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待到抵达金陵，已是戌时。
祖旭带领使团前去鸿胪客馆，陈萧萧一行则是回到了乌衣巷。
“此处地方虽好，但久无人居，阴寒潮湿，烦请王爷三思！”
“成谨，不得无礼。”宋渊轻飘飘的看了一眼成谨，后者只能噤声。他转向陈萧萧，笑道：“看得出这处院子是王爷特意所备，在下怎么拂此美意。”
白术恰好从马车下来，“成谨侍卫说的没错，晏王身体虚弱，确实不适合在此居住。”
既然连白术都这样说，陈萧萧便更不能让宋渊住在这。
她考量片刻，说道：“晏王不如先去我府上小住，明日我再派人去寻更好的去处。”
宋渊有些意外，但还是应下。
珩王府分东西两院，陈萧萧平日只在西院活动，极少去东院。
所幸东院也一直派人打理着，这才能让宋渊与白术先住进去。
陈萧萧将二人一路送到东院，才放心的回去。
白术斜靠在门框上，双手抱臂，复杂的看着宋渊。
当在燕国被宋渊，或者应该叫承影，告知真实身份后，他惊喜不已。
喜的是陈萧萧心中唯一的执念终于可以放下，惊的是曾经名噪一时的少年将军摇身一变成为了敌国皇子。
他数次试探宋渊，想要知道他是有何苦衷。在见识过燕国皇室中一波又一波的血雨腥风后，他才发现，宋渊是体弱多病燕国七皇子，是手握五万兵马的将军，是性深阻若城府的晏王，唯独不再是承影。
至少不再是陈萧萧口中意气风发，挥斥方遒的少年郎。
他问过宋渊为何会出现在燕国，而后者只是淡然一笑，对此三缄其口。
从那之后，他再未与宋渊有任何交集。
再次相见，便是出使大渝之际。
白术很好奇，宋渊会以怎样的姿态面对陈萧萧。结果不出他所料，宋渊以一个陌生人的身份再次闯入了陈萧萧的世界。
他从未见过承影，只从陈萧萧的口中听过他们之间的渊源。他曾为陈萧萧与承影之间的情意所动容，也感慨过造化弄人，让这对有情人阴阳两隔。
但在此时，他宁愿承影已死。
一旁的宋渊并未在意白术的目光，一心盯着陈萧萧离去的背影，直到再看不见她的身影，他才猛烈的咳嗽起来。
白术一惊，急忙替他把脉。
“脉动无力，虚合四形……”白术紧皱眉头，“明明这么虚弱为何不早些让我诊脉？是想再死一次吗？”
宋渊深吸一口气，强压下不适，回道：“老毛病了，无妨。”
白术从怀中掏出药瓶，塞进了宋渊的手里，“忍了一路，是怕她担心吧？”他冷哼一声，“别自作多情了，你是宋渊，她甚至不会多问一句，何谈担心。”
宋渊不语，独自朝院中走去。
白术看着他强撑着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不管你有什么目的，我奉劝你最好不要伤害她。”
宋渊脚步一顿，随即又恢复正常。
他也唯愿如此。
之后的几日陈萧萧忙于政事，整日待在宫里，仅晚上能有闲功夫与白术小酌几杯，闲聊片刻。
“你还不打算问我吗？”
陈萧萧沉默良久，才说道：“你有为医的原则，无论我是什么立场，都不该利用朋友的感情。”
“难得见你跟我客气。”他敛住笑意，“不过这没什么好隐瞒的，迟早都会知道的。”
陈萧萧的脑海中闪过一种不好的可能。
“燕帝旧伤反复，这些年又过度操劳，劳神伤身，如今已经药石无医了。”
陈萧萧一怔。他接着说道：“我已尽我所能让他多撑些时日。他早便预料到了会有今日，后事也安排的差不多了。”
“那他们可有为难你？”
这下换白术愣住。他以为陈萧萧会先问燕帝之事……
“对了，我留给你的人呢？怎么没见他们？”
“当年燕帝以他二人性命胁我入宫为他诊治，无奈之下我才跟随他们入燕。”
陈萧萧听出他语气中小心翼翼的试探，“我知道你有难言之隐，从未对你有过责怪之意。”
“我愧疚的不仅是这件事。”他紧攥双拳，“日升和月恒都死了。二皇子宋奇见他们兄弟二人武艺高强，想将他们据为己有。他们怕我在宫中无人保护，便几次三番拒绝了宋奇，惹恼了他，最后被宋奇随便安了个罪名乱棍打死了。”
