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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往事

    叶白衣连哄带骗地将焉知祁的穷苦小娃慕容兰舟骗到了蒲田镇之后,二人歇息了一晚,第二日天刚刚微亮,然后又继续上路。

    哒哒哒!

    慕容兰舟如同死狗一样爬在马背上,像是醉醺醺、又似昏昏欲睡。

    叶白衣牵着自己的马骂骂咧咧:“你奶奶的,老子的马,却不是老子骑。这就好比老子娶的媳妇,洞房花烛的却另有其人。”

    看着慕容兰舟一张天真烂漫的脸在秋日的阳光下红扑扑的,就好像这个季节里成熟的苹果一样。叶白衣莞尔一笑,他没有想到,这个蛮荒之地,居然还有如此英俊的少年郎。

    似乎从慕容兰舟的身上,叶白衣看出来了自己年少时候的模样,所以才会一直带着他向天盛出发。

    “哎呀!”叶白衣看着死狗一样的慕容兰舟怔怔出神,却不想脚下一个打滑,狠狠地摔了个跟头。

    他声音细细碎碎,不止其骂。

    这天,二人来到了大秦的西域重镇凉州城。

    这里是凉州统辖西域的州府所在,凉州刺史同时兼任西域军政大都督。

    凉州城四周荒芜,黄沙漫天。那细软的沙子在烈日的照耀下,折射出一种金光粲然的错觉。

    不过这样的黄沙走起来就像是踩在了雪上面和草地一样细软舒适。

    甘凉直道是西域和中土唯一的途径,凉州正好坐镇最为险要的地方,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地势。

    城门外的河道旁,有几株病怏怏的柳树卖力地向来往的行人展示一点可贵的绿色。看着那几株暗绿的柳枝招摇着,叶白衣松了一口气,总算是看到了一点希望了。

    这些日子,他和慕容兰舟放眼望去,只有那金灿灿的黄沙,使得眼睛都快要晃瞎了。

    “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叶白衣突然振振有词,卖弄起那本就不多的学识来。

    “姓叶的,这诗什么意思?”

    慕容兰舟自从知道叶白衣是骗他的以后,他便不再叫他叶大哥了,甚至连名字也不想叫,免得脏了自己的嘴巴,而是直接叫他姓叶的。

    叶白衣把他骗得离开了焉知祁,他不认得回去的路,那也只能一直跟着叶白衣走,反正一路上叶白衣没少挨骂,但是他充耳不闻,假装慕容兰舟屁都没有放一个。

    如此心性,无怪乎叶骢要看中他了。

    叶白衣歪着脑袋看了一眼慕容兰舟好学的样子,胡乱解道:“就是说一个叫羌笛的行军士卒,怨恨他的妻子杨柳不去玉门关看望他。”

    慕容兰舟没有读过书,所以不知道叶白衣是胡说八道的,他点点头,然后心里暗暗地莫诵几遍,然后记住了。

    可怜的慕容兰舟还以为这是一首歌颂爱情的诗词。

    凉州城门口,一对西域的奇装异服的商人们牵着骆驼在办理通关手续。骆驼口里吐着白色冷气的同时,咀嚼着草料。

    那守城的士兵穿着玄铁甲胄,腰间配着一把唐横刀,仔细地盘查着那些西域商人的通关文牒。

    为首的西域商人熟络中土关隘的私底下规矩,从袖子里拿出来一袋子金子,环顾了一下四周,看到没有人注意,然后塞到了那盘查士兵的手里,然后微微一笑:“请大人喝茶的。”

    那士兵点点头,然后胡乱翻看了一下文牒之后,就放行了。

    看着高大的凉州城比自己见过的最大最繁华的蒲田镇还要雄伟壮观十倍不止,慕容兰舟彻底震撼了,他呢喃道:“叶……姓叶的,咱们需要通关文牒吗?这东西,我可没有。”

    叶白衣呵呵一笑:“只有西域的商人们需要通关文牒,好盘查货物的,我们不需要这些繁杂的手续。”

    慕容兰舟“哦哦”了两声,继续爬在马背上,像一个阔少爷一样,有着专门的侍从帮他牵马。

    “唉!我真是作法自毙,问清楚出焉知祁的路就行了,干嘛要带着这个祸害呢?”叶白衣有些后悔了,就像是自己娶媳妇,洞房花烛夜的却是别人。

    马蹄踏在黄沙上,瞬间尘土飞扬,黄雾阵阵。

    二人进入凉州城,叶白衣感慨地说:“唉,这凉州四周都是黄沙,就是城墙也是黄土夯筑的,再看看这街道,也是清一色的黄土夯实的。”

