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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魂引 独白 决绝

    风荷池中,裂痕交错的冰层下,一尾游鱼吐的泡泡还在上浮,一片枯干的荷叶还被风卷在半空中,一只受了惊的晾翅寒鸦爪子才刚刚离开房檐,被震起的木屑烟尘,破碎的瓦砾还没有下落······整座长安城似乎被时间遗忘了,似乎永远就那么停在了那璀璨一刻。

    灯笼里的火苗不再跳跃,檐上落下的水滴仿若凝滞,穿着大红袄放花灯的稚童眼中,绽放的烟花永远定格,只是空气中隐隐有远处传来的无形波动,稚童眸中绚丽的烟花似乎颤了颤。

    轰隆~

    从长安城上空高处俯瞰,黑白两个点不断极速交叉碰撞,发出无数阵刺耳的铁器摩擦爆鸣声。稍作停滞,两道几乎同时逸散的波动后,黑白两个点拖着长长的尾翼撞在了一起,伴随着激烈白光闪耀,一阵比之前所有波动都要激烈的冲击波扩散开来,随之一黑一白两个人影狼狈倒飞而出。

    黑色人影暴退三百余丈方才堪堪停下,步伐有些凌乱,握剑的右手青筋毕露微微颤抖。一身黑色劲装已然褴褛,嘴角不由得咳出血来,面目狰狞地死死盯着对面。

    白色人影同样退了三百丈,白衣也有些破烂,但落地身姿相比之下却颇显从容。

    叶千乘提起霜月,枪尖平指前方。“怎样?服不服?”声若洪钟大吕,虽无相形,却是实实在在的七重《太乙狮子吼》,声音掺杂着内力,若奔雷滚动。

    “呵呵,果然啊。”被这一声吹得仿若枯叶飘摇的雷千亭稳住身形,抹去嘴角血迹,干笑了两声后敛下了面目狰狞,活动了下了执剑的手腕,脸色恢复如常。“你的内力一直都比我强!早知你该是坐照上境巅峰了,只怕虽是不及那玄妙境界的赵北汉与那洞玄境界的养心殿老供奉,但也差不了太多了吧!怎么?一直都是在可怜我吗?不继续了?这样可不够啊。”

    “已经够了。”叶千乘敛收气势垂下枪尖,白衣猎猎,丰神如玉,似有几分叹息之感,说不尽的写意。

    “哦?是吗?”雷千亭乌黑的眸子敛下又睁开,微微低头,脸上出现一丝诡笑,眉目间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癫狂。“你说,我可以在这底色上重新勾勒画卷,对么?”

    “对!只要你肯——”看着有些怪异的雷千亭,叶千乘隐隐有种不祥之感,却还是斩钉截铁地答道。

    “那就没关系了,值此太后九十大寿之年,料想天下最大的祸患有三。

    其一,西北宗献章暗自割据,而今燕云十六州恐怕已有七洲不闻王命,只尊宗家家书,已成尾大不掉之势。

    其二,岭南大小流寇盗匪,如今已有十余万之众,只差揭竿之令,其势已然愈演愈烈。

    至于其三嘛!江北叶家,私贩盐铁,以壮东夷之势!更与大皇子暗通款曲,违命行军,不服调度,有谋反之嫌!

    此三者,为天下苍生,为国本计,你说,该不该杀?”雷千亭语气骤变,恨恨问道。

    叶千乘长呼一口气。“该杀!”

