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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魂引 旧事何必强自观(下)

    “值此元夜初,华灯鱼龙舞,鳞次不胜收,宝马香车又满路,富华物宝皆横流,且问何者独揽得九州风物?自是唯神都。君纵酒,狂歌此应天下第一流,又见少年公子画浮屠,天上娇娥也应羞。烟弥横雾,更兼梅花零落处,怜取问,不知故,阑珊风华翻覆且能休?醉眼望,彼岸洛神图······”

    长安城距慈庆宫不远的天道塔旧址上,披着黑裘的雷千亭正在顶端靠着塔尖,微眯眼望着淡淡云雾中时隐时现的月亮,喃喃呓语着,不知喜悲。

    此夜太后寿宴,百族来贺,安防工作自是紧张,羽林禁卫军据说出动了三个营,足足一半的兵力于今夜长安。此外京兆府也派出了相应人手来维持秩序。大理寺就更不必说了,监察百官本就职责所系,而这样的盛宴,长安城几乎所有排得上号的达官显贵都需到场,暗中调查百官的大理寺又岂能缺席?只是今夜恰有雷千亭负责值守,可他却将所有人遣散了,在大理寺六位少卿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此举论罪当诛!

    雷千亭停下那不知名的呓语,扶了下身后塔顶的避雷针,坐起身来。此刻亥时已快末了,远远望见慈庆宫外的宴席都已挤满了人,料想宾客来得差不多了,看着脚下流光溢彩美轮美奂的夜色长安,雷千亭叹了口气,似是赞叹道,好一个锦绣河山,好一个盛世风华,好一个烟火人间啊!

    随后扶了下腰间纯钧,转身背对檐外,抬首见月色又被一阵薄雾拢住,仿若披上了一层晦暗不明的面纱。

    一道人影从旧的天道塔顶端倒下,恍若一根隐约的黑色箭矢,迅疾地射向地面。直到要触到第五层伸出的外檐时,才展臂运起内力,翻身灵巧的立住蹲下,再起身弹射向慈庆宫的方向。

    此刻灯街上若有人抬头,或许会看见头顶有黑影掠过,仿若一只锁定了猎物的鹰隼。

    北汉历来尊崇孝道,百善孝为先,故对于太后的历次寿辰办得极为隆重。是夜长安,八王归京,百族来朝,争相献宝。慈庆宫设宴三千席,华灯两万盏,琼浆数万坛,教坊司舞乐歌姬尽出,更兼宫人,霓裳影动,笙箫迷眼,丝竹乱耳······一时间,仿若人间天上,又似天上人间。

    以雷千亭的身份,自是没有资格入席的,毕竟连是夜到场的六位大理寺少卿也只能坐中席罢了。不过宴席外对于当差的以及观礼百姓,自是也备有吃食美酒的,虽自不及宴席,不过对寻常长安人家来说,也算是难得的佳肴了。

    故而,场中自是热闹,然场外也熙熙攘攘,如此这般盛世风华,那依仗笔墨纵狂歌的李太白想来又得写几首诗了。

    雷千亭无声的笑了笑,目光扫过这豪奢盛宴。上席三百桌,皆为王室勋贵及一品大员,一如宰相公侯藩王之流,其中最上自是几位势大的皇子,左侧自然是监国大皇子,右侧却是声名渐起的陈王。两位殿下虽是见过了礼,可显然二人之间的气氛颇为紧张,其中缘由,傻子也该明白。

    中席七百桌,为二品要员以及略次一些的公侯贵人,下席两千桌则是其余人等,最次至五品如六部侍郎官。

    雷千亭心里暗暗想倘若今日能把这些人都杀了,那想来北汉会顷刻间遭受巨大动荡,乃至土崩瓦解,不过今日皇家盛宴,设禁重重,气机一扫便知,四下无数大内高手潜伏,更兼重兵把守,恐怕纵使那传闻中可敌千军的洞玄上人来行刺,也唯有无功而殁。

    最后雷千亭人群最前端退了回来,他无意与众人分享那朝拜天子,山呼万岁的荣幸。

    于是登上近处一座小酒楼,选了个靠窗可以看见外边宴席的位置。只是这里早已有人在此,雷千亭扔下几两纹银,标准的官差办案,声音冰冷。“在下大理寺提刑官,此处我们征用了,你们换个位置去。”

    “欸~你这人,太后寿宴之夜敢在长安城造次,知道我是谁吗?我——”对面的坐着的两个富贵装扮的男人,一个脾气暴躁的疯狂嚷嚷着,还大声呼喊着禁卫军何在,可当另一个看见雷千亭腰间并未刻意隐藏的腰牌,以及那身再明显不过的官袍后,便一把捂住犹自骂骂咧咧的男人,一边赔罪,一边把那人拖走,看着二人离了案桌,雷千亭才缓缓坐了下来。

    此时,被喧闹声惊扰来的羽林军也到了,见了桌上的腰牌,行了礼便问道。“大人有何事?”

