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守夜的日子
有过之前一回的震惊和恐惧之后，我慢慢开始适应起守夜人的职责了。
我跟老头轮流守前后半夜，张绽给我们备饭菜，日子也算顺遂轻松。
之后接连着下了几天雨，我听老头的嘱咐——越是看不见就更不能开探照灯的原则，只消注视着山涧那头的林子里没有动静过来就成，于是阴雨天抑或没有月亮的夜晚侦查工作就显得稍累一些。所幸有时候乔三守桥的时候偶尔会拎瓶酒，夹带着一袋子炒花生来岗上找我。我两偷摸着喝酒就花生，边执行着守岗的职责。
乔三是个鳏夫，无儿无女的。灾难发生之前给城里一家农贸市场做运输工作，妻子在那场灾难之中被一群疯牛踩踏死了以后，他便意志消沉了好一段时间，整天沉迷在喝酒、赌博之中，直到最后变卖了家当、房产，日子依旧到了入不敷出，连口饭都吃不上的程度，之后被杨副安排进了守夜人行列，与老头几人结伴守护着镇上的安全。
“我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老婆在我眼前被一群疯牛踩死，可什么也做不了，甚至都没法上前守护她的遗体，维护她最后一点体面。
我拖着她跟着人群往西跑，中途她摔了一跤，我原想停下来寻她，却跌跌撞撞得被人挤到了路崖边上。之后，我避开人群，躲在了一棵大树后面，继续往人群中间搜索着她，可当我再次在人群里找到她的身影时，她已经被人群踩踏得奄奄一息，她就躺在离我不远的地上，向我投来了期许的眼神。可刹那间，那些牛横冲直撞了上来，我则被一个人拽到了一个建筑的后面，跟着他跳到了一处下水道洞口里面，我就这样窝囊地躲在井盖底下，直到第二天听不见动静了才敢出来。
后来，我找遍了整个镇子，最终在城郊的尸堆上找到她，她已经被野兽拖行了将近两公里地。”
乔三有些醉了，脸上挂满了泪水。鼻涕横流，他喝了一口酒，使劲用袖口抹了一把鼻涕，将头埋进了撑开的双腿之间。
我头一回见他这样，平日里习惯了他玩笑耍贫的嘴脸，冷不丁见他这样，我心里也跟着翻起了一阵酸楚。
粗犷的汉子咿咿呀呀地低鸣着，他颤抖着，活像只受惊的雏鸟，四肢不支的落魄。
“喂！”我用手挑了一下他撑起的右腿。
他将头抬起来望着我，眼里泛着泪花地朝着我笑，就好像就别重逢之后的喜极而泣一般。他装着若无其事地望了眼远方，将我伸手递过去的杯中酒灌到了肚子里面。
“喂！梁孝祖。”女孩扯着嗓子在高塔下面叫着我的名字。
我爬起身，走到平台的扶栏上面往下望的时候，她已经沿着旋梯，走到了高塔的半腰上。
“你咋来了啊？”我问。
“今天爷爷不是弄了些鹿肉回来嘛！我寻思着你们夜里辛苦，煮了些给你们夜里吃。”她边说着就爬上了平台上面，手臂上挂个沉甸甸的竹篮子。
“吆！乔三叔叔你也在哪！”张绽笑着说，“你咋啦？咋哭了呐？”
乔三本打算背过头去，擦干净脸上的痕迹，可看起来为时已晚，女孩已然发觉了自己的异样。他只能爬起身来，故作轻佻地反问女孩：“咋？先前倒也没见给你爷爷送过啊！女大不中留了噢！”
女孩又羞又臊，这话想是戳到了她的小心思，顿时脸上泛起了红晕、羞惭之色。
“哪有？”她蹲下身子，把脸埋进了衣领下面，将篮子里面的菜盘、碗筷、酒杯跟酒一个个放到了平台上面的木板上，正好摆在原先的酒跟花生米边上。
我刚想跟她说话，她已经提着篮子下了楼梯去了。
我跟乔三伏在栏杆上望着她远去的背影。乔三脸上浮起一阵阴邪的笑，意味深长地叹了句：“是个好姑娘呐！你小子有福喽！”
“别瞎说！人家还是小姑娘呢。”我望了望乔三，又望了眼张绽，她已经悄然消失在了夜色里面。我尽管对女孩也怀着几分好感，可毕竟身在两个不同的世界，况且我依旧深爱着静秋，心里根本无法同时装下两个人。所以听乔三这么说，我心里确是挣扎了好久，就好像心里的小九九一下子叫人揭穿，裸露在众口纷纷的话柄里面。
张绽走后，我两依原先的做派，伸手去捻盘里的鹿肉吃，再喝了几杯张绽带来的酒水，乔三就起身告辞。
我拦下他，吞吞吐吐想表达些什么，可一心急支棱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有事？”他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他又放下外衣，一屁股坐到了原先的位置上面。
“我想找个人！”我低着头说道。
“谁啊？说，叫什么名字？”他颇有些好奇，便急切地追问我，接着脸上又浮现出一副惊讶的神色，“在这，你有认识的人？”