    “哈哈~叶小将军好气魄,真不愧国士无双。那我且问你,你们叶家嫡系,如今在哪里,本提司这便领上大理寺所有捉刀人和执剑人,一同赶赴江北,再借调其他州府大军清剿。”满脸阴狠戏谑,恍若疯癫地雷千亭骤然狠厉道。“老弱妇孺,一概不留,如何?”紧接着语气妖异道。“本提司亲自督办,如何?纵用上大理寺所有刑具,也务必让你叶家将这些年做的那些见不得光的事,吐个干干净净!如何?”“叛国之罪,谋反之罪,仅仅这两个大帽子扣上,便足以让你们这傲视天下五百余载的叶氏巨族连根拔起,遗臭万年!让你叶家嫡系后代,纵皇恩浩荡侥幸活了下来,但只要还顶着叶姓,百余年内就抬不起头,如何!”“反正只是镜花水月一场,让我试试,说不得在凌虐的快感中就如你所愿放下了,好么?”“一次不够就百次!千次!万次!直到我舒心为止好么?”

    “你!!!”叶千乘虽握紧了霜月,指节发白。身形有些因愤怒而颤抖,好几息方才平复,迎着雷千亭妖异的目光,不偏不倚掷地有声地说道。“我叶家靠军武起家,已风光数辈,如今天下承平,家军合该遣散,然族人贪图荣华,贪得无厌,更行悖逆之事,不知收敛,纵使祖上有深厚福荫,也该折腾尽了。我叶家合该有此一劫,我!无话可说!”

    “呵呵~我说叶小将军,说你国士无双,你还真的胸中可以载乾坤了?好一个不偏不倚,佩服,佩服啊!”雷千亭戏谑地笑着,缓缓将纯钧提起,在手中仔细打量。“那你说这会儿,徐家偏房那丫头在哪呢?她叫什么名字来着?徐——哦~不对!是李含烟对吧?你叶家事发后,牵连甚广,听说那姑娘被打入了掖幽庭。

    要不~我来小小运作一下,让她去充当军妓如何?就去~就去——你叶家的死对头,徐家的六大营如何,听说那里招收胡人为主,只是那姑娘身子骨素来柔弱——”

    ‘砰’的一声,未及雷千亭说完,右侧的鬓边的发丝便被一股大力差点拔落。一道极烈的枪风落在了他身侧,砸出一个蜿蜒十余丈的裂缝。

    “你非要找死吗!”对面叶千乘的发髻散了,如墨长发再混乱暴涌的内力下怒张,一双眸子虽极力克制,但还是露出猩红之感,凌厉杀意弥漫场间。

    看着终于发起狠的叶千乘,无视那宛如实质的杀意,雷千亭曲指弹了两下剑刃,隔着六百丈感受着对面那堪称恐怖的澎湃气机,缓缓将剑柄递交到了左手,不紧不慢地悠闲说道。

    “呵~终于忍不了了吗?”“叶家满门被灭时,宗祠被烧,府中上下两千口人被烧死在火里时,你在哪儿?”

    “你父母被堵在暗道用火油烧死之时,他们还说,没关系还有你在,你活着,叶家就还有希望,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可你呢?摇头一变,现在变成了守护世间正道的国士,甚至连名字都抛弃了!轻!尘!兄!”

    “那徐家偏房丫头被欺凌得连本姓都不敢用的时候,你在哪儿?”

    “兰陵城外,那丫头被收监之人凌辱。弃尸荒野之时,你在哪儿?”

    “哦,对了,当年错视你为兄弟,我办差之余还想着是否能照拂一二,结果你猜看到了什么?”雷千亭两手做爪状在眼前晃悠,夸张而又疯魔,刻意尖细起来的刺耳声音,恍如厉鬼勾魂一般的神色。“我看到了一堆乞丐对着她的尸体——”

    “够了!!!”一声暴喝若惊雷,《太乙狮子吼》明明只修炼到了第七重,在这一瞬间却有了第八重尚且不及的震颤,叶千乘身后更是有那么一瞬间浮现出了唯有九重圆满才能出现的狮子虚影。