    雷千亭头也不抬。“无事,此楼暂由我们大理寺接管,羽林军的兄弟们可以歇息下了。”

    “这~那在下告退。”语罢,把守这一层的羽林军便退到了楼下去,在和把守这一区域的上司嘀咕几句后,那羽林军的小头目抬眼望了下二楼临窗的雷千亭,想说什么,却终归还是没有上来。这一切雷千亭都看在眼里,不以为意。

    “时辰到~击鼓~”

    九十面牛皮大鼓在力士们挥着鼓槌的奋力打击下,发出震耳欲聋的咚咚声,整齐划一,想来排练了许久。

    九十声振聋发聩的大鼓声后,太监继续扯着那极富辨识度的嗓音,拖着长长的尾调喊道。“行礼~”

    伴着九十座大鼓同时发出一声低沉的轰鸣,霎时间从慈庆宫外的宴席,到宴席外的观礼人群,再到雷千亭所在的酒楼,再到熙攘的灯街,钟鼓楼,再到流光溢彩的渭水两岸灞桥畔上······无数百姓,在家中的也专门跑出来,向着慈庆宫方向跪拜。

    一时间整个长安城,除了衙门里的少数官差外,数百万人陆陆续续一同跪下。

    “咚~”

    掐准三十息时间后,所有力士再次默契击鼓,雷千亭案桌上的酒杯,被震得溢洒出来不少,差点倾倒。

    雷千亭一把抓住酒杯,握在手里习惯性的微微晃着,转身坐着正朝向寿宴的方向。用内力无声熄灭了近处的烛火,光线一下子变得极为晦暗,仅有那一对眸子在熠熠生辉。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长安内外一时间,声响震天,纵然天穹高到不可观之处真有仙人宫阙,那想必也应听得此声之壮,恍若山呼海啸,好不磅礴。

    看着里里外外跪下的人群,雷千亭不由得掏了掏耳朵。

    “礼毕~开宴~”

    又是一声鼓响,随后一束烟花从慈庆宫正后方升空,顷刻间带着一束火光,升至百丈高空,然后‘砰’的一声,爆出一个寿字。紧接着,无数礼花从慈庆宫,居仁宫,武英殿······稷下学宫,太学院,钦天监,六部衙门······渭河两岸,灞桥,钟鼓楼,白马寺,南城巷······爆鸣升空,九十万枚烟花,在一刻钟内全部绽放完毕。

    更兼有其他百姓自发献礼的烟花,一时间,整个长安城上空变成了烟花的海洋。

    而长安城似也在这一刻钟里化为了流光溢彩的白昼,绚烂夺目,即便再次以‘局外人’的观感看到,雷千亭也依旧难抑制住心头的震撼,震撼是夜的绝美。

    莫非凡人之力,难道竟能真的构筑得了天国么?

    一刻钟很快过去,那充盈耳畔的爆鸣声变得稀疏,仅有零星几个还在继续。对比之下,倒是显得有些微微冷清了。

    雷千亭也从那片刻失神中惊醒了过来,惊叹于这世人的杰作,然后继续微微摇晃着白瓷杯,远望着寿宴方向,无声叹道。

    好一个普天同庆,共襄盛世!

    礼已毕,众人皆入席,笙歌丝竹,莺莺燕燕,喝来道往,好不热闹。

    接下来该献礼了。

    “南理王献上品白玉珍珠五百颗,上品珊瑚十一座,十三寸极品骊光珠一颗,五百年分地参九十棵,上品燕窝一千盘,寿山石一座,仙鹿图一副,国泰民安玉墨隔······南理王恭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湘王献上万年丹参十六株,景阳绸缎十万匹,天蚕流绸一万匹,极品夜光珠十九颗,极品陀舍玉镯三对,仙居图一副,如意流光杯九盏,九如炉······湘王恭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淮英王献上极品青玉玦五百对,极品藏红花五百两,上品麝香五千两,万寿玉犀杯一对,极品羊脂玉九千两,万年清笔洗······”

    ······

    雷千亭静静看着,听着,默念道快了,快了。只是思及方才的盛大烟花,脑中却不由得晃过了一个人影,若她在那烟花映照下,想必该是极美,随即又晃了晃脑袋,自嘲的笑了笑“呵~我还真是~”遂再不言语,只是静静等着看着。

    很快,八王献宝已毕,接着诸皇子,嫔妃,大臣·····一一献宝结束后,便轮到了地域使节,各族献礼。

    青阳族尚武,便献了一场枪术表演,自是精彩,但有皇后作陪的太后显然不如何受用,倒似乎是激起御驾前的两位皇子的不忿之色,有几分虎视之意,皇帝眯着眼,似在观赏,神态看不出什么异样,只是结束后,淡淡的示意可以了,还额外回赐了些东西。

    这使青阳族的带队之人赶紧谢恩之余,不由得冷汗直冒。

    接着是九黎族,表演了一场御兽马戏,同时礼赠了三头金毛狮子,颇有趣味。

    再接着是翌族,表演了场神乎其神的幻术,令满座啧啧称奇,连主座上的皇帝皇后和太后都面带喜色的耳语一番,翌族首领少不得喜笑颜开的谢恩,逗得众人很是欢喜。

    再然后是乌图兰亚族,是几名舞娘随着红纱飘幔的车架一同被抬入场中的,八名舞娘身子妖娆,舞姿极具魅惑与挑逗,一个祭祀则于中间跳神祈福,让所有人都不由得有点血脉喷张,便是少许随行女眷也羞目低头,暗骂不知羞耻。

    皇后也有些不适,但见皇帝不曾言说什么故也不好开口训斥,强忍不适的看着。

    八名舞姬随着乐师鼓点越发密集,舞动的更加卖力与妖娆,最后更是将红幔洒向四方,缠着铃铛的赤足踏幔而舞,四散开来,翻卷飘扬的红幔间,隐约可见女子妙处。也不知是否由于这舞姿过于妖娆了些,又或者那鼓点或者铃铛有什么魔力。一时间,一些心神衰弱者,竟顾不得君前失仪的尖叫了起来。

    这已然不成中原礼教体统,于是皇后数次想出声呵斥,奈何迫于皇帝老神在在的神色,不得不把嘴边的话语咽回去,而太后也不能做主,便无奈继续看着。

    也许是收到尖叫者的影响,见皇帝脸色也无什么变化,氛围已至,便有人佯装醉意向着舞姬泼洒酒水,而那舞姬报以回眸一笑百媚生,更让一些人失了魂,就要跳起把那在红幔上跃动的舞姬给抓下来,但奈何太高了够不着,而那舞姬也呵呵的笑了起来,恍若银铃清脆。

    皇帝终于失去耐心,有些看不下去了,正欲喝止却突然闻到一阵有些许刺鼻的味道,正欲仔细分辨时,骤然听到几声疾呼。

    “护驾!”