    “那怎么叫清一色?应该叫黄一色。”慕容兰舟在马背上窃窃私语,对于叶白衣的话很是不以为然。

    叶白衣无可奈何地苦笑:“真是个活祖宗,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慕容兰舟得意洋洋地伸手扣掉自己鞋子上的泥巴,这些日子,就数和叶白衣这个大骗子斗嘴最为开心了。

    二人来到城东的一处僻静巷子,更确切地说,是一条穷困潦倒的巷子,平时来此处的人是很少的,因为他们嫌弃这里颓败、肮脏。

    “我们来这里干什么?”慕容兰舟问道。这一路上他们虽然经历的城镇远远不及凉州城,但是好吃好住的,并没有住过比这巷子更差劲儿的地方了。

    叶白衣抖了抖自己的钱袋,然后无奈地说:“所以快没钱了呀!只能在这种破巷子里面找一找看看是否有便宜的,甚至是不要钱的人家可以休息一晚。”

    慕容兰舟鄙夷地侧视着叶白衣,还想着不要钱的地方,洗洗睡吧!哪有这么好心的人家。

    “你也可以不住,不过凉州晚上可冷了,会冻死人的。”叶白衣继续道。

    在焉知祁,慕容兰舟就已经领略过夜晚寒风那股刺如骨髓,让人的灵魂都彻底寒冷的感觉,现在叶白衣再次谈及凉州晚上的冷风,他不由得浑身一哆嗦,牙齿咯咯打架。

    叶白衣心中一笑,看来这小子是知道夜里寒风的威力的,那自己就不需要大费周章的连哄带骗了。

    慕容兰舟有一次擅自做主,打着羊羔出去放牧,因为自己年纪尚小,又不认得草原山的路,所以父母是不许他出去的。

    但是那羊羔雪白的毛使他爱不释手,而且那可爱的模样让他心中十分窃喜。

    所以他瞒着父母驱赶着羊羔出去放牧,哪曾想走得太远了,他自己找不到回来的路。那只能抱着相依为命的羊羔在原野上瞎逛。渐渐的,天就黑了。

    呜呜的夜风在辽阔的原野上肆意地刮着,慕容兰舟抱着羊羔逆风而行,浑身瑟瑟发抖。

    他哭了。

    先是大声地哭,希望有人可以听到自己的声音,然后指引自己回家的路。后来他哭累了,便默默地啜泣着,他悲伤自己的不幸。

    然后找到了一座石山,他早已经被夜风吹得浑身僵硬,就是掐一下自己,也没有一点知觉。

    慕容兰舟抽着蠕动的鼻涕,心中盘算着,自己再这么漫无目的地走下去,非得死在这荒原上不可。倒不如到山间找一块避风的石头躲过这一夜再说。

    然后他抱着羊羔继续走着,向那座不怎么高的石山。那石山怪石嶙峋,灌木丛生,有些地方平坦而有的地方陡峭。

    慕容兰舟还记得,那是他五岁时候的事情了。

    那时候家里的母羊新生了一只雪白的,极度可爱的小羊羔,慕容兰舟很是喜欢。每一天都要抱着它,等到满月之后,母羊就带着小羊羔一起到荒原吃草去了。

    因为慕容兰舟年纪尚小,所以父母向来不会让他一起去,毕竟荒原里一向危险重重。

    那时候,看着父母牵着五条獒犬,打着羊群向未知的世界前进,慕容兰舟十分向往,一种冲动在驱使着他向那个未知的世界前进。

    等到父母放牧回来之后,已经是黄昏了,慕容兰舟偷偷抱了羊羔向荒原深处出发。

    他口中喃喃道:“哼哼,阿爹阿娘怕我年纪小,数不清楚羊的数目,那我就只放牧小羊羔一只。嘿嘿!其他的羊又丑又呆,我才不要放它们呢。”

    说是放牧,其实他就是抱着小羊羔出去走一走,看一看自己没有见识过的世界,然后回来向父母炫耀。

    可是他越走越远,远到他已经找不到回家的路。

    而且最为要命的是,夜幕就像是一个邪魔一样淫笑着,张开了黑黢黢的大口,吞噬着这白天。

    夜风就像是刀子一样割在慕容兰舟和他怀里的小羊羔的身上。那种冷得你灵魂颤抖的感觉,使得如今的慕容兰舟依然记忆犹新。

    慕容兰舟和小羊羔浑身瑟瑟发抖,彼此嘴唇酱紫起来,他甚至觉得自己小腿和手臂已经冷得奇痒难忍,时不时伸手去抓一下。

    他听着小羊羔凄厉地叫着“咩咩咩”,知道它是想它的阿娘了,慕容兰舟不由得悲从中来,放声“哇”的哭了出来。

    他后悔了,悔恨自己为什么要那么冲动,要带着小羊羔远离彼此的阿娘,来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阿爹阿娘,你们快来接我啊!”他一只手抱着小羊羔,一只手擦着滚滚而下的眼泪。

