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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相思寸寸断

    春风不知人心苦,枉自掀花吹。

    退去所有人,独自捧着粗瓷坛子抱在怀中游荡在梨花林中,淡淡月色拢来,人间春色入迷,却只有他醉不得。

    “轻轻、轻轻——”他叫到,“你骗我、你骗我——”他发丝散乱,衣袍不整,神色迷离歪斜斜地靠在一颗梨树下灌了一口闷酒。

    “你骗我——”他呢呢喃喃似在梦中,却深知今生最大的悔世憾事是无能再见她一面。

    “也好,也好。”他道,摔碎了手里的粗瓷坛子,摇摇晃晃地不知往何处去。

    霍言看着这个醉得不省人事的男人歪倒在水边,无奈笑笑。

    痴情可笑,落到无心人手里,不过空自恼。

    这家伙不是西楼应,所以注定错过轻轻。她扶起那烂醉如泥的人,慢慢往屋子里走。

    春夜春寒,梁王还是小心身体得好。

    毕竟明天开始,公子西楼身负重伤销声匿迹,朝政大事还需要你这样的俊才呐。

    霍言笑着给那人盖上被子,转身欲离去却被人捉住了手。

    “别走——”那人在混沌中呓语。

    霍言转身,低头俯看他眉目间的伤心落寞。也罢,你这些年来坎坷,除了轻轻也不会再动真心。我一个人还要停留不短的时日,不如我们做个伴,我陪你玩一玩。

    行者,谁不寂寞?不过是有人自苦,有人开脱。

    青云山渐近暮色,忘轻在河边采了水鱼须就要回道观,却在河滩碰见了一个浑身是血的人。

    慢慢靠近,那人一张脸满是污血,狼狈不堪,人还清醒着却气息微弱。他手里的剑沾了血,如此突兀骇人,只是对忘轻而言,不过是寻常。

    一条人命,她可救,也可不救。不过还是选择蹲下身。

    “你是谁?”那人气息微弱,敛去了眼中惊喜与无奈之色,凝滞着开口。

    “你想死还是想活?”忘轻问,放下手里的背篓,漠然无情。

    “你想救我还是不救?”那人却问。

    忘轻立马背上竹篓起身离去,却被人抓住了衣角。

    “救我。”仅两个字,却死死不放。

    她转身,容颜如春雪,冰凉晶莹,落进那人眼底和心上。

    他轻轻叹息,我终于找到你。

    青云观里没有男子,所以忘轻将人安置在一个山洞中。只待为那人换下一身血衣,着上一身道袍。摘下自己眼上的墨带,取热水洗净那人面上的污血,她怔在原处。

    阿哑。这熟悉而陌生的面容叫她手足无措。更多却是千万的心疼与疼痛,她的阿哑,怎么变成这般模样?

    “你看什么?”那人声线终于恢复本来的样子,如冰雪沁骨,却透着莫名的优雅和魅惑。他见着她眼底的无措和心疼,却不能露出半分马脚。

    “你—为何伤成这个样子?”收敛了情绪,看起来阿哑并不认识自己。

    “我不知。”他微微皱眉,“我忘记太多事情,记不起了。”

    “忘记。”这个词多么美妙,一霎那却叫她心中作痛起来。她离开凤陵,离开镜馆,离开阿哑,离开红尘,来到这世外的青云观,要做到忘记且自艰难,阿哑却说他忘记了。

    这是多绝妙的讽刺啊!她舍弃阿哑,阿哑忘了她。

    “是的。”他似乎困惑,回答道。

    忘轻转身去取药,泪却滴在衣袍上。待转过身,已经平静淡漠。

    “那你还记得什么?”她说。

    西楼应努力回忆着,忍着药物带来的刺激和鼻尖的暗香,道,“我总能在梦中看到一个女人,一身素锦,教我酿酒。”

    她的手不可遏制地颤抖了一下,引来面前之人一声轻嘶。

    “弄疼了吗?”她慌忙问道,眼中的惊慌和心疼落尽西楼应眼中,真真切切,不再虚无缥缈。

    “可我看不清她的脸,总看不清。”他说,落寞冰凉。

    “既然看不清,那就不必去看了。”忘轻说,继续为他上药。

    “不行。”西楼应道,“我会看清楚的,也会想起来,她是我的,谁也抢不走。”她是他的,谁也抢不走。

    忘轻不再失态,只是心中颤抖起来,静默无言。何必执着。

    “别处你自己上药吧。”放下药盅,忘轻道。

    “我身负重伤。”西楼应道。他势必要她知道,他受了多少伤,流了多少血。

    “你是男子。”她拒绝。她是女子,且对面这人是阿哑。

    “你是道士,方外之人计较这些?”西楼应反诘。

    “总归不方便。”忘轻说道,她不肯。

    “那我就任由它们化脓感染,死在这里。”她顽固,他却能更倔强。

    “你——”要了嘴唇要呵斥他,却猛然想起自己已经不是那个轻轻,他也不是那个阿哑了。

    “我给你上药。”她拗不过阿哑,总是对他轻易心软,轻易不能拒绝。

    “好。”西楼应道,心中笑意泛起。轻轻,我怎能放过你?