    怒喝声起时,席间也起了阵阴冷的白雾,雾中八名红甲武士杀向了四座,其中两人直取皇帝面门。

    御下大皇子与陈王立刻拍案而起,欲擒住刺客,可方才表演枪阵的青阳武士们突然杀出,十六人分两组,各自八人结阵,虽大都是通玄境界,仅有两名主阵者是灵台境界,却依旧足以困住两位皇子片刻。

    突然,大皇子身后一道白影飘忽而过,随着一声铁器铮鸣之音,叶千乘挑飞了左侧的红甲武士的长刀。

    一击后,感受到对方内力,叶千乘心中默叹,不过是灵台中境罢了,也敢在皇家堂前逞凶!

    一脚踹飞立刻变招打算再拦下另一个,只是隔着鞋底,脚上的触感却有几分柔软,没有护甲?来不及错愕,止水剑境的第五重加之以坐照中境内力流转,变招不过瞬息间,甚至带出了些许残影。而那被踹飞的武士,若没有护甲,以区区灵台中境的内力,想必五脏六腑都得移位乃至破裂,绝对是活不成了,性命只在须臾间。

    杀向另一名刺客的叶千乘惕然觉得鬓边凉凉的,似有风拂过。下意识地略微侧首闪避,却见一枚红丸已至眉前,带起几缕发丝。叶千乘心呼不妙,刚忙闭眼并运气护住面门,只是那红粉似乎可以穿透内力。

    叶千乘尚来不及闭眼便被红雾沾染了,瞬间眼睛钻心的疼,面门也奇痒酸疼。顾不得其他,仓促之间只能凭借感觉信手一剑,希望能拦下,可入耳噗的一声刀剑划破血肉的声音,完了,叶千乘心道,同时自知已然无法功成,便借轻功翻身另一侧躲避。

    可意料之中的刀刃刺入血肉的声音并未响起,取而代之的是剑刃斩在凹凸不平的铁器上的铮鸣之音,以及几乎相交叠的钝器捅入血肉以及血雨飘洒的声音。

    止水剑诀,凝!震!坐照中境的内力在止水剑境第五重的流转下毫无保留的释出,叶千乘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凝滞了一下,闪起透明的波纹,方才还刁钻毒辣的红色毒气一下子被摄住排开去,到了一个无害的极低密度下。

    叶千乘甫一落地睁眼看去,皇帝面前不知何时已经出现了两个从未见过的金吾卫,一个持盾,一个执戟。挡在皇帝身前那大盾上的豹头已然被从右到左削去了一个耳朵,另一个刺客居然是坐照境界而自己竟没有感应到!

    只是哪里还有什么红甲武士,有的只是一个被从小腹捅穿了,挑在大戟上血流如注的红纱舞姬罢了。面纱滑落,长得原来也并不是多么倾国倾城,只是那一双桃花眼的确是极美,可瞬间大量失血面色苍白,但重创时呕出过那一大口夹着内脏碎片的鲜血,倒是让朱唇更显魅惑。

    就这样被挑在大戟上,仿若一座凄婉的雕像。

    起过老茧的芊芊素手再无力握住,于是那一把卷刃的武士刀‘哐当’一声跌落在地上。执戟武士一声闷喝将那挑在大戟上的舞姬狠狠砸向石阶,于是那舞姬半边身子稀碎,便彻底死透了。

    花容失色的皇后和战战兢兢的太后第一时间被身旁金吾卫护着,被一众宫人簇拥着往后方撤去。

    而皇帝陛下,面不改色的看着眼前瞬间发生的一切,依旧那么老成持重,仿若这也只不过是一场表演罢了。

    满座宾客,除了几个习武的以及武将随手抓起东西当作武器与此刻搏杀混战,其余人等皆四下溃逃。

    四周禁卫军呼喝着冲向场中,把诸多达官显贵护在身后,与其余作乱分子拼杀。有的宾客来不及逃便抓起就近杯盘砸向旁人,生怕被抓住跑不开。好多人都在逃跑,外边观礼的百姓也不例外,有婴儿啼哭声,妇人惊呼声,男人呼喝声,老弱的求救声,一下子乱了起来,甚至连禁卫军的包围都差点被冲开了个口子。幻术师们到处播撒那挥不散的隐约白雾,只有御驾前因为叶千乘方才用内力震散了部分,才显得清楚,恍若一方净土,如果没有地上那七零八落,惨不忍睹的尸体的话。

    那两队青阳武士枪阵虽强,但境界太低,交手不过十余招便溃散不成样子。虽是勇猛,有一个貌似十来岁的青阳武士猝不及防令陈王的剑插进胸膛后便死死抱住,哪怕手掌割裂也不松手。

    可这又有什么用呢?面对仅与坐照境界相隔一线的陈王,加之佩剑名剑谱二十六的昊阙之锋锐,陈王片刻讶异后不过是一剑下拉,那青阳武士手指尽断,下面被劈成两半而已,接着便是下一个了,不过五十个呼吸间,围攻陈王殿下的八个青阳武士随着最后一人被割喉,便死了个干净。

