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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帝乡不可期

    叶白衣在风雪里面喝着酒,自言自语地念着诗句,他已经有了些醉意了。

    突然,一个紫袍女子手持长剑拦截在了他的跟前,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新施侯的独女江素。

    她厉声呵责道:“好你个言而无信的叶白衣,说好的九月初九重阳节在广陵侯府一较高下,却跑到西域行军打仗去了。我追去童伯伯军中,又说你回中土了,害得我快马加鞭赶回来了,找了两个月,终于是找到你了。不要脸的,拔剑吧!”

    叶白衣醉醺醺的,满脸通红,他毫不在意地说:“我已经认输了,而且,我以后也不会参加什么狗屁麒麟榜、云鹤榜的排名了。这个你大可放心,我不会阻拦你的路。”

    江素看他满眼的落没,那种细若发丝的哀伤让本来很恼怒的她有些心疼这个二十岁的少年。

    这一趟西域之行,他究竟经历了什么,竟然让一个翩翩少年郎短短几个月就成为了什么都不在乎的人?

    “你……你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在英豪谷经历了一些一辈子都忘不了的瞬间,也就在这瞬间长大了。”叶白衣苦涩一笑:“我现在明白了,以前我们所谓荣耀多么的可笑,和那些战死在沙场之上的士卒们捍卫的荣耀相比,我们捍卫的多么幼稚和狭隘。”

    江素听着他贬低自己的捍卫的麒麟榜荣耀,俏白的脸色瞬间涨红起来,她紧握着长剑,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确实有新施五虎之首的气概,不过是“母老虎”。

    “你说……什么?你居然笑话我誓死捍卫的麒麟榜荣耀是可笑的、幼稚的?”

    叶白衣不想和她继续纠缠,而是苦闷地摇摇头,没有经历过沙场上千人死、万人亡的残酷画面,谁人又会懂得自己说的那些呢?

    “我可要走了。再见!”叶白衣呢喃的说道,似乎在和江湖人江素作诀别,也似乎在和曾经的自己作最后的告别。

    一人一骑,在茫茫大雪之中茕茕孑立,形影相吊。

    叶白衣突然觉得有了天盛城里那个紫衣侯李愬的孤独感: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紫衣江素本来是怒气冲冲来找他算账的,现在却迈不开步子,虽然嘴上说叶白衣胡说八道,但是内心深处有一个声音在隐隐地告诫自己:也许他是对的呢?

    “君不见沙场征战苦,至今犹忆李将军!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新鬼烦冤旧鬼哭,天阴雨湿声啾啾!”叶白衣朗声追忆着那几千儿郎,他们就在自己的面前战死,他们毫不畏惧,十分从容。

    每一晚闭上眼睛,叶白衣脑海里就浮现出他们与自己一般大小年纪的青稚脸庞,对着自己微笑说:“多谢殿下亲自护送我们回归故里。”

    一觉醒来,叶白衣总是泪满襟,他现在终于明白了白鹿书院的祭酒老师常常说“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的意思了。无怪乎圣人要说: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之器,不得已而用之,恬淡为上。

    周围的大雪如斗,纷纷洒洒,有的落在他身上,还没有化开,又有雪花复压下来。

    江素觉得这次这位二皇子有些奇怪,一向嬉笑怒骂的江宁王居然沉默寡言起来,变得阴沉木讷了许多。

    她悄悄跟在叶白衣的身后,看着他一袭青袍,一骑黄骠马,失魂落魄地走进了那天下第一城:天盛。

    无相宫中的玉树斋。

    叶白衣向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行了三拜九叩之礼,然后便没有一句话可说的。叶骢看着已然有些沧桑的儿子,没有一丝柔情流露,而是冷冰冰的说:“听童玉岫发回的战报说,你勇夺龙盘山口、当机立断斩杀了违抗军令的许敬宗、及时率军援救童玉岫部,这些都是大功啊!”

    叶白衣道:“为臣本分,何足挂齿?”

    叶骢看着这个对自己有些怨言的儿子,摇摇头:“你还在怪朕没有秉公处理淮扬漕运一案而心怀怨怼吗?”

