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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帝王业

    叶骢嘴角微微上扬,虽然是笑,但是却让人感觉不到一点笑容的暖意,反倒是在群臣难以察觉的水面下渗透着令人发瘆的寒意。

    他将青瓷酒杯放在桌案上,双手放置在自己的腿上,神色如平静的湖面一样说:“朕何敢以明君楷模自居?古书说:宰相必起于州部,猛将必发于卒伍。文卿与李卿与朕相交四十年,卿等皆是才高八斗的王佐之才。”

    叶骢和文鸯、李愬在弱冠之年便已经相交。

    那时候,叶骢还是靖南王,文鸯不过是一介小小的江州司马,二人一见如故,此后江州司马文鸯便成为了靖南王府上的幕僚。

    而李愬是叶骢游历江湖的时候相识的,那时候李愬武艺超群,在武林之中绝对是独占鳌头的人物,因为佩服叶骢拯救黎民百姓的大志向,便舍弃江湖随他来到了这勾心斗角的天盛城了。

    而前任丞相荀济世是叶骢的老师,才干比文鸯有过之而无不及,叶骢登基后,拜荀济世为相,理政二十年之后致仕,之后便由文鸯任相,直到如今。

    文鸯和李愬相视一笑,叶骢把自己烫熟的熊肉夹给文鸯和李愬二人,以示自己和二人绝非一般的君臣,更是交心的朋友知己。

    “朕知李卿乃是天水人,年少时力压一切英豪而冠以麒麟榜首。”叶骢竖起了大拇指继续赞扬道:“天下英雄,无出李愬右者。”

    李愬抖了抖紫色冠袍,胸口的补子露出一头神威凛凛的麒麟张牙舞爪地在他袍子上。

    “陛下谬赞,臣少时不识大义,幸遇陛下。自陛下御极以来,天下英雄,皆入陛下彀中。”

    “此番征伐于阗,按理说应该派你去的,但是你我皆已经年事已高,正好给年轻人一个历练的机会。呵呵!”叶骢微微一笑,停顿了一下,然后喝了一杯酒后又说:“这天下,该是他们的了。”

    李愬作为一个武将,自然没有听出来皇帝这话是什么意思,但是鸾阁的那几只老狐狸已经大致明白这场宴会的主旨了。

    丞相文鸯、吏部尚书范宽、户部尚书姜绾、礼部尚书过晏之几人相互交换了一下眼神。

    文鸯嘴角微微,似笑非笑,范宽拈须低垂脑袋,姜绾左手把玩着金樽,若有所思,而过晏之则是自娱自乐,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

    “古人说: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陛下万寿无疆,老而弥坚,精力与才智不亚于年少之时。”范宽说道。

    他不是靖南王府嫡系,所以得如履薄冰,小心翼翼。

    皇帝欲要策立太子了,更甚者,他已经想要禅让退位。不管怎样,范宽只能反对皇帝退位,万一皇帝是在测试群臣,自己态度要是不如其意,只怕轻则贬官外地,重则人头落地。

    “呵呵!”叶骢环顾了一下自己身边的这些大臣,文官个个老奸巨猾,而武将又不懂自己话里隐含的意思。

    他看了一下战战兢兢的陈骧,道:“陈骧,你是龙朔十二年的进士吧?”

    陈骧道:“是,外臣是龙朔十二年甲等第十名,之后由吏部调充盱眙知县,龙朔二十年充任天水长史,龙朔二十八年任武煌刺史。”

    陈骧虽然心中惴惴不安,但是也并非草包,皇帝突然问道自己入官场的年代,想必是另有任用,所以他把自己的资历一五一十向皇帝做了简短的禀报。

    叶骢点点头,然后夹了一筷子的鹿肉放置在陈骧的青瓷碟盘之中,然后说:“你在盱眙惩治豪强兼并土地的不法行为;在天水长史任上,刑狱、政务、农桑都十分出色;在武煌刺史的任上为西域大军筹措军粮井井有条,这些朕都是知道的。”

    “陛下英明,陈刺史乃是不可多得的干吏,臣以为御史台的御史空缺一年有余,可使陈刺史充任。”老谋深算的文鸯眼珠子一转,已经明白了皇帝已然不满意朝中内阁的死气沉沉,想要重用陈骧的心思。与其让皇帝开口,倒不如自己先求情,卖陈骧一个人情。

    叶骢点点头,然后看了一眼范宽:“范爱卿以为如何?”