    大皇子殿下稍强一些,早几个呼吸便结束了战斗,只是却戏耍般将最后一人的手筋脚筋全部挑断,看着其像个软体动物般龃龉爬行,随后一脚用力踩住其胸膛,看着脚下含恨绝望呕血的人脸,悬剑于其咽喉上七寸处,然后微笑着松手。名剑谱排名第十八的重剑镇岳,便笔直落下,几乎砸烂了那青阳武士的脖颈。

    随后两位皇子甩了甩剑上的血,转身直面这满堂混乱,身前很快聚起几道羽林军的防御线。

    在这场混乱中,稳如泰山,丝毫不失皇家子弟之仪。

    皇帝陛下更是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无论是面对方才与刀尖仅有咫尺之遥的红衣舞姬刺杀,还是此间场下的混乱,都是一副看待蝼蚁的神色,恰如那四字——渊渟岳峙!

    执掌屹立天下千余年的巍巍北汉的赵家帝族,岂会因为一场小小的刺杀失了风度!

    立于酒楼窗口的雷千亭,依旧微微荡漾着杯中月色,隔着三千席饶有兴致地遥遥望向大皇子身侧那不染尘的白衣,只是他觉得叶千乘往他这里看了一眼,唯有眯眼一笑不语。

    今夜他本该带着人手也在殿内的,觉察到异常后,他与两位捉刀人反应迅速,提前斩落了那舞姬脚上铃铛,反应过来的羽林军也很快提前带人拿下了刚刚退场的青阳武士和翌族射手,并且及时斩断——

    ‘轰隆~’大地似乎都震颤了下,宴会场上爆起一团巨大的火花,炸飞了跟前诸人后,熊熊燃烧了起来······

    大殿角落里,有一个在原本故事情节中没有任何剧情,两鬓已然有些许发白的老男人,他的名字叫赵北汉。

    他被爆炸的火风吹向大殿边上,撞在了角落里的柱子上,擦破了些许头皮,有血从额前流下。他紧张恐惧地捂着脸,一脸衰样,浑浊的泪水从粗糙枯黄的脸颊流下,他这样的人是怎么成为尚勇好战的青阳武士团的使节的呢?可是他是带头的使节啊,怎么刺杀北汉皇帝这么重要的事情却没有人知会他一声呢?

    “怎么能啊?怎么能这样大逆不道啊?”

    “那些疯狂的元老们是会断送族群的生存啊!”

    “难道他们就不明白这样会招致毁灭吗?”

    “疯了~都疯了吗?”

    ······

    角落里,听着杀伐之声,他疯狂的蓐着头发,最后捂着脸恐惧地抽泣着,泪水模糊的眼睛,像只被吓破了胆的小雀儿,可却又似乎在魔鬼的诱惑下,怯生生地从指缝间偷偷往外看。

    他看到了踩到那个乌图兰亚祭祀,然后高举矛戈的御林禁卫军,吓得他瑟缩了一下,就像又受惊了般。可却又在心底某个不知名的魔鬼的诱惑下,继续从指缝间瞅了过去。

    这次,他看见了一个京兆府的京师守备军拿着大刀,砍进了一个乌图兰亚杀手的脖子,鲜血在飞溅,可那一双并不如何漂亮的素手却在勉力想要丢出手腕上最后一个小红丸,可惜脱力了,小红丸从掌中要掉落了。

    时间似乎对于他放慢了,那鲜血还在飞剑迸射,但似乎变得很慢,他甚至看见了空中血液形状的微弱变化。

    这一次他只是瑟缩了一下,下意识要闭眼,但没有完全闭上,就被一种意志强迫着继续看。

    他看到了一个翌族的弓箭射完了,那人便用弓弦死死套住一个羽林军官的脖子,面目狰狞着,眼里似是要喷出仇恨的烈火来,弓弦慢慢割裂血肉。可那军官反手用刀柄敲击那翌族射手的太阳穴,一下子那翌族射手的眼球便布满了血丝,显然脑部已遭受重创。

    可他却还是死死抓紧弯弓不松手,站都站不稳了可手上力气却丝毫不曾减少。

    那军官也反应过来了,一手扔了刀,两手握住弯弓两头,死命向中间掰,额头上青筋爆起,‘嘣’的一声,弓断了,他已然看到了那翌族射手的结局。

    果不其然,那军官一记背摔,那翌族射手便直接吐血了,可手里依旧抓着没用的弯弓,瞪着血红的死鱼眼,也许他神智已失,还不明白对方已经逃出了他的束缚。

    军官脸上露出一丝狞笑,结局已然注定。

    不知为何,男人这次没有闭眼,没有后退与瑟缩,也许是因为他身后是柱子,没地方退了吧。

    他颤抖着身子渐渐站起,目光继续在大殿里外寻觅着,这次他透过烈火,看见了那已然奔到了皇帝身前那刺客稀碎的尸体。

    目光缓缓挪动,他又看见了一个麻衣武士,已是死了,可右手却依旧紧紧贴在胸膛上,没有丝毫缝隙,真不知道藏了什么宝贝,到死了还这么护着,怕被谁抢了似的。

    男人渐渐忘了恐惧,沿着墙角蹒跚着,转而调笑着那些尸体的模样,自己模仿着,也慢慢将手揉向了脏兮兮的胸膛。

    可突然,他怔住了,这个动作怎是那般熟悉?脑海中他想起来了,他想起来了,是青阳,是青阳,是青阳啊,那是他们族群的神明啊,青阳神为他们的祖先开辟下了牧洲,并教给了他们圈养牛羊和扎帐篷,最后在天山上割开手腕,流了三天三夜的血,化作了青罗河。

    于是青阳的祖先们为了铭记神明的伟大功德,便自称青阳族了,并世代供奉,每个出生在青阳的族人,都是前世许下要把一生用来侍奉青阳神誓言的信徒啊!