    “陛下顾全大局,牺牲一下微不足道的臣本来就是大公。”叶白衣说道,然后转开话题说:“不过臣倒是有一件事请陛下允准。”

    “哦?你还会求朕吗?”叶骢好奇地问道。

    他们父子的关系,一向紧张。以至于叶白衣自从懂事以来,都没有叫过叶骢“父皇”,而是陛下。

    “臣此次西域之行,终于明白了沙场之苦,所以请陛下允准臣从军为国戍守边疆。”叶白衣道。

    叶骢手里面的竹简差点落到了地上,他还以为他见识了沙场苦寒之后,会求自己让他回京,继续理政,却不想是要正式从军。

    叶骢可没有打算让他出任军职,而是在朝协助自己处理政务,因为他打算正式培养自己看中的帝国继承人了。

    “你可知道,朝中群臣都十分忌惮你?他们绝对会反对你从军掌控军权。所以你还是留在京城吧!朕决定亲自教导你处理政务,免得再被那些老臣排挤。”叶骢说道。这已经不是暗示,而是赤裸裸的明示叶白衣自己将要把皇位传给他。

    “臣早已经厌倦了朝廷上的蝇营狗苟,对于政务也是有心无力。”叶白衣推辞道。庙堂之上,尽是些为了自己阵营利益而阴谋诡计、尔虞我诈的肮脏龌蹉。所以叶白衣自从被贬三千里之后,就发誓再也不回来了。

    “是有心无力,还是别有用心,你心里再明白不过了。”叶骢有些恼怒了。

    “富贵非吾愿,帝乡不可期。”叶白衣铿锵有力地说着,这平平无奇的一句话,如同一道惊雷击碎了叶骢这位在位三十二年帝皇坚实的心理防线。“臣只想和纯粹的战士们一起为国为民而战,九死无悔,请陛下成全!”

    叶骢失魂落魄地一屁股坐了下来,他最最看好的皇位继承人,却无心登上这个世人都为之疯狂的位置。

    “难道你要大秦的皇位就此空悬吗?”叶骢无力地吼道。

    叶白衣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道:“陛下何出此言?大哥金陵王即是嫡子,又颇具才干,雄心壮志更是在臣之上。”

    叶骢冷哼一声,这个臭小子,宁肯叫叶白辰一声大哥,也不愿意叫自己一声“父皇”。

    “好一个帝乡不可期!来人!”叶骢怒了,他大手拍在金案上,怒喝一声,门外的十多个金甲力士一拥而入,将这位冥顽不宁的江宁王殿下团团围了起来。

    “将江宁王暂时看押王府之中,不得见任何人,不得离开王府半步,否则格杀勿论。”叶骢言出法随,天子一怒,就是天上的神灵也要颤抖一下。

    “遵旨!”这些金甲力士是皇宫的御林军,那个值卫的首领接下皇帝口诏,然后大踏步走到叶白衣跟前,知道皇帝也不过是一时急火攻心,他向恭恭敬敬地向叶白衣弯腰抱拳:“殿下,末将奉旨护送您回王府安歇。”

    叶白衣自然不会去为难一个微不足道的郎官,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皇帝,那个高高在上,出于云端而若隐若现的皇帝说道:“臣此志九死不悔!”

    说罢!走出了玉树斋,那些御林军也跟了上去。

    叶骢气呼呼地喘着气,他今日接见自己这个二皇子就是暗示他自己将要立他为太子,就拿在玉树斋见他来说吧!

    典故有云:谢太傅问诸子侄:“子弟亦何预人事,而正欲使其佳?”诸人莫有言者。车骑答曰:“譬如芝兰玉树,欲使其生于庭阶耳。”

    在玉树斋接见叶白衣,就是暗喻他为皇室“芝兰玉树”,却不想这小子非但对皇位不上心,却痴迷于行军打仗。

    叶白衣自然明白,作为帝王可以左右帝国,但是万物都是相辅相成的。当你执天下牛耳时,天下何尝不是在束缚着你?