    范宽点点头,故作深思地说:“臣对此职思虑许久,一直没有合适人选推荐,现在看来,陈刺史是最合适的人选了。”

    “臣附议。”姜绾和过晏之二人拱手说道。

    叶骢却微微一笑,道:“陈骧虽然适合御史之职,朕却另有他用。这样吧!陈骧卸下武煌刺史之职,任鸾阁中丞,入内阁行事。”

    大伙儿目瞪口呆,就是那些武将也是在一瞬间感觉脑子里一片空白。

    “鸾阁中丞,那不是从一品的大员了吗?更是丞相的接班人,人称副相。陛下用意何在?是用陈骧来制衡我吗?”文鸯心中极速思考起来。

    其他人也是低头不语,快速思索皇帝此举的真正用意。

    叶骢已经不打算和他们再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他说道:“先帝五十而崩,朕御极三十二年了,转眼就花甲之年了。近年来朕耳不清而眼又花,齿牙松动,也是该考虑继承人的时候了。先帝生子五人,奈何如今只有朕与康广王在世。朕躬德薄,唯有金陵王叶白辰和江宁王叶白衣二子。你们以为,他们谁继承皇位最为合适?”

    叶骢这话,已经把这些历来在朝政上游刃有余,进可攻退可守的大臣退路堵死,其隐含意味就是说,他们只有两条路:要么选金陵王叶白辰,要么选江宁王叶白衣。

    乾纲独断,帝王之权。

    姜绾道:“依臣之见,大殿下文武双全,见识卓远,颇有陛下之风,当为太子。二殿下则性情散漫,一直游历于江湖,虽有才能,却无人君之威仪。”

    “姜大人所言甚是,金陵王文武双全,性情深沉,堪为帝王。江宁王虽然和广陵侯封雪亭相谈甚欢,但是散漫性子,确实不适宜为帝。”过晏之添油加醋道。

    他们不看好江宁王叶白衣,不过是他们与叶白衣都有私怨。

    叶白衣乃是当今皇帝叶骢的二儿子,年幼时随白鹿书院祭酒褚禅机读书,十二岁随中郎将古鸣鼎习武,可谓名冠天下,一时无两。

    年轻一代,除了广陵侯的世子封雪亭能压他一头,几乎无人能及。

    俗话说得好,才华横溢的年轻人一般都容易自满,叶白衣由此也看不起朝中那些勾心斗角的大臣,从而被排挤。

    最后因为淮扬漕运一事,叶白衣被皇帝贬谪三千里,非有诏书而不得还朝。

    叶白衣起初还十分愤懑,但是领略了江湖的精彩之后,也就随遇而安了。

    叶骢不动声色,三十二年的帝王生涯,他要是不能洞悉这些老狐狸的心思,那就是尸位素餐了。

    “天下人都是,黎民百姓和文武百官都是皇帝个人的囚徒罢了;天子,也不过是这无相宫、六合殿中那把金榻椅的囚徒罢了。皇帝看似高高在上,实则高处不胜寒,没有什么可以交心的人,除了扛着帝国大纛向前,他没有任何自己的生活。”叶骢侃侃而谈,看似已经看透了一切,倒是有几分超然的快意。

    谁又知道这位做了三十二年的皇帝的天子,年少时也不过是一个快意恩仇、诗酒江湖的热血少年呢?

    李愬以前知道,但是随着他来到天盛之后,方知伴君如伴虎的谶言。

    自从叶骢登基之后,他们就已经不是朋友了,只是君臣。

    “长生,你我兄弟要是能活着到达天盛城,便携手开创一个国泰民安的帝国局面,为百姓谋划一条没有战乱的环境。”

    这是李愬保护叶骢返回天盛时,在夔州遭遇永济王叶驹派遣暗影高手劫杀。

    虽然李愬武艺高强,但是他们就只有二人,而永济王叶驹培植多年的暗影杀手五百,那局面可以说是九死一生了。

    年方二十二岁的李愬紫衣翻飞,身形魁梧,翩翩少年郎,手中寒铁方天戟鱼贯而出,在五百暗影杀手之中来回穿梭,真如鱼搅三江、虎跃山林。

    大战半个时辰,李愬依然把叶骢护卫在自己身后,他目光湛湛,平静如水:“殿下只管前行,有我李愬一杆方天戟,就是诸天神佛齐至,也无法留下殿下。”

    “但有紫衣李长生,天下何人敢试我锋芒?”叶骢虽然知道李愬武艺绝伦,但是刚刚见他一手方天戟舞得山林惊悚,日月失色。

    五百暗影杀手无论如何变阵,就是无法击破他的防御,刺杀自己,心中不免为他的武艺倾倒。

    一袭白衣的叶骢紧握自己的佩剑,然后拍着李愬坚实的臂膀道:“长生,你我兄弟,若成帝业,此生绝不相负。”