    青阳人永远像子女热爱父母那般热爱着青阳神,世代信奉,永不背弃!

    那个手势,不就是他们要把自己献给青阳神的意思吗?哪怕身死,灵魂也要依旧献给他们伟大的青阳神吗?

    多么重要的事啊!可自己怎么忘了呢?自己是怎么忘了的?怎么?怎么忘记的?······

    男人懊悔地击打着头部,疯疯癫癫,也许他已经被吓得失心疯了吧。

    突然,男子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差点跌倒,可地面突然溅起一串火花,也许是他碰倒了瓶烧酒吧。

    在扑向眼睛地火光里,他看见了,他看见了,他看见了那个雪地里扎马步的少年,看到了那个三伏天拖着石磨在戈壁里练习膂力的少年,看到了用一杆木棍,挑翻了六个长辈的少年······有部落里最美的姑娘害羞地给他带上了花环,连部落里那些大他许多的小妇人见了他也会脸色酡红······可他却只是始终记得那个老是给他送饭的丫头,被责罚了要拖着他跑路的姑娘,那个打猎受伤了会给他包扎的姑娘,那是部落寨子另一头的一位阿拉家的独苗,为此那位阿拉老是看他不顺眼·······

    后来呢?后来呢?后来怎么了?

    男人又撕扯着自己斑白的头发,却怎么也想不起来,直到听到有人喊。

    “赵北汉!赵北汉!不想死就给我滚过去!”

    “你怎么了?耳朵聋了?给你活路你不要啊?”

    ······赵北汉?赵北汉?赵北汉是谁?

    突然眼前闪过一对马蹄,往上看,那是一个骑着高头大马的男人,红色的盔甲,红色的披裘若火焰般在身后跳动。他拿着一杆莹白长枪,枪名‘追云’天下三大名枪之一,当年楚王家传的名枪,搭配枪法《霸王枪》,当年北汉军中足以称神。

    只是其余两把,‘霜月’乃是草原青阳部的圣枪,常年存放于青阳神庙中。非战事不轻用,非族中选定的圣武士不得轻用。另一把‘裂天’传闻早已遗失,渺不可寻。

    遂是评出了前三,却难以分出个一二三来。

    那一日,有人说。

    “殿下,枪抢来了,就是这杆。”

    “说了多少次了,在军中叫我将军。”

    那杆枪,好熟悉,黝黑的枪身上烙着暗红色飘忽的丝带,从枪头到枪尾环绕三圈,枪头处有三点代表着日月星,对应着他们族中世代相传的本家功法《三转元流功》。

    他记得,曾经有个老是在他身边叽叽喳喳的姑娘非吵着要看,他拗不过,便偷偷拿了出来。

    月光下,将那杆圣枪插在土上,枪杆上代表月的点似乎在发亮。

    “这就是世代守护青阳的霜月啊。”

    “嗯~你干嘛?”

    “许个愿啊!”

    “哦。”“不过对着一杆枪许愿真的有用吗?”

    “诶呀!这是我们青阳的圣枪啦!青阳神听到了肯定会帮我们的。”

    “什么呀?你还知道霜月是圣枪啊!那你还怂恿我给你偷拿出来看看,大祭司说了,即便是我要使用,也得先沐浴圣水,你还~”

    “诶呀~咱们青阳的圣武士了不起呗!”

    “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就是那个意思。”

    “你怎么这样?你许完了没,许完了我赶紧放回去了。”

    “嗯,许完了,放回去吧!”

    “对了,你许了什么愿望啊?”

    “不告诉你。”

    “为什么呀?小气!”

    “就是不告诉你。”

    ······

    “青阳神在上,勿怪扎里雅,是我偷拿出去了圣枪,若有责罚扎格羽愿一力承担。”

    “青阳神在上,勿怪这个傻子,是我诚心乞拜您,才让他带您的圣枪出去转转的,希望您高兴下就满足我的愿望。”

    ······

    他们不知道,神庙外拿着榔头打算守株待兔的大祭司对身后几个长老比了个‘嘘~’的手势,几人便悄悄离开了

    ······

    “哎,扎格羽,要不我们给霜月改个名字吧。”

    “啊?这怎么成?这可是对——对我们青阳神的亵渎,再说长老们也不会同意的。”

    “诶呀!谁要你给他改名字了,只是我们改,只我们两个知道。”

    “啊?那也不行。”

    “我们叫他——月上弦霜吧。”

    “这——这不行吧。”

    “明天不偷偷往外拿了,我们只去偷偷看看月上弦霜吧。”

    “这样啊,那还好些,就算被大祭祀发现了应该也不会罚我们。”

    “嘿嘿~那就这样定了,明天见。”

    “额,好,明天见。”

    ······

    “哈哈,将军,我说这那还那配天下三大名枪之称啊。”

    “是啊!分明就是根烧火棍嘛,黑不溜秋的。”

    “就是!呦呵,还挺沉的。”

    “来,拿好了啊!将军,看我劈了它。”

    ‘咣’

    “爷爷个奶奶的,把老子刀口给崩了。”

    “别气,青阳圣枪是吧,来,看我的。”

    噗噗噗噗~~~~

    长枪穿透一个个血肉的声音,扎格羽抬头看了一眼,又被唬得低下了头,健壮的身躯忍不住颤抖,他的身旁,一片火海,遍地尸骸,青阳部落,没了。

    “将军,青阳部众大半已然剿灭,仅余少数残党,可能是他们那个名为扎格羽的圣武士带领着突围,向北而去了,我们追吗?”