    不得已,只能往自己身后走,希望可以回到家。

    但是他在夜幕之中,还是迷失了方向。夜风是越刮越冷,呜呜的声音就像是千百万只地狱厉鬼同时伸出鬼爪在幽怨凄厉地嚎叫一样。

    慕容兰舟又冷又汗毛直立,因为他们是相信鬼神之说的,只要鬼一出来,势必要吃人的。

    他脚下踩着软烂的稀泥,然后一跤摔下,顿时鼻青脸肿,他卖力地哭起来,这和先前的哭泣不同。

    先前是殷切希望阿爹阿娘找到自己,现在是疼痛和后悔两种复杂的感情交织在一起。

    前面是一座不算是高大的石山,山上灌木在夜风的摧残中摇晃得如同东倒西歪的鬼影一样。慕容兰舟本想却步不前的,但是身后的灯火让他心头一颤。

    幽深碧绿的灯火在黑暗的夜幕中闪烁起来,先是两盏、然后是四盏、六盏、八盏、十盏。

    慕容兰舟一边哭一边自说自话:“有鬼,是……是鬼火。”

    嗷呜~

    突然,那些慕容兰舟自认为的鬼火昂首向天,杀气腾腾的叫唤起来。

    慕容兰舟彻底陷入了绝望,这哪里是什么鬼火啊?分明就是狼群的眼睛。十只狼眼,那就是说有五头彪悍的野狼正在虎视眈眈地向自己逼近。

    慕容兰舟强忍住哭泣的冲动,然后给自己一嘴巴子,都是自己的哭声引来了野狼。其实他哪里知道,并不是他的哭声引来的狼群,而是他和小羊羔的气味。

    那几只郎距离慕容兰舟尚有两里之远,它们立刻分工,为首的狼王从正面直扑,其余的四只狼则是从侧翼包抄。

    狼王血口一张,露出森森白色犬牙,足有食指粗细,眼神里面尽是杀气。它“嗷呜”地嚎叫一声,像是在发号施令,然后全速向慕容兰舟和小羊羔飞奔而来。

    其他四只狼也分别从左右包抄而来。

    慕容兰舟本着求生欲望,连忙抱起小羊羔,然后往那石山上爬去。

    那石山怪石嶙峋,时而平坦,时而陡峭,给人一种讳莫如深的感觉。跑着跑着,慕容兰舟有些宽大的鞋子就跑掉了一只,然后那些尖锐的石棱无情地割开他的脚板底和脚踝,如饥似渴地痛饮着他的鲜血。

    这个时候,慕容兰舟哪里还管得上这些伤势带来的痛感,相比之下,能逃得性命就足以谢天谢地了。

    不过他越往石山上爬,就越是冷得可怕,骨髓被冻得成冰,灵魂也在颤抖。

    现在他不敢大声地哭了,而是默默地流着泪水,然后往山上继续爬去。

    在一块高大的石壁前,他停止了脚步,这石壁倒是可以攀爬,但是须得两只手并用才可以。

    但是他一只手抱着那只自己强行带出来放牧的羊羔,自己怎么可以把它丢弃?那它除了给狼群打牙祭,还有其他生路吗?

    没有!

    但是自己不把小羊羔扔下,那自己就要和它一起被狼群吃掉,这样的话,不仅使自己痛的死去活来,而且再也见不到自己的父母了。

    一想到自己再也见不到自己的父母,慕容兰舟放弃小羊羔的念头顿时就占据了上风。

    念头一转,他心中道:“如果我放弃了小羊羔,那就是间接杀死它的刽子手,它再也见不到自己的阿娘了。”

    一时之间,他又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狼群距离他已经只有一里地了。慕容兰舟跺一跺脚,痛惜地说:“两个阿娘伤心,不如一个伤心。小羊羔,我会告诉你阿娘你的不幸的。再说你长大了难免会成为别人的盘中餐的,早死晚死都是要死的。说白了,羊和人一样,一生下来,就是要向着死亡走去的。”

    他胡咧咧了一番,然后闭上眼睛,将小羊羔放在了地上,然后快速攀爬上那石壁。

    小羊羔乞求的眼神仰着头看着快速向上爬的慕容兰舟,似乎再哀求他不要把自己丢下。

    但是慕容兰舟还是头也不回地向上爬去了。

    此刻他才觉得自己的脚上伤口很痛,简直是痛到了自己的心中去了。

    狼王此刻已经来到小羊羔的面前,小羊羔还想挣扎一下,但是它哪里是狼王的对手,只是一口,随着小羊羔绝望的一声叫唤,它的生命永远停留在了它满月的这一天。

    狼王将小羊羔交给一只狼,然后一跃而上,继续向慕容兰舟爬去的石壁追去。

    它健步如飞,那高大的石壁它一个跳跃就爬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