陈萧萧茫然若失。
他们……死了？
她仍记得最初在邦宁山下捡到他们时，最大的日升也不过五岁。见这兄弟二人无父无母，靠乞讨为生，她生出恻隐之心，将二人带回山上。
邦宁山戒律森严，不许身份不明之人入山门。陈萧萧只好将他们安置在山下村庄中，闲余时间便去教他们些简单功夫。没料到他们兄弟二人悟性极高，筋骨也颇佳，陈萧萧便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
三年后，邦宁山学业渐渐繁重，而陈萧萧作为邦宁先师的亲传弟子，更是整日忙于修习剑术，学习经纶之道，再少有机会下山去看望日升与月恒。
他们深知不能再依靠陈萧萧为生，便去向她请辞，打算去江湖闯荡一番，去向高人讨教更多的武功。
知道陈萧萧痴迷剑道，他们没说口的理由，便是想去替陈萧萧寻遍天下剑术。
临行的那日，那时还叫做许谢的日升提出想要陈萧萧给他们二人重新取个名字。
陈萧萧深思片刻，“哥哥叫日升，弟弟叫月恒。”
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
自此之后，她每隔几月便能收到一封信和一本剑谱。
信上只有两个歪歪扭扭的“安”字。
待她下山后，与白术一路游历，她那把纯钧剑的名气也越来越响。日升与月恒闻讯后四处寻觅她的踪迹，终于在蓝岸镇相遇。
最后陈萧萧迫不得以要回朝时，便将白术托付给了日升与月恒。白术神医之名多有人觊觎，若无人保护，便是羊入虎口。
最后一封收到他们的信，是白术所书，仓促说明他们即将启程前往燕国。文末，仍是两个熟悉的“安”字。
她还戏言这两个人的字过了这么多年仍毫无长进。
没想到那竟是绝笔。
陈萧萧与白术一言不发，一口接一口的喝酒。
日暮酒醒人已远，满天风雨下西楼。
祖旭带领使团前去鸿胪客馆，陈萧萧一行则是回到了乌衣巷。
“此处地方虽好，但久无人居，阴寒潮湿，烦请王爷三思！”
“成谨，不得无礼。”宋渊轻飘飘的看了一眼成谨，后者只能噤声。他转向陈萧萧，笑道：“看得出这处院子是王爷特意所备，在下怎么拂此美意。”
白术恰好从马车下来，“成谨侍卫说的没错，晏王身体虚弱，确实不适合在此居住。”
既然连白术都这样说，陈萧萧便更不能让宋渊住在这。
她考量片刻，说道：“晏王不如先去我府上小住，明日我再派人去寻更好的去处。”
宋渊有些意外，但还是应下。
珩王府分东西两院，陈萧萧平日只在西院活动，极少去东院。
所幸东院也一直派人打理着，这才能让宋渊与白术先住进去。
陈萧萧将二人一路送到东院，才放心的回去。
白术斜靠在门框上，双手抱臂，复杂的看着宋渊。
当在燕国被宋渊，或者应该叫承影，告知真实身份后，他惊喜不已。
喜的是陈萧萧心中唯一的执念终于可以放下，惊的是曾经名噪一时的少年将军摇身一变成为了敌国皇子。
他数次试探宋渊，想要知道他是有何苦衷。在见识过燕国皇室中一波又一波的血雨腥风后，他才发现，宋渊是体弱多病燕国七皇子，是手握五万兵马的将军，是性深阻若城府的晏王，唯独不再是承影。
至少不再是陈萧萧口中意气风发，挥斥方遒的少年郎。
他问过宋渊为何会出现在燕国，而后者只是淡然一笑，对此三缄其口。
从那之后，他再未与宋渊有任何交集。
再次相见，便是出使大渝之际。
白术很好奇，宋渊会以怎样的姿态面对陈萧萧。结果不出他所料，宋渊以一个陌生人的身份再次闯入了陈萧萧的世界。
他从未见过承影，只从陈萧萧的口中听过他们之间的渊源。他曾为陈萧萧与承影之间的情意所动容，也感慨过造化弄人，让这对有情人阴阳两隔。
但在此时，他宁愿承影已死。
一旁的宋渊并未在意白术的目光，一心盯着陈萧萧离去的背影，直到再看不见她的身影，他才猛烈的咳嗽起来。
白术一惊，急忙替他把脉。
