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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自大渝定都金陵后,乌衣巷便特设为皇亲国戚府宅。

    最为鼎盛之时,乌衣巷八方宅院庄严肃穆,八王戮力同心,千余家眷和睦相处,倒是热闹非凡。

    而如今,帝王将相已作古,乌衣巷也难逃掩于尘埃的命运。

    只有巷子最深处那一方庭院,仍挂着牌匾。世事变迁,王谢之盛已不复存在,仅余一隅珩王府邸,仍在沧桑世事中浮沉。

    珩王府鲜少有人出入,时常大门紧闭,乌衣巷可谓门可罗雀。

    今日却反常。乌衣巷外候着不少朝臣的马车,吸引不少百姓驻足观望。

    “怎么今个贵人都来寻王爷了?是出什么事了吗?”

    “没听说过呀。”

    正在百姓议论纷纷之时,一个伙计打扮的青年挤进了人群中心,抬高声音道:“我知道发生什么了!我听来我店里买酒的客人说要打仗了!”

    打仗?众人心里咯噔一下。大渝风风雨雨这么些年,他们不清楚这其中有多少纠葛,但对大渝兵力心中还是有数的。

    沉默中,终于有人按捺不住了,颤颤微微道:“若真打起来,大渝,怕是……”

    霎时引起一片骚动。

    青年心满意足的看着大家惊惧的神色,适时再度开口:“大伙别慌!这些贵人们心里明白,若是真打起来,遭罪的还是我们无辜百姓,此番就是来求珩王主动跟燕国说和的,珩王深明大义,定能体恤民情,不让百姓陷入水深火热!”

    这番话一传十,十传百,不久便传遍了金陵城。却无一人再见过那个酒家的伙计。

    而此刻的珩王府外,也是热火朝天。

    “临侍卫,烦请你再行通传,就说户、兵、礼部,大理寺、御史台共十九位大臣求见珩王!”

    临霖目不斜视,抱着剑定在门前:“已经通传过了,王爷说不见。”

    刘洛牙都快咬碎了,狠狠盯着门前一列宛如一道墙的劲衣侍卫,心中暗恨:陈萧萧的人果真都跟她一个脾气,油盐不进!

    郭培更是愤恨,他堂堂三朝元老,连先帝都对他礼遇有加,不敢有丝毫怠慢,陈萧萧不过一介黄毛丫头,居然敢几次三番下他面子。

    “不过是珩王养的一条狗,竟敢违逆当朝官员!小心本官治你个大不敬之罪!”

    临霖仍是面不改色:“郭尚书多担待,我们只是奉命行事。”

    刘洛拉开郭培,走上前,阴狠的笑着:“若本官今日非要进去呢?你还能杀了本官不成?”

    “依大渝律法,擅闯王府者,杀无赦。既然刘尚书坚持,在下就只能得罪了。”临霖抬手,身后数十侍卫纷纷拔剑以待。

    “哟,今个是唱的哪一出?”

    远处雄浑的声音传来,众人一听便知是何人。

    “臣等见过裴相。”

    “免礼。”裴栋径直走到临霖跟前:“老夫裴栋,听说珩王近日得了壶美酒,老夫好奇,便来与王爷共品,还请通传。”

    临霖毕恭毕敬的行了番大礼,示意侍卫打开大门。

    “王爷早有吩咐,若是丞相前来,绝不阻拦。殿下在花间亭相候。”

    裴栋笑吟吟的进去,徒留那些大臣们面面相觑。

    郭培低声询问:“刘尚书,裴相那边……”

    刘洛不以为意:“放心吧。裴相对陈萧萧的态度有目共睹,就算她再张狂,也不敢不敬裴相。此事,十拿九稳。”

    说罢,便拂袖而去。其余大臣见状也纷纷打道回府。

    乌衣巷再次归于宁静。

    而此刻裴栋的内心却不平静。

    他大抵能猜到陈萧萧的意图,却难料她的态度。所以当刘洛找上门来时他虽犹豫,但并未拒绝。

    因为他也需要一个答案。

    乌衣巷中仅此地有一方莲池,陈萧萧自幼好莲,老珩王便以退敌之功换了这处府邸,并斥百金于莲池中修了间亭子,题字“花间”。看着那粗犷潦草的笔法,他脑中闪现出那人的背影。

    是他出征那日。

    “裴相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裴栋冷哼一声,从回忆中抽出,踏进花间亭。

    “老夫来是有正事,今日可没功夫跟你耍嘴皮子。”

    陈萧萧提着酒壶,看着满池莲荷,轻笑道:“往日无论我说些什么,裴相定是要当堂反对,与我争个孰是孰非。今个朝堂这么热闹,怎么反倒一言不发了。”

    裴栋坐到了陈萧萧对面,认真地盯着她:“说说吧,你藏着什么底牌?”

    陈萧萧仍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底牌?您是真把我当大罗神仙了。两军对垒各凭本事,能有什么底牌。”

    “这些鬼话你还是留着去外面说吧。”裴栋招来远处的侍卫,唤他再上一坛酒。

    陈萧萧看着眼前苍老的面容,脑海中印出另一张面孔。那时她还未入邦宁山,仍在珩王府惹是生非,父亲的至交好友总在她挨训后塞给她些桂花糖,她总会兴高采烈的扔进嘴里,总会笑盈盈的附上一句“谢谢裴叔”。

    岁岁年年人不同。

    如今留在两人之间的,只剩下政见不一,剑拔弩张。

    她再也没有桂花糖了。

    不知又灌了多少酒,才冲散了这一抹哀思。

    转眼间,她又是平常冷淡的模样:“白术被燕国皇室劫去了。”

    裴栋一怔:“你说的可是神医白术?你如何得知?”

    “他曾上邦宁山寻草药,我帮过他。承……出事之后我与他一同下山,游历江湖。他身边的两个侍卫是我送他的。”

    裴栋刻意忽略了她差些说出的名字,继续问道:“此事与燕国起兵有何关联?”

    “燕王怕是撑不住了。”

    燕王?裴栋一惊,下意识想否定这无稽之谈:“那可是燕王!”外能驰骋疆场决胜千里,内可雷霆手段把持朝堂,燕国数十年蒸蒸日上皆是燕王一手托起。这样的人怎么会……

    陈萧萧也是苦涩一叹:“英雄迟暮,早晚都会有那一天。”

    若非燕王有异,皇室也不会冒着那么大风险潜入大渝,带走白术。

    “所以你的意思是?”

    “储君未定,燕王若逝,便是七子夺嫡之乱。此时宣战大渝,无非是震慑,让我们不敢对内乱中的燕国有觊觎之心。”

    裴栋仍板着脸,眼中却满是欣慰。

    这丫头,越来越厉害了。

    其中关节他已想通,但还是问道:“既然如此,战与和并无二致。”

    陈萧萧喝了口酒润润嗓子,接着道:“燕国不足为惧,但还有个虎视眈眈的西楚。若我们降了,便是昭告天下大渝兵弱。不出三日,西楚必将发兵。虽说战力不及燕国,但对大渝来说必是一场恶战。”

    短短一日能想到这些,已不足用聪慧这般单薄的词来形容了。她虽为女子,却是经历于世的一头猛狮。裴栋感慨万千:“邦宁山能出你这样的大才,真是先师之福。”

    “邦宁先师对我倾囊相授,身为徒弟不敢妄自尊大。”

    此刻红日正没于墙头,洒下霞光万道,黑夜即将来临。

    裴栋别过陈萧萧,逆着夕阳穿过街道,向相府走去。

    无论黑夜有多漫长,他从未有些许惧怕。

    明日骄阳定会高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