,眼中顿时一亮。

    “言公还是想一想选什么带走吧。”西楼应想,该是让良王知道他不该存什么心思做什么事了。

    “老夫等着。”言公朗然回应。

    只是这杯酒,让人反应却不同来。

    有人喜上眉梢,有人笑意温文,有人意犹未尽,还有人面上无波,心中却是微苦微涩。

    “公子不如大方些,让老夫都带些。”言公还真是敢开口,开口就是全要。

    “言公可知道这三道酒叫什么?”西楼应把玩着手里的水晶杯,水晶剔透与他容色相映,相得益彰。

    “公子请说——”有人已经等不及接了话。

    “第一道,雪融春。”以她的习惯,这酒如其名,与雪与春相关。

    “好名字,取名儿的是个高人。”言公当即笑道,滋味温润醇厚,好酒好酒。

    “第二道,芙蓉露。”是她在夏日荷花盛开时酿得。

    “妙!”另一公子赞叹到。

    “那第三道呢?”有人已经按捺不住。

    “枝上白。”却是良王说的。轻轻说过,唯有枝上白是最近她心性的,所以她花的时间也最多。

    “莹莹枝上白,就此破风来。”西楼应吟咏到,“藏梨镜馆,有女轻轻。诸位若有意,三道酒各取一坛去。”轻轻,你要什么,我就给你。

    “多谢公子。”在场之人心中莫不惊诧,可想一想也是情理之中,于是说道。

    良王的神色终于微变。

    大宴继续,丝竹飞扬。

    公子府大宴后,众人纷纷散去。

    “公子,本王有一事不解,望公子解惑。”良王留在最后,厅中只剩下两人。

    公子做了个请的手势,从主座站起来,长身玉立,风采照人。

    “莹莹枝上白,就此破风来。”良王不是不知晓这位公子是个怎样的人物——十二岁时破东瀛火器、一战成名,此后种种更是叫人瞠目结舌后只能喟叹不如。这公子府建造也是皇上为表看重亲自在诏书上盖下玺印的。

    “公子如何知道的?”轻轻只是个寻常女子,多不过在权贵眼中是个酿得一手好酒的美人,根本不是公子会关心的对象,如说是宴酒需要出处干净,最多也就是查到是藏梨镜馆身家是否清白,怎么可能会将这两句诗词都牵扯出来。

    轻轻的文采他不是不知道,但他也知道凤陵文人才子传诵的大多是假托了别人的名头的。而这两句他确定轻轻从不曾说过,这还是那日在空庭取酒时说的。

    “良王为何如此关心?”不答反问。

    “公子,轻轻只是一个女子。”以他对轻轻的了解,除了身世不明,手段神秘之外,她只是个寻常女子,最喜攒花扑蝶事,最爱闲情散漫度日。公子若是对轻轻动了心思,只怕她逃不过。

    “良王想多了。”西楼应步履优雅,面目如冰雪,“你知道的,美人美酒总是比寻常物有意思些。”

    “良王,酒已备好,你是不要了吗?”西楼应看着他神情中细微的变化,这才感觉自己心中那份灼烧稍微冷却些。

    “多谢公子美意,本王告辞。”问不出来个什么那就自己去查,镜馆中他的人也有,是该动用了。

    “良王且去,我不送了。”西楼应在他身后道,嘴角一个浅浅笑意显露。去吧,去了你就知道你两年都是一场空。

    话说回来,不到一日不见,他竟如此想念她。是该回去了。

    深夜,着一身春时的湖绿素绫衣衫,披了纱披。她立在梨涡的青石桥上等人,等着阿哑回来,今日他早上离开,直到这个时候都不见踪影,她实在是睡不着,索性在这里等他。

    是的,她素来沉眠无梦,却从两年前开始总是梦到阿哑,梦到阿哑走得好远好快,她呼唤着想让他留下,可阿哑似乎什么都听不到一样,越走越远。

    如今,就像是失而复得一般,这种又是欢喜又是惶然的心绪叫人也是不知如何是好。

    说到底,还是应当早早的离开去,斩断世间种种牵绊,做个无牵无挂的方外人。

    偏偏,她还放不下阿哑。元妈妈攒的金银已经够她锦衣玉食后半辈子,其他人她不必关心,只有阿哑,她还放不下,不知道是怎样一种心情,总是希望着他是能好的——她以为她是女孩儿时候,便希望她能嫁个好郎君,知道阿哑是个男孩儿后,自然也就是希望他能娶个好妻子,平安喜乐一辈子,再把酿酒术交给他,凭着他的聪慧心性自然是能在这个世界站稳脚跟的。