    这一次褪下他的外袍,她见到了那些伤痕,一道道的触目惊心,将他原本完好的皮肤撕裂得四分五裂不成样子。她的阿哑,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她低下头眼泪忍不住落下来,再也不能抑制,颤抖着将药涂在那些伤口上,她没有听到一声叫苦和嘶声。

    她抬起头,泪眼朦胧,“阿哑——”她从来没忘过,没忘过藏梨镜馆,没忘过主厢小院,没忘过阿哑。眼下见到他这个模样,却让她再也无力挣扎,再也无力做那个青云观的道士了。

    这一刻她才明白,青云观这四年,一切不过自欺欺人。

    西楼应看着泪眼婆娑的女人,却不知如何是好。他现在是个什么都忘了的人,马脚是不能露出来半分的。只是问她,“你为何哭?”

    忘轻却是擦了眼泪道,“你的伤势骇人,可见你受了莫大的苦楚。”

    “你是怜悯?”他微微挑起眉,问。

    忘轻不答,只是轻轻地缓慢地褪下他的衣衫,生怕触碰到他的伤口,只到上半身已不着寸缕。她这才开口,“是你的仇家吗?”

    “不,是对手。”那人是谁并不清楚,但的确是帮了自己一个忙。

    她摇摇头,不知阿哑会有怎样的对手?五年不问世间事,阿哑走着怎样的路,过着怎样的生活,身边是怎样的人,对她已经是一片空白。只是那个当年男女莫辩的少年啊,如今已经真的长成一个成熟的男子了。

    “这里很安全。”忘轻道,“你可以安心养伤,之后离开。”

    “嗯。”他有些困倦,伤势是真的很重,现在可以放心了,于是神智有些模糊起来,可不知怎么心里滴出一种甜来,让他闭上了眼。

    于是等忘轻清洗了伤口上好所有伤处的药,西楼应已经睡着。

    她叹了口气,将血衣和废物拿走,寻个地方埋了。又回了青云观里取了些器具,这才背着竹篓回到山洞里。没人注意她,因着四年的清修都是极为低调的,何况她常在山上采挖草药,众人就淡忘她了。

    她是万万没想到会和阿哑相逢的,且是在这种状况下。现在的情况很需要好的条件给阿哑养伤,她是要做些什么了。

    初春的天气还有些冷,于是燃起火堆,把带来的披风给阿哑罩上。她忙了起来,背着竹楼带着刀出去了,不多时拎了只清理好的山鸡回来,然后开始炖汤。弄得满脸是灰尘的,却有些不亦乐乎的感觉。许久不曾这么做了,有些生疏,竟然差点淋熄了火堆。

    不时看一看阿哑,他睡得很香,眉宇间舒展。忘轻想着,总是要照顾好他的,等伤好了就让他早早下山吧,她虽不舍,却也是明白不该做什么的。她已经不想再为情而喜怒哀乐了。这一次,是看在他伤势严重上出手救治。

    火光很明亮,汤的香气慢慢逸散出来。忘轻想,这几日是要下山去购置些东西了,唯一的问题是没有钱。这么一来还需要去弄些钱。慢慢构思着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她有些出神,也不觉西楼应醒来。

    西楼应的醒来是因为疼痛,只是一睁开眼看到了轻轻,心中稍微安定,却不做声。看着她的侧脸安静平和,一霎也觉岁月静好。找了这么多年,大启的山河万里他几乎翻遍了每一寸,去遍她曾说的山山水水,却寻不到她半丝痕迹,那冰檀玉棺里的人真是像极了她,可他不信。因着不信,于是从未死心。

    如今终于是见到了,见到就好,见到便好。哪怕她不说不言不问,他笃定了她的眼泪是为他一人而落,也越发肯定今生今世决计是不会放开了。

    “你叫什么名字?”西楼应开口,问。

    “忘轻。”她答,“饿了没?汤就快好了。”

    “那我叫什么?”他说。

    忘轻转过脸,看着他有些迷茫懵懂,不疑是真是假。道,“总归会想起来的,我叫你公子如何?”

    “随你吧。”他叹息道,“你救了我,我会还的。”

    忘轻不做声,还?她要他还么?因果因果,前因后果,是他欠了她的,还是她欠了他的呢?当年带他回去的时候,不曾想会有今日。如今有了今日这番场景,她却心中不是滋味,说好了不动喜怒哀乐,却还是为他牵挂着。若当真是无情了,是不该带他到这里的。忘轻想,早晚他是会想起来的,届时她又该如何?

    “汤好了。”她说,盛了一碗给他端到面前。

    “你喂我。”那么理所当然。

    “好。”竟然是答应了,念到他身上的伤势,她便狠不下心,冷漠也没用了。于是一个人喂,一个人喝。

    等到月亮升起来的时候,早春的寒气也上来了。两个人无话可说,将就着过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