    叶千乘缓缓升空,至两百余丈方才停下。凌空结阵,闭目画符,额头上的火焰烙印熠熠生辉。

    霜月虚浮于身前,枪首直指前方,乌光大盛,枪身上甚至出现了丝丝缕缕的微弱乌金色弧光。

    整座长安城上空有密云堆积,天色瞬间暗了下来。本该被定住而寂静的一切,顷刻间开始狂风大作,飞沙走石,宛如猛兽嘶吼。

    “呵呵~可那时候你在哪里?哦~对了~你拿着我给你的仙引桃木逃去千城山避祸了啊,三万多里路啊~当年你以坐照境界的内力花了不到一个月便赶到了。你怎么能跑那么快呢?传闻中的剑仙境界之人,也不过才能日行千里啊,你逃起命来的本事可比传说中无敌的剑仙都强多了。”

    感受着空气中的压迫与窒息,雷千亭仿若疯魔了般一脸陶醉相,嘴上却继续不依不饶道。

    “在你的父母被人玩闹一般烧死的时候你在那里啊?你的兄弟们战死的时候你在哪里啊?你的姑娘惨死之时你在哪里啊?他们可是连个囫囵尸首都没能留下啊!你在干什么呢?你在逃啊!在灾祸降临的第一个时候,你和他们招呼都没打,便拿着我赠你的仙引符脚底抹油开溜了,我猜那会儿你都跑出中原了吧?”

    “要给我除去这一身戾气?就凭你这么一个丧家之犬也配?从来不和我比内力,怎么怕被发现你内力比我高,原来早早就入了洞玄境界,不好意思?可怜我?那你继续装着呀,装你和我一样,还在坐照上境啊!怎么,被我踩到尾巴就忍不住了?虚伪!”

    语罢,看着高空那白衣猎猎,长发怒张,已不再怒目而视的绝世人影,繁复晦涩的符文大阵,那杆渐渐变大的枪影,还有那越来越沉重的压迫感,雷千亭眼中的的不恭挑衅之色渐渐淡去,唯剩下了冷静与更甚的疯狂。

    眼眸闭下再睁开,已恍若寒潭。

    我曾一个人走过一段长路,走到了今天,可我却迷糊得丝毫找不到今天与过去之间的一个衔接点。

    这路上,有得有失,最后,都失去了。

    那些失去的,每当想起心如刀割,仿若灵魂被一点点的碾碎,一点点的抽空,生命也似变得飘忽,感受不到旁人口中那历尽千帆后,生命沉淀的的厚重。

    而得到的,余下的,千疮百孔,微不足道,信手可以弃之。

    凡曾幸运,皆以加倍的不幸为代价,凡曾得到,都随着本就拥有的一起化作了飞灰湮灭。

    挡不住,抓不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消散在无常也无奇的岁月里。

    只有偶尔悲廖的梦里,那些会来和我一一告别,每一场梦都是一场死亡。

    转瞬间,风华已逝,我问自己还剩下了什么?

    什么都没剩下。

    我问自己为何终至如此境地?我想不出个所以然。

    我对自己说,三千弱水东去海,万般苦果君自栽。因果而已,都是自找的,怨不得什么。

    可时间久了,反复无常的老毛病又犯了,我又开始想不透了,又开始不服气了。于是,我想出门去走走,问自己问不出个结果,便想去问问这天下。万般不幸中唯一比较幸运的是,我还有一柄凡铁铸成的剑,还有一剑问这天下的资格。

    然而,我还没出门,便被我唯一剩下,还和我有关系,我姑且还在乎的人,拦住了去路。

    他用锁链捆住我,我便挣断锁链,他用长枪指着我,我便折断他的长枪,他若还要拦在我的身前,那我也只能——杀了他,在自己心里杀了他,在他面前杀了他,又或者他杀了我。

    三十多年,这对于凡俗之人都并不算太长的一段路,我却似几经轮回,几渡忘川,几饮孟婆。

    人间沧桑不知故,十年身却百年心。

    雷千亭左手轻轻挥剑,立于额前,天地间无数元气开始汇聚。手中剑缓缓下移,待左手握着的剑柄至胸前时,平地起飓风。

    高空中似谪仙人般的白色人影缓缓睁眼,天地间仿若一切都在眼前变得清晰,十里外一粒尘埃,十五里外一簇火苗,还有下方不远处那堪称磅礴浩瀚的天地元气流动,飓风扫过的痕迹以及风眼中那个人的气机流转。

    叶千乘感觉似乎轻轻拂袖便能扰动几分天地元气的流转,只是面对近前那道飓风的磅礴,这样的扰动毫无意义,也没有必要。

    已然洞悉三分天地玄,故称,洞玄!