    李愬长戟搅动风云,一啸破甲五百。

    那些永济王叶驹培植多年的五百暗影全部命丧黄泉,李愬紫衣被鲜血浸湿,但是他依然像一尊不可战胜的神祇,让暗流涌动的天盛城里的敌人望而生畏,谈虎色变。

    二人并骑来到天盛城外,李愬脸色苍白,右手攥紧了铁戟,勒着黄骠马昂首道:“殿下只管觐见皇上,要是不能登基,我一定护你无恙离开天盛城,从此逍遥江湖。”

    “李卿,你走神了。”皇帝叶骢看李愬怔怔出神,说道。

    李愬从昔年的回忆之中回过神来,自此那个白衣少年登基之后,他们就已经不是随便可以交心说话的朋友了,而是尊卑有序的君臣。

    虽然李愬已经六十二岁了,但是每日在府上都会花一个时辰习练一下武艺。那杆护送叶骢返回天盛继承皇位的方天戟,依然寒光冽冽,尤胜往昔。

    李愬振一振紫色长袍,笑笑说:“年纪大了,总是想起一些往事。”

    叶骢点点头,耳畔的丝竹管弦之乐按理来说,是十分动听的,但是在他听来,却十分嘈杂。

    喝了一杯酒,叶骢道:“卿等宜多思虑帝国未来皇帝人选。”

    说罢,示意不再讨论任何问题。

    酒过三巡,宴会散去。

    “长生,你我年轻的时候就相交,你应该知道朕心里最钟意的储君是谁吧?”

    叶骢看着醉醺醺的群臣都需要人扶着出去,只有李愬屏退左右,醉步昂然而行,总是让人担心他会倒下,他却偏偏不倒。

    叶骢心中感慨,有些话,不能说太清楚,免得有偏心之嫌。作为帝王,是不能有自己的偏好的,个人私情也得摒弃。

    他的两个儿子,金陵王叶白辰和江宁王叶白衣。

    一个是心爱的女人生的,一个是最为适合的人选。

    所谓手心手背都是肉,为了使得帝国长治久安,他也不得不辜负了心爱的女人临终前的嘱托,将大秦帝国的未来交到那个最合适的儿子手里。

    夜幕之中,有些许冰凉的夜风吹着宫阙屋檐上的金铃,发出清脆空灵的金属声。

    一袭青衫的叶骢双手负背,就像是独自一个人面对着眼前的黑暗一般。他无可奈何地叹息:“最是无情帝王家啊!阿萝,朕愧对于你啊!白辰,希望你不要怨恨你的父皇!作为皇帝,除了让大秦繁荣下去,朕没有其他选择。”

    金陵王叶白辰,是叶骢的青梅竹马黄绿萝所生,又是嫡长子。比江宁王叶白衣年长三岁,但是他暴戾,嫉恶如仇,乃是人君的大忌。

    反观江宁王叶白衣,不过是自己酒醉后和侍寝婢女所生,但是他性格沉稳随和、城府就是自己也看不透,如此心机,便是帝王的上上之选。

    但是他看着亲情,不愿意和大哥叶白辰相争,有不喜朝廷上的蝇营狗苟,所以因为淮扬漕运一案当廷顶撞皇帝,弄得叶骢这个做了三十二年的天子一点颜面都没有,故而被贬三千里,无有诏书不得回京。

    叶骢已经感觉自己时日无多了,所以他下诏让叶白衣回京,却不想叶白衣东游西逛,南辕北辙地跑到了西域去了。

    他口中虽然说逢诏还京,但是却绕了这么一个大弯子,想想就让叶骢肝火大动。

    “这个臭小子,莫非还要朕去求他吗?”叶骢喃喃自语道。

    其他人不懂叶骢的心思,但是文鸯和李愬大致是懂的。他们相交几十年了,那种不需要言语的了解早已经刻在了骨头里面。

    文鸯反对立叶白衣为太子,是因为叶白衣极有自己的主张,他来日要真的继位为帝,只怕第一件事就是罢黜了文鸯这个丞相。

    而且淮扬漕运一案,背后估计就是文鸯在给叶白衣使绊子。因为他希望叶白辰登基,因为叶白辰没有多少主张,除了性格暴戾一点,其他都好操控。

    李愬支持谁?叶骢心里实在是没有底。

    不过按照他的性格来说,他更加青睐于叶白衣,但是叶白衣因为淮扬漕运一案被贬,他却不发一言。

    这就让叶骢心里犯起了嘀咕:

    这个老家伙到底是支持白衣还是白辰?竟然一点眉头都看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