“脉动无力，虚合四形……”白术紧皱眉头，“明明这么虚弱为何不早些让我诊脉？是想再死一次吗？”
宋渊深吸一口气，强压下不适，回道：“老毛病了，无妨。”
白术从怀中掏出药瓶，塞进了宋渊的手里，“忍了一路，是怕她担心吧？”他冷哼一声，“别自作多情了，你是宋渊，她甚至不会多问一句，何谈担心。”
宋渊不语，独自朝院中走去。
白术看着他强撑着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不管你有什么目的，我奉劝你最好不要伤害她。”
宋渊脚步一顿，随即又恢复正常。
他也唯愿如此。
之后的几日陈萧萧忙于政事，整日待在宫里，仅晚上能有闲功夫与白术小酌几杯，闲聊片刻。
“你还不打算问我吗？”
陈萧萧沉默良久，才说道：“你有为医的原则，无论我是什么立场，都不该利用朋友的感情。”
“难得见你跟我客气。”他敛住笑意，“不过这没什么好隐瞒的，迟早都会知道的。”
陈萧萧的脑海中闪过一种不好的可能。
“燕帝旧伤反复，这些年又过度操劳，劳神伤身，如今已经药石无医了。”
陈萧萧一怔。他接着说道：“我已尽我所能让他多撑些时日。他早便预料到了会有今日，后事也安排的差不多了。”
“那他们可有为难你？”
这下换白术愣住。他以为陈萧萧会先问燕帝之事……
“对了，我留给你的人呢？怎么没见他们？”
“当年燕帝以他二人性命胁我入宫为他诊治，无奈之下我才跟随他们入燕。”
陈萧萧听出他语气中小心翼翼的试探，“我知道你有难言之隐，从未对你有过责怪之意。”
“我愧疚的不仅是这件事。”他紧攥双拳，“日升和月恒都死了。二皇子宋奇见他们兄弟二人武艺高强，想将他们据为己有。他们怕我在宫中无人保护，便几次三番拒绝了宋奇，惹恼了他，最后被宋奇随便安了个罪名乱棍打死了。”
陈萧萧茫然若失。
他们……死了？
她仍记得最初在邦宁山下捡到他们时，最大的日升也不过五岁。见这兄弟二人无父无母，靠乞讨为生，她生出恻隐之心，将二人带回山上。
邦宁山戒律森严，不许身份不明之人入山门。陈萧萧只好将他们安置在山下村庄中，闲余时间便去教他们些简单功夫。没料到他们兄弟二人悟性极高，筋骨也颇佳，陈萧萧便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
三年后，邦宁山学业渐渐繁重，而陈萧萧作为邦宁先师的亲传弟子，更是整日忙于修习剑术，学习经纶之道，再少有机会下山去看望日升与月恒。
他们深知不能再依靠陈萧萧为生，便去向她请辞，打算去江湖闯荡一番，去向高人讨教更多的武功。
知道陈萧萧痴迷剑道，他们没说口的理由，便是想去替陈萧萧寻遍天下剑术。
临行的那日，那时还叫做许谢的日升提出想要陈萧萧给他们二人重新取个名字。
陈萧萧深思片刻，“哥哥叫日升，弟弟叫月恒。”
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
自此之后，她每隔几月便能收到一封信和一本剑谱。
信上只有两个歪歪扭扭的“安”字。
待她下山后，与白术一路游历，她那把纯钧剑的名气也越来越响。日升与月恒闻讯后四处寻觅她的踪迹，终于在蓝岸镇相遇。
最后陈萧萧迫不得以要回朝时，便将白术托付给了日升与月恒。白术神医之名多有人觊觎，若无人保护，便是羊入虎口。
最后一封收到他们的信，是白术所书，仓促说明他们即将启程前往燕国。文末，仍是两个熟悉的“安”字。
她还戏言这两个人的字过了这么多年仍毫无长进。
没想到那竟是绝笔。
陈萧萧与白术一言不发，一口接一口的喝酒。
日暮酒醒人已远，满天风雨下西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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