    又一个白盔银甲的将军纵马而来。

    青阳部还在?还有人活着?扎格羽眼皮颤抖了下。

    红甲将军轻蔑笑了笑。

    “圣武士?就这样逃了,跑这么快,他们第三只腿都用上了吗?哈哈哈哈~~~连族中圣器都落下了,倒是真的——”

    “哈哈哈哈~要我说啊,将军,你说咱们大老远跑这地方来干嘛?吃也吃不惯,睡也睡不香,也没啥战功可拿,何苦来哉?”

    “就是~你没瞧见他们看见咱们就跟看见鬼了一样,就这怂样儿,怎么对咱们构成威胁。”

    “你追着人家姑娘堆跑,那人家可不得跟见了鬼一样,而且说实话,他们战力的确不素,有血性,但可惜人太少了,就这里,若非咱们盔甲精良,少不得得吃个闷亏呀,我乖乖,你是没见,那些个汉子红眼的模样,像是跟咱们有八辈子血仇一样,戳了七八个窟窿了还在那儿瞪咱们。”

    “可不是,连那些个小娘们儿都敢咬爷爷,可不得好好‘教育教育’”

    “呵呵,就你那黑驴玩意儿?人那个姑娘受得了啊?”

    “滚滚滚,那也总强过你那银样儿蜡枪头。”

    ······

    “行了,此战算是可以奏凯了,每隔十年北地练兵是国师、太傅和大将军亲自定下的策略,自有其深意,你们这榆木脑袋哪能想得明白?”

    红甲将军呵斥了一番,便用长枪挑着面前颤抖的年轻人颇有几分帅气的面庞。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我叫——我叫——扎——扎格——”

    被打得满身溃烂,身体器官都被摧残过的扎格羽瑟缩着,始终说不出口自己的名字,单独打猎遇上他们时,只因为自己是个青阳人便已如此虐待,若知晓自己是青阳武士荣誉的圣武士还不知要——

    “得了,话都说不利索,以后你就叫,赵!北!汉!”

    “来,跟着我读,赵!······”

    ······

    后来,他目睹了北汉的百万大军,北汉的疆域绵延,以及那个红甲将军登上大宝,接受天下跪拜。

    再后来,被带入北汉十年的男人带着赵北汉的名字,以及北汉使节的身份回到了北原,却再也不敢触碰那一日穿插过无数同胞······的霜月。若非北汉使节的身份,他怕是会被族人烧死。

    北汉使节的身份,及时竟成了他的保护牌,救命符!

    后来,扎里雅嫁给了带领族人突围成功的汉子索诺汗,可听人说,那天的扎里雅美得像雪山神女,虽说谁也不曾见过那传说里的雪山神女。

    可也有人说出嫁的那天,看见过扎里雅在偷偷流泪,于是有人说,那是喜极而泣。

    只是自那以后,扎格羽这个名字就像被人遗忘了一般,即便他回去了,也没有人再提。而霜月那一日后,枪首上的三点再也没有闪耀过。有人说,霜月已经死了,随着最后一个圣武士死在了那个北汉突袭的春分时节。

    青阳的圣武士死了,但青阳还有自己的青阳武士,第一个青阳武士的名字——索诺汗!

    当大祭司宣布青阳武士建制的时候,万众欢呼,那是他们以后新的守护神,永远不会死去的守护神!

    ············

    是的,他想起来了,他的名字,叫扎格羽,扎格是战无不胜的战神之意,羽,则是希望能给族人们带来自由与光明,他是——青阳的圣武士呀!

    他的霜月呢?

    在哪儿?他感受到了那种呼唤,霜月就在他跟前,霜月醒了,是霜月也在呼唤他!

    他看到了,看到了那个印有青阳三元图的木箱。

    他没有想过为何霜月会在这里,也许是新的祭祀认为死去的人的配枪应该来给他陪葬吧!便只是颤抖着手伸了出去——

    那个狞笑着的军官双手握住刀柄,正欲刺下,却突然顿住了,嘴角流出殷红的液体,看着透胸而出的枪尖,烙有三点,中间那个代表月的点,在熠熠生辉。

    “这——不——”

    一震枪,军官的尸体四分五裂,恍如下了一场血雨,染红了这个乱糟糟的中年男人身上的毛毡。

    拿着一杆发着乌光的长枪的男人缓缓转身,看向尊位上那个明黄色的身影,穿着红铠的将军。

    抬起霜月,指向那红铠将军,隔着两排盾手,两排刀手和一排枪手,还有两个皇子,一个白衣人,最后是两个高九尺,全身着铁甲的金吾卫。他低下了枪头,就像当年那个在星夜下练枪的少年。

    执六寸,稳下盘,屈左腿,重心略前移,心空明,觅三元,驱行穴,流无殇,守乾元······

    十数里之外的养心殿突然发出一阵莫名波动,一个白胡子却穿着太监衣物的‘公公’似是凭空出现在了房檐上,向着慈庆宫方向阴沉着脸,然后看不清是何动作,只见空气中有过一阵波动,便不见了踪影。

    远处酒楼上的雷千亭也面露一丝讶然,犹豫了下,然后从从窗口踏出,速度不快不慢。

    枪起,先破风。

    若是时间可以凝滞,便会发现,在枪影动时,乌光长枪周围自然出现了一道道波纹,扭曲,男人携枪欲奔来,那波纹逐渐向四周扩散,波纹之内的东西全部被极度撕扯,白玉杯盏都有了轻微变形,檀木案桌也直接被卷成了木屑。

    叶千乘脸色大变,止水剑境第五重水云黯全力流转,坐照中境内力不要命的疯狂外涌,白衣翻鼓。

    两位皇子也反应过来匆忙举剑,脚下生两仪,竟是剑阵!