    就是希望他能好,好好的、好好好好的。

    “轻轻。”谁在叫她?冰雪般的声线一如他冰雪般的容貌,转过身去,便是阿哑。他如从梦中来,在朦朦月色之中飘渺出尘。

    “阿哑回来了。”轻轻笑开,面目一下子生动起来,原本是淡淡愁绪的,如今却是悦然欢喜。她走上去,伸出手要拉住他,然而顿在空气中又停下。

    “我都忘了,你已经十五岁啦。”感慨一般地说道,收回手笼在袖中,心中也似是低低叹怀了一样,有个隐约的念头越发强烈了。

    “回屋吧。”西楼应把她的种种神色看进眼底,心中有些脉脉的东西蔓延开来,缓慢却浸透着。

    “嗯,今晚你可不能与我同睡啦。”她自然是走在前头,纱披在东风轻寒里微微飘离起来,西楼应欲捉住她的手,但就是那样,被错过,于是拉开了前前后后不远不近的距离。

    “阿哑,已经快夏天了。”她喃喃地说道。“你学酿酒吧,我教你。”

    西楼应不回答,只是随在她身后。

    “阿哑,又不说话了!”轻轻转过脸瞅着他抱怨道,“你算是答应了,以后可就不能睡懒觉了。”

    西楼应看她一眼,依旧默不作声。睡懒觉,是她的习惯吧。

    千赶万赶,最后还是把别扭的阿哑赶去了东厢的屋子,轻轻回到主厢小院里,看到那一树花枝已经寥落的梨花,她突然觉得其实有些东西没什么不好。

    比如,花开终究花落;

    比如,若是舍不得,那就执着不舍,直到有一日发现做了该做的也该离去的时候;

    比如,我始终还是寂寞。

    她叹了口气,自己这是怎么了,总是愁绪诸多,不是要做个闲散方外人么?摇摇头,换了轻快的步子推门进屋去。

    今夜只愿无梦好眠,明日可看春烟。

    好眠倒是好眠,醒来也可看春烟,只是公子从来是对目的十分执着的人,他想呆在轻轻身边,自然会想尽了办法到她身旁。

    这一夜,倒是花月朦胧,鸟儿酣眠。

    公子拥着怀中的轻轻,理所当然地安享春夜,只是少年啊,遇到了温香暖玉难免心猿意马,这般情状在公子身上也不例外。

    这一夜,公子嘴角翘起,心中欢喜,可也是受了折磨。

    我不明白事情为什么能变成这样,明明、明明昨晚是把这家伙送到房间门口的啊。

    “阿哑,为什么你不在自己屋里?”看来是要重视这个问题了,阿哑都十五了,青春期的孩子了,还和自己睡在一起,不妥、实在不妥。

    西楼应穿好自己的外袍,依旧是冰雪模样,只是难得的眉宇之间多了些奇怪的情绪。

    “阿哑!”她真是有些生气了,这种事情很正经好不好,将来这孩子还要娶媳妇儿的,她是姐姐、姐姐!

    “那间屋子我睡不着。”难得的解释啊,西楼应理理自己的衣物,下了床穿好了鞋,除了稍微零乱的发丝之外,整个人就如木兰清朗。

    “那也不能跑到我这儿啊。”她气恼无比,抱着被子对他叫到。

    “我认床。”西楼应转身,看着她云鬓微乱,面色因为恼怒而有些发红,又道。

    轻轻顿时无言以对,不知道这个回答是真是假,可不管怎么说她都是要告诉阿哑什么事情是不能做的。

    “那这样吧,你以后睡这间屋子这张床,我去东厢。”轻轻最终想出了解决办法,不,是一瞬间就有了这个想法。反正镜馆以后会交给阿哑,现在就让他进住主厢也挺好的。

    西楼应盯住她瞧了半晌。

    “我在外面时常睡不好,你在才好一些。”不得不承认,有她在身旁,他总是更容易心中平静安宁。

    “你——”这算是被堵住了。轻轻张了张嘴要说话却找不出言辞应对。

    是啊,这孩子小时候就跟着自己睡,结果又走丢了,现在回来后嘴上不说其中艰难,可怎么可能会不苦?

    “阿哑,你长大了。”可总是不能长久如此的,最多是她哄他睡着后离开,却决计是不可两人同塌而眠的,何况再过不久自己也该离开了。所以,所以还是狠下心。

    “你先出去吧,我要起床了。”她无意间瞥见他低垂着眼的样子,似乎是有些失落,可还是开了口。

    于是她听到他转身离去,房门关上的声音。

    阿哑,你总是不可能永远是孩子的。她闭上眼又睁开,略去那一抹淡色的愁意化作了清明欢喜的神色。

    今日,镜馆应当会十分热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