    紫光在眸中流转——道门禁术《往生》!堪破一切虚妄,也能绘织一切虚妄。

    符文大阵已成——道门至高武学《南明离火阵》!大阵化作无数金气逸散,再没入那乌金圣枪不断变大的枪影中。

    枪影渐渐凝实,已有百丈长,铭着无数符文,恍若真正的神灵之枪。在空中白衣人缓缓变换的手势中,百丈枪影的枪尖斜下,直指雷千亭。巨大枪影移动的过程中,扰起的起浪掀平了方圆十里内的所有建筑,无论皇宫殿宇还是酒楼后院用茅草搭建的简易棚子。

    随着枪首向下,似有磅礴威压施加于地面,若万钧之重,方才已于二人交战中碎烂不堪的地面再次龟裂。

    如此沉重的压迫下,唯有那一簇方圆十丈,高五十丈的飓风还在顶着,被压制到了四十丈,三十丈,终于停住了。

    在粘稠的空气中,飓风不断向上撕裂,欲争夺更高的领空,可转眼又被压回,飓风的顶端便在那半丈范围内不断挣扎着,然注定无果。

    但飓风中心却有冲霄的锋锐之意,虽微弱,死不退!

    高空白衣人,眸中紫光生金丝,额头火焰烙印似乎在跃动,高高在上,若那传说中的荡魔天尊。

    眼下此子满身戾气,桀骜不逊,若就此入世,必致一方生灵涂炭,为正道耳,为天下计,为苍生谋,纵然曾为挚友,曾有大恩,但大德当前,此魔,当斩!

    地上筚路蓝缕的黑衣剑客,泼墨般的发丝同样怒张,剑气已狂,松开握剑的左手,三寸剑锋斜指百丈枪影,青气萦绕的左手并两指,推剑而出。

    狼狈半生意气,尽入此一剑,可称这多舛半生之最强,只是可惜,武道一途,一直在黑夜里独行,未曾修习过完整的高超剑术,都是自己偷师百家,博采众长,唯有杀力尚可,剑术与剑道,皆是寒微。唯今日一剑,勉强堪入大雅之堂,奈何却是连个名字也无,有点遗憾啊。

    只是这一次,无论是谁,挡我者死!

    又或者,能令我死!

    可惜的是,挡我的人是你,这还是会让我有点觉得——这样死得不值。

    “落!”

    “起!”

    这世间那些失去的多了的人,无非两种,一种倍加珍惜剩下的,另一种则是已经麻木,渐渐习惯了不断失去的感觉,甚至在他们眼里,得到的,拥有的,也不过都是为了失去做准备而已。他们只是过客,并不是所有者。

    失去了是寻常,一直拥有的,才是巧合。

    他们早已失无可失啊!

    那道剑影骤然释放,刺向了枪尖。

    那一直被压制的飓风肆虐而出,与从天而降的《太乙狮子吼》波纹怒撞。

    这一击的影响,比以往每一次的交手的波动叠加还要巨大。

    整个战场,或者说他们的整个世界,忽然间被这股力量击成了零乱的碎片,若一片片不规则的小镜子般,在空中碰撞,破碎,再碰撞······

    黑影前伸的左臂直接炸碎成肉末,周身经脉瞬间寸寸破碎,脏腑巨创,整个人若个破漏的血袋子在无数空间的破碎的镜影中跌落回地面。

    天上的白衣宛如被巨大的鼓槌砸中一般,胸膛似乎都瞬间变形了,呕出一大口精血,在破碎的空间中倒飞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