    枪出,再破空。

    须发怒张的男子开始奔走,枪尖出现爆鸣之音,空间似乎被扭曲,光线似是被折射成了许多重。

    第一步,逾十五寸,脚下汉白玉地板被向后挂出一个浅坑,扬起玉屑。

    第二步,逾半丈,落地时脚下汉白玉地板龟裂。

    第三步,逾两丈,落地时,脚下地板崩裂。

    第四步,逾十丈,落地之时,脚未触地,然脚下已有径长半丈的圆坑,辐射状龟裂,中心陷地三寸。

    四步过已至盾手前,枪落,震字诀,向前一丈内,汉白玉成齑粉,第一排盾手腿弯往下,铠甲撕裂血肉横飞,足部更是直接成烂泥,足部骨骼成粉状,掀至最高者,抛出三丈有余。

    再进,第二枪,枪未至,枪风已然解掉两排刀手兵甲,并迫使其后仰,枪名解甲,仅是指向正前方一人出枪,然枪风所至,已然足以搅烂前两排刀手,正前方两刀手化血雨,两侧其余人等肢解。

    其后两排羽林军已被罡风带起,身形凌乱,正前方者,双脚已然离地半寸有余。

    三进,第三枪,名破军,霜月回转,以御敌军长兵,然如今霜月劲力之强,已然搅烂,故无可御,唯有枪影劲力,砸向阶前,枪风未至,两仪阵便破,大皇子和陈王忙撤残阵护体,被枪劲震飞十余丈远,吐血不止,不能站起。叶千乘亦顺势而走十五丈,撞廊柱,止。

    末进,第四枪,名裂国,万千枪影乍现,罡风三丈外可闻,及至跟前,唯有一枪怒砸,两金吾卫戟断盾碎,肢解后被枪风抛起,落地最近者,亦有十一丈。

    “我让你见到了霜月,可凭什么,你的身前会有这么多人。”

    “我——不服!”

    男子双眸赤红,七窍血流如注,却站得极其稳当,霜月压前,奈何再难进丝毫,躯体由内而外开始灼烧成灰。

    “哼,这么多年了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和当年跪在我面前的你,我看不到丝毫区别!”

    皇帝冷冷的说道,一如既往,似乎乾坤万事尽在掌中,还是那般无上威严。

    霜月透体而过,带起大彭血花于皇帝身前,皇帝拈兰花指,体罩金光,天下一流防御功法,皇帝身上终是不染一丝血。

    霜月枪尖,虽已然攻至皇帝喉前,但前有突然出现,高深莫测的白胡子‘公公’舍命相抗,后又有皇帝修成了第九重的天下一流防御功法《金光决》护体,终是难以功成。

    就这样,那个名为扎格羽的男人在皇帝戏谑的神色中化作了飞灰,而下一刻,一声脆响自皇帝的咽喉前传出,随后密密麻麻的裂痕布满了皇帝体表的金光罩全身,‘哗’的一声彻底破碎,皇帝陛下终是挡下了那被老公公削弱后的裂国枪之威,以九重《金光决》被废的代价。

    方才一切俱在三两个呼吸间,从扎格羽枪起到第四枪结,不过三息,此刻其他羽林军才跑到了皇帝近前,两个皇子也挣扎起身。

    皇帝冷冷扫视了眼,示意了下无事,便不再言语。

    白胡子老公公转身扶案跪于一旁,调息了约一炷香后,才咬牙将黯淡了的霜月拔出放下,点了自己身体几处要穴后,跪地拜曰。

    “今日拼死一战后,老奴余日恐难经年,求陛下准许老奴离宫告老。”

    皇帝转过身,良久沉默后道。

    “公公多年劳苦功高,先后服侍过两位先帝,今日又有救驾之功,公公既然有此愿,朕便便不强留了,凡所需银两,内务府处自取。”

    “老奴拜谢陛下。”

    “唉~终是多年未曾习武,当年最高也不过灵台中境,其后重伤,更兼受辱,遇刺激,神智昏聩,更何况青阳《三转元流功》本就属于不进则退的功法,通玄虽易,然长久不复修习,经脉又会渐渐重新闭塞。

    方才他借那霜月长枪诡秘之力,燃尽心中薪火,暂得几分超世之力。但奈何藉此神道玄力终非正道啊,到头来,一瞬清醒便是灰飞烟灭,或许也算是值当了吧。

    只是可惜一出手便是在那洞玄之下,却又是在这坐照上境之上的玄妙境界,枪法虽是神异,但奈何内力过强,对手内力又太弱,净靠内力搅碎对手了,枪技之神异却是体现的不够明显啊。”

    突然间天地寂静,席间翌族弓手被杀得仅余三人,还有一个幻术师在桌下捣鼓,被放出来的三头狮子,两只已经带着数十个血窟窿,狮头被砍了下来,仅余一头靠着墙奄奄一息的负隅顽抗,羽林军也已基本稳住宴会秩序,相信只需要不到一刻钟,这一切痕迹便会被清理好,一刻钟后,依旧载歌载舞,宾主尽欢怡。

    还有血珠在空中飘洒的画面,正在高高扬起的刀剑,声嘶力竭的呼喊······所有一切都被停滞了下来。

    披着黑裘的雷千亭足尖轻点,转瞬间,越过场中静止的三千席,来到了御前,似笑非笑地看着那拈着‘定’字诀狼狈起身地白衣人。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叶千乘语气波澜不惊。

    “大概是从这一次离开惠州城吧。”

    雷千亭依旧轻摇着手中瓷杯,只是杯中酒已然无了,雷千亭看着连一丝酒渍也无地白瓷杯,似是略微有点迷茫。

    “这一次?”

