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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有人立于长街

    又一个隆冬的早晨,万物萧索,天光暗淡,雪似鹅毛,往日鳞次栉比的屋檐楼角堆满白雪,京城一片茫茫。

    此时四下无人,就连摊贩都还在睡梦之中。

    余崖没由来地感到一阵心悸,仿佛是被重物压住了胸口,一时呼吸不能。

    这种窒息般的糟糕感受将他惊醒,他坐在床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额头是毛毛细汗。

    他觉得不对劲。

    不,是很不对劲!

    他有种被人看穿的感觉,屋外仿佛有两道实质般的目光穿过门窗,死死的盯着他。

    他站起身来,强忍着不适打开了门。

    朔风凌冽,几棵粗壮的行道树被吹弯了腰。

    余崖目光一凝,满脸骇然。

    他的胆子不可谓不大,先是碰到过伥鬼,之后又遇到过水人,但这种离奇的经历却还是头一次碰到。

    呼喊的寒风中,偌大的风雪里,积雪堆积的长街上,有一个高瘦的身影立在雪中,身姿挺拔,犹如一把插在雪地里的钢枪。

    此人麻衣短裤,和这个寒冷的时节格格不入,两截裸露在外的小腿被寒风吹得通红。

    此人五官全无,脸仿佛是被人从上到下砍了一刀。下巴处有烧伤的痕迹,眼球不翼而飞,只留下两个黑洞洞的窟窿,给人以铺天盖地的威慑力。

    若非是隐约能看到他胸膛起伏,余崖也会觉得这是一个死人。

    他没有眼球,理当做不出“注视”这个动作,但余崖很确定,他在看着自己。

    妖魔?

    又或者是人?

    余崖无从得知,但他的手已经下意识握住了别在门后的秘制长剑。此前那把剑已经丢失在留下县。这是他昨天才从监察司领回来的。

    雪中人或许是感知到余崖的动作,以及猜到了他想做的事,蓦然摇了摇,示意他最好不要这样做。

    余崖拔剑的动作有一瞬间的停滞,紧接着毫不含糊地抽出长剑,三尺青锋,冷厉耀眼。

    雪中人右手平举,手掌一旋,地上的积雪倒旋而飞,在余崖的目光中汇聚成一把四尺有余的雪剑。

    他信手一招,雪剑自动飞到他的手中。他四周的空间随之扭曲起来,就好像是烈日照耀下的大地,弯出一个诡异的弧度。

    “愚蠢。”

    声音干瘪,仿佛是喉咙里挤出来的一样,远比肃杀万物的朔风更加冷冽。

    “监察司判官,余崖!”

    “还没请教?”

    余崖眼里闪过一道寒光。

    “你还不配!”

    他随手一扔,雪剑以离弦之势冲至近前,剑身周围飞舞着一堆不黑不白,不明不暗的细小碎片。

    这一剑竟然刺破了空间。

    余崖对这个世界有了更深一层的认知。

    他不敢去想这一剑刺破身体会如何,也无暇去想这件事。

    长剑横与胸前,在雪剑来到身前的电光火石的那一刹那,他动了。手腕猛地往上一抖,粹了黄金的剑身夹着红色剑芒,和雪剑硬拼了一记。

    被挑飞的雪剑在天空中划出一道半圆形弧线,雪中无面人手一招,雪剑仿佛长了眼睛一般,在空中调头。落到无面人手中。

    “还算是有点本事。”

    无面人语气轻松,没有继续攻击的打算。

    “这算是赞许吗?”

    余崖眉头一挑,不动深色地将握剑的右手别到身后,刚才那记势大力沉的雪剑威势无匹,震得他虎口发麻。

    “你可以这么觉得。”

    “那我该高兴吗?”

    “你可以高兴。”

    “不打个招呼就动手,这样真的极礼貌吗?”

    余崖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变得平和。

    “下次动手之前,我一定先说你好。”

    “最好能讲个故事。”

    余崖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我只会杀人,不会讲故事。”

    “那不妨说说,你为什么来梧桐巷。”

    “梧桐巷又不是你家,你管的太宽了。”

    无面人的笑声,简直比厉鬼的哀嚎还难听。

    “我们有结过仇?”

    “未曾结仇。”

    “有碰过面?”

    “素昧平生。”

    “那谁让你来的?”

    “脚让我来的。”

    “所为何事?”

    “劝你别做傻事。”

    “倘若我偏要做呢?”

    “那就别怪老夫辣手无情。”

    无面人有问有答,态度堪称良好,监察司审讯都没遇到过这么配合的。但他说了半天,句句都是屁话,没有任何营养价值。

    “所谓傻事,是指什么,你不妨把话说明白一点,不必打哑谜。”

    余崖感到虎口哦疼痛缓解了很多,语气也轻松下来。

    “你是个聪明人,要是把话都说透了,那多没意思。”

    “是关于连大学士的事吧。”

    余崖想了想,只能是因为连经略。

    这说明他走对了方向,幕后黑手已经坐不住了。可是,究竟是哪个地方露出了破绽,他们这么快就能找上门来?

    无面人默不作声,算是默认。

    “那我恐怕不能从命。”

    余崖头一偏,语气有些乖张。

    “年纪轻轻的就死了,何必呢?”

    “所谓公义,不过是骗小孩子的话罢了。成年人了,成熟一点,意思到了就行,没必要赔上性命。”

    “那你赔上性命又是为了什么?钱?权?还是女人?”

    余崖反问。

    “这世上,能让人赌命的只有命本身,其他的犯不上赌命,”无面人摇了摇头,从容说道,“而且我有必胜的把握,你没有。”

    “你就这么有把握?”

    余崖眯着眼睛问道。

    “要是没有把握,你觉得我会来吗?”

    “谁知道你是不是一个眼力差劲的散宾呢?”

    “不如你试试。”

    “你觉得我不敢吗?”

    “你敢吗?”

    “不敢吗?”

    “敢吗?”

    “不敢吗?”

    “试试?”

    “试试!”

    “你来啊!”

    无面人再次举起雪剑。

    余崖的左脚往后轻踏,脚尖点地,微微猫腰,做好了发力的准备。

    怒吼的声音骤然一停,空气里只剩下寒风呼啸的声音。

    雪花越来越纷扬,漫天的飞絮好似随风而起的鹅毛。

    傲立雪中的无面人浑身是雪,肩膀上,发梢里,眉宇之间都沾上了飞雪。

    直到一片雪花落到了无面人空洞洞的眼窝里。

    尽管他并没有眼珠,自然也不会被挡住视力,但余崖借此给了自己心理安慰。

    他终于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