“苏静秋。听说过这名字吗？”我常常怀着这样的情绪，其实这话我早想问来着，却生怕对方给予我否定的答案，所以我一直怀揣着一丝希望，在彻底准备好以前轻易不敢对人吐露。
果然他答：“没有。”
我有些失望，心也像一下子清空了一样。我生咽了一下口水，失落地挤出一点声音说道：“噢……”
我望着我，起身拍了拍我的肩：“你也别灰心，这山头的人每天都是我来审验的。其他山头的我也没法个个都认识，改明我托人跟他们那负责的问问，要是有我就转告你。”
“那就拜托了。”我说，心想着也只能如此了。
“你来这就为了找她？是个女孩吧？”乔三嬉皮笑脸地。
“对，说来话长……我的确过来就是为了找她。”我如实回答。
“唉，可惜喽。”乔三喃喃地叹着气，顺道爬下了高台。
四下里又扬起了雨，空气里湿哒哒的。我打几乎空无一物的平台上探出头望着乔三远去的背影，他哼着曲子，踩在坚硬湿滑的山石路渐渐消失在雨点交织的深色夜幕里。
远处的镇子露出獠牙一般的漆色轮廓笼罩在烟雨的薄墨之中，与天际相互依衬，依稀可以看清交错处或笔直，或棱角刚毅的线条。烟波缥缈的墨色空间里面只能清晰地听见远处传来的轰轰隆隆的踩踏声以及零星的几只“天际”线上游走的野兽轮廓。
百无聊赖，我静静地沉浸在轰鸣声以及窸窸窣窣的雨点的声响之中，想起了许多事，我想着异域的家人，想起了透明人……又想起了静秋，竟一下子无法在密集的雨声之中勾勒出她完整的轮廓，只能依稀记清她身体的某些细节，诸如她的短马尾、那双清澈宁静的大眼睛、精致挺拔的鼻梁和她纤细如凝脂的双手，可惜却怎么都无法还原出她完整的样貌。而且似乎我愈加努力地去回想，却只会无一例外地被一波接着一波的雨点敲碎。最终我只能放弃冥想，开始计划着找寻静秋的详细细节，我属意只销再望她一眼，依旧可以辨认出她，哪怕我真的忘却了她的所有，乃至细节——我清楚地记忆着与她对视时，灵魂出窍一般的颤动。与此同时，我开始依赖着乔三之前的允诺，我将它视作我寻找的静秋计划的头一步，而且是最为至关重要的一环。
我下意识地望了眼乔三守着的桥塔的方向，他已经到了那头——在全可以忽略的微弱的灯光底下，他静静地窝在椅子上面，似乎也随着暗夜黯然神伤起来……
我跟老头轮流守前后半夜，张绽给我们备饭菜，日子也算顺遂轻松。
之后接连着下了几天雨，我听老头的嘱咐——越是看不见就更不能开探照灯的原则，只消注视着山涧那头的林子里没有动静过来就成，于是阴雨天抑或没有月亮的夜晚侦查工作就显得稍累一些。所幸有时候乔三守桥的时候偶尔会拎瓶酒，夹带着一袋子炒花生来岗上找我。我两偷摸着喝酒就花生，边执行着守岗的职责。
乔三是个鳏夫，无儿无女的。灾难发生之前给城里一家农贸市场做运输工作，妻子在那场灾难之中被一群疯牛踩踏死了以后，他便意志消沉了好一段时间，整天沉迷在喝酒、赌博之中，直到最后变卖了家当、房产，日子依旧到了入不敷出，连口饭都吃不上的程度，之后被杨副安排进了守夜人行列，与老头几人结伴守护着镇上的安全。
“我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老婆在我眼前被一群疯牛踩死，可什么也做不了，甚至都没法上前守护她的遗体，维护她最后一点体面。
我拖着她跟着人群往西跑，中途她摔了一跤，我原想停下来寻她，却跌跌撞撞得被人挤到了路崖边上。之后，我避开人群，躲在了一棵大树后面，继续往人群中间搜索着她，可当我再次在人群里找到她的身影时，她已经被人群踩踏得奄奄一息，她就躺在离我不远的地上，向我投来了期许的眼神。可刹那间，那些牛横冲直撞了上来，我则被一个人拽到了一个建筑的后面，跟着他跳到了一处下水道洞口里面，我就这样窝囊地躲在井盖底下，直到第二天听不见动静了才敢出来。
后来，我找遍了整个镇子，最终在城郊的尸堆上找到她，她已经被野兽拖行了将近两公里地。”
乔三有些醉了，脸上挂满了泪水。鼻涕横流，他喝了一口酒，使劲用袖口抹了一把鼻涕，将头埋进了撑开的双腿之间。
我头一回见他这样，平日里习惯了他玩笑耍贫的嘴脸，冷不丁见他这样，我心里也跟着翻起了一阵酸楚。
粗犷的汉子咿咿呀呀地低鸣着，他颤抖着，活像只受惊的雏鸟，四肢不支的落魄。
“喂！”我用手挑了一下他撑起的右腿。
他将头抬起来望着我，眼里泛着泪花地朝着我笑，就好像就别重逢之后的喜极而泣一般。他装着若无其事地望了眼远方，将我伸手递过去的杯中酒灌到了肚子里面。
“喂！梁孝祖。”女孩扯着嗓子在高塔下面叫着我的名字。