    叶千乘语气带上了些许疑问。

    “轻尘道兄别装了,同样的剧情,阿不,原本的剧情,不都已经上演了十七遍了吗?话说你就一点也不腻吗?”

    雷千亭停止了踱步,定定看着眼前的白衣人,似是想要看清楚他下一秒又要变出什么花样来。

    叶千乘叹了口气“看来你是全都想起来了,唉~不过何必要揭穿这一切呢?同样的底色,我们可以画出不同的画作,不是吗?道友为何不多尝试尝试呢?也许会有不一样的出现。”

    “可是啊,都是假的啊!就像这壶酒,我怎么告诉自己这是真的,可喝到嘴里。却依旧是无味啊。”雷千亭从桌上随手拎起一壶酒,倾洒在空中,一道晶莹的酒水线,看起来当真诱人,仿若看着就能闻到酒香一般。但可惜,仿若也只是仿若,成不了真。

    叶千乘捧起了霜月细细打量着。“假的就不有趣了吗?你看看这杆霜月的主人,原本岌岌无名,可谁知竟有如斯一面,若非如此,何以见得?”

    “呵~那倒的确,原本当年,未及今夜祸起,他们便被我们拿下了,而这赵北汉则第一时间撇清了关系,并为我们徐将军率军扫荡北原诸部落提供了向导,后来居功不小,还封了个从四品的北原候当当,娶了外地一大户员外的女儿做妻子,后来儿孙满堂,安度了晚年。

    可如今呢?纵使他像这样清醒了,燃烧了,然后呢?北原的青阳族里,他依旧永远被订杀在耻辱柱上,此间之事永远不会有人知晓,你觉得现在这便是圆满了吗?”雷千亭依旧似笑非笑。

    “那也许更早一些呢?在他们遭遇到北汉铁骑之前便如你这般醒来呢?那么是否一切都有可能改变呢?”叶千乘握住了霜月,站了起来。

    “皆是梦幻泡影,何故如此在意?”

    “那不妨想想,你若是靠着先知布局,或许在与那位的较量下,是否也能全身而退,或许还能抱得美人归。那索姑娘是真不错。而且说不得你与家人间的隔阂说不得也有开释机会,就不想试试嘛。”叶千乘将霜月插进地面,足深三尺,然后倚着枪杆,翘着二郎腿,一副懒散模样。

    雷千亭忽然笑了“你便是如此诋毁当朝皇后?你信不信此间话语,若是传到长安,以那位的脾性说不得得不远万里发兵来灭你青成山了。”

    叶千乘不以为意“诶呀~幻境中戏言,岂可当真,又怎传外人耳。”

    雷千亭掏了掏耳朵。“那不知当年被你辜负,而后红颜薄命的徐家偏房那丫头,你便是在这自己编造的梦中一遍遍安慰自己的吗?”

    “你!”叶千乘猛然站得笔直,连身后霜月瞬间似乎都有了一些弧度晃动,最明显的证据是霜月入地之处多了突然迸出了许多裂痕。

    “怎么?说到自己这就急了?我说道兄,你年纪也不小了,好歹也在青成山这清净地儿待了十数年了,怎么尘心还是如此之重,倒也难怪你师父给你取道号‘轻尘’”说着雷千亭也放下了酒壶,活动了下筋骨,全身劈里啪啦作响,然后带着几分杀意倨傲地看着眼前的叶千乘。

    叶千乘深深吐吸了一口气“我邀你来此,不是为了和你打架的,坐照观自在,你我都久居坐照境界十余年,当是多少知晓几分自在真意,为何就是不能放下?”

    “是否我已放下且另说,但往事难于自在观,又何须观自在,不观方自在,我看你才是困于笼中的痴人。痴人说痴,倒也真是!”雷千亭慢慢揉着手腕。

    “眼虽虽不观,心却观,所以你这样注定永不得自在,反而横生一身戾气!”叶千乘终于开始有些动怒了。

    “哦~道兄这是要度化我吗?”

    “正是,贫道今日便为道友去了这身戾气。”

    “凭你!”

    “就凭我!”

    “也配?”

    雷千亭俯身按住腰间纯钧剑柄,做拔剑式,剑方出鞘半寸,一道劲力已然横扫而出,周围宴席与人全部被清扫。

    叶千乘执霜月后撤步,做压枪式,枪尖离地半寸,发出阵阵嗡鸣,霜月首部日月星三光尽亮,枪身红印飘忽仿若活了过来,天色瞬间明亮若白昼。

    “你作弊!”雷千亭暴怒拔剑而出,剑势若惊龙。

    “打赢你就成。”叶千乘白衣怒张,跃枪而下,势若猛虎下山。

    剑与枪相击之时,虽速度快至看不清人影,总有可见的频繁空气波动与光线扭曲蔓延,凡是所过之处,皆是片甲不留。二人对拼七十余手后,皆蓄力一搏,瞬间方圆一里多被夷为平地,慈庆宫自然也成了废墟。

    阵阵尘埃与瓦砾中,二人再次分开,不过雷千亭退了两百余步,叶千乘只退了一百七十余步。

    雷千亭用衣袖擦了下嘴角,恶狠狠地盯着对面的白衣,怒喝。“再来。”

    对面的叶千乘随手甩了个枪花。“如君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