我爬起身，走到平台的扶栏上面往下望的时候，她已经沿着旋梯，走到了高塔的半腰上。
“你咋来了啊？”我问。
“今天爷爷不是弄了些鹿肉回来嘛！我寻思着你们夜里辛苦，煮了些给你们夜里吃。”她边说着就爬上了平台上面，手臂上挂个沉甸甸的竹篮子。
“吆！乔三叔叔你也在哪！”张绽笑着说，“你咋啦？咋哭了呐？”
乔三本打算背过头去，擦干净脸上的痕迹，可看起来为时已晚，女孩已然发觉了自己的异样。他只能爬起身来，故作轻佻地反问女孩：“咋？先前倒也没见给你爷爷送过啊！女大不中留了噢！”
女孩又羞又臊，这话想是戳到了她的小心思，顿时脸上泛起了红晕、羞惭之色。
“哪有？”她蹲下身子，把脸埋进了衣领下面，将篮子里面的菜盘、碗筷、酒杯跟酒一个个放到了平台上面的木板上，正好摆在原先的酒跟花生米边上。
我刚想跟她说话，她已经提着篮子下了楼梯去了。
我跟乔三伏在栏杆上望着她远去的背影。乔三脸上浮起一阵阴邪的笑，意味深长地叹了句：“是个好姑娘呐！你小子有福喽！”
“别瞎说！人家还是小姑娘呢。”我望了望乔三，又望了眼张绽，她已经悄然消失在了夜色里面。我尽管对女孩也怀着几分好感，可毕竟身在两个不同的世界，况且我依旧深爱着静秋，心里根本无法同时装下两个人。所以听乔三这么说，我心里确是挣扎了好久，就好像心里的小九九一下子叫人揭穿，裸露在众口纷纷的话柄里面。
张绽走后，我两依原先的做派，伸手去捻盘里的鹿肉吃，再喝了几杯张绽带来的酒水，乔三就起身告辞。
我拦下他，吞吞吐吐想表达些什么，可一心急支棱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有事？”他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他又放下外衣，一屁股坐到了原先的位置上面。
“我想找个人！”我低着头说道。
“谁啊？说，叫什么名字？”他颇有些好奇，便急切地追问我，接着脸上又浮现出一副惊讶的神色，“在这，你有认识的人？”
“苏静秋。听说过这名字吗？”我常常怀着这样的情绪，其实这话我早想问来着，却生怕对方给予我否定的答案，所以我一直怀揣着一丝希望，在彻底准备好以前轻易不敢对人吐露。
果然他答：“没有。”
我有些失望，心也像一下子清空了一样。我生咽了一下口水，失落地挤出一点声音说道：“噢……”
我望着我，起身拍了拍我的肩：“你也别灰心，这山头的人每天都是我来审验的。其他山头的我也没法个个都认识，改明我托人跟他们那负责的问问，要是有我就转告你。”
“那就拜托了。”我说，心想着也只能如此了。
“你来这就为了找她？是个女孩吧？”乔三嬉皮笑脸地。
“对，说来话长……我的确过来就是为了找她。”我如实回答。
“唉，可惜喽。”乔三喃喃地叹着气，顺道爬下了高台。
四下里又扬起了雨，空气里湿哒哒的。我打几乎空无一物的平台上探出头望着乔三远去的背影，他哼着曲子，踩在坚硬湿滑的山石路渐渐消失在雨点交织的深色夜幕里。
远处的镇子露出獠牙一般的漆色轮廓笼罩在烟雨的薄墨之中，与天际相互依衬，依稀可以看清交错处或笔直，或棱角刚毅的线条。烟波缥缈的墨色空间里面只能清晰地听见远处传来的轰轰隆隆的踩踏声以及零星的几只“天际”线上游走的野兽轮廓。
百无聊赖，我静静地沉浸在轰鸣声以及窸窸窣窣的雨点的声响之中，想起了许多事，我想着异域的家人，想起了透明人……又想起了静秋，竟一下子无法在密集的雨声之中勾勒出她完整的轮廓，只能依稀记清她身体的某些细节，诸如她的短马尾、那双清澈宁静的大眼睛、精致挺拔的鼻梁和她纤细如凝脂的双手，可惜却怎么都无法还原出她完整的样貌。而且似乎我愈加努力地去回想，却只会无一例外地被一波接着一波的雨点敲碎。最终我只能放弃冥想，开始计划着找寻静秋的详细细节，我属意只销再望她一眼，依旧可以辨认出她，哪怕我真的忘却了她的所有，乃至细节——我清楚地记忆着与她对视时，灵魂出窍一般的颤动。与此同时，我开始依赖着乔三之前的允诺，我将它视作我寻找的静秋计划的头一步，而且是最为至关重要的一环。
我下意识地望了眼乔三守着的桥塔的方向，他已经到了那头——在全可以忽略的微弱的灯光底下，他静静地窝在椅子上面，似乎也随着暗夜黯然神伤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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