    人家都说皇帝最有权势的人,但是不能左右平衡,御极八荒,人家也可以或明或暗地弄死你。

    叶白衣一直在深深地思考着用什么办法可以促使皇帝同意自己从军。不知不觉之间,他在御林军的看押之下,回到了自己曾经在京城的王府。

    这个王府,叶白衣记忆犹深。

    那是母亲去世以后,自己和贴身照顾自己的太监徐让住的地方,徐让那时候已经五十多岁,作为一个常年深居皇宫的老太监,他已经是吴娃宫的总管。

    因为没有亲人,没有子嗣,又从小看着叶白衣长大,所以无意之间便把孤苦无依的叶白衣当做了自己的孩子。

    叶白衣的生母死时,叶白衣才五岁,所以徐让就主动辞去俸禄高得多的吴娃宫总管,专门负责照顾这个可怜又可爱的江宁王殿下。

    从此他们相依为命,徐让依然叫他殿下,他则叫徐让阿翁。他们相守于这冷冰冰的江宁王府,没有朋友,也没有访客。

    后来自己因为淮扬漕运一案受到株连,徐让为了保全自己,“胆大妄为”地叩响了皇宫旁的龙钟,想要解救自己,被贬夜郎,路途因为瘴气而亡。

    那段时间,叶白衣很苦恼,对那个没有一丝温度,只有尔虞我诈的庙堂彻底死心了。

    他带着徐让的骨灰回到了徐让经常向他提起的家乡甘州。甘州也是在帝国西北方向,距离凉州不远。

    所以叶白衣西域之行,主要是送徐让回去安葬的。

    叶白衣的娘亲死了,自己叫了十多年的阿翁也死了,他对天盛自然也没有丝毫的牵挂,所以他没有想要回到这里。

    看着匾额上那“江宁王府”四个金漆大字,叶白衣看得怔怔出神,徐让不在之后,这几个字看起来也是如此冷冰冰的。

    “殿下,请进吧!”御林军的郎官右手一引,请叶白衣入府。

    叶白衣抬脚踏入其中,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有一个故事,一个他和徐阿翁悲欢喜乐的故事。

    府里面没有其他人,只有他和徐阿翁,他饿了,徐让会笨手笨脚地做饭给他吃,起初的米饭是夹生的,菜是辛辣的。到了后来,徐阿翁也就熟能生巧了,各种菜式他都信手拈来,游刃有余。

    “奴才没有孩子,殿下没有母亲,咱们可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亲人哟!”这是徐阿翁眯缝着眼睛,亲切地对叶白衣说的话。

    至今叶白衣依然记忆犹新。

    现在的王府已经有三十多个丫鬟和十多个太监。叶白衣反而不习惯了,因为他的这些温馨往事,并不想和其他人一起分享。

    “奴才流月,拜见殿下。”江宁王府的新总管向叶白衣拜见道。

    叶白衣点点头,然后说:“是谁安排你们到我府上的?”

    “是金陵王殿下向陛下提议安排的。”

    “这么说你们之前是大哥府里面的人了?”叶白衣道。他心中苦笑,自己估计在回天盛的时候,大哥就安排下了?是要他们来监视自己是否要和他争夺皇位吗?

    那他大可放心,自己因为鄙夷当今皇帝,所以连那个皇位也一样鄙夷。

    “不是,我们是陛下明德殿的,陛下吩咐我们要尽心竭力伺候好殿下。”那个一身黑衣的首领太监流月恭恭敬敬地说道。

    明德殿的?那不就是皇帝自己的人吗?叶白衣摆了摆手,便不再计较这些他根本不在意的事情。

    流月谨小慎微地跟在叶白衣的身后,然后问道:“陛下说可了,今后殿下就是帝国的皇帝要我们尽心竭力伺候殿下。陛下对于殿下的厚爱真是无人能及啊!”

    叶白衣冷哼一声:“哼哼!小时候不闻不问,现在又为了帝国未来而惺惺作态,这算哪门子的厚爱?”

    流月惊慌失措地左顾右看,然后竖起食指在嘴唇间“吁”了一声,然后说:“殿下,小心隔墙有耳啊!”

    叶白衣是皇帝亲儿子,他怨怼皇帝几句,皇帝也不会把他怎么样,但是他们这些伺候殿下的下人,居然没有规劝殿下言行,那就是死路一条了。

    叶白衣看着这个脸色有些苍白的太监,笑道:“孤很好奇,陛下怎么就对大哥失望透顶了,而要立我为嗣君?”

    流月摇摇头,但是眼神却有意无意地在暗示叶白衣,他知道一些内情。

    叶白衣呵呵一笑,这家伙还有些心机,想要用这些内情来换取自己对于他的信任,想要成为江宁王一派的核心人物吗?

    叶白衣才没有心思拉起一只江宁王党来和大哥苦心经营多年的金陵王党竞争。不过自己在京城确实需要几个可以替自己监视各方的属下。

    “说吧!”

    “听司礼监的大总管说,陛下喜欢的那个女人,也就是大殿下的生母,原来是个心机叵测的女人,她是怀着孩子入宫的。陛下的暗卫这些年查出来了这件秘史,陛下就疑心大殿下不是自己的骨血。”流月凑在叶白衣的耳畔,小声地说道。

    “这又是疑神疑鬼的毛病犯了。”叶白衣毫不留情地说道。

    “不是疑神疑鬼,听说那个女人先前爱慕永济王叶驹,和……和叶驹……永济王被陛下杀了之后,那个女人才进的宫。”流月道。

    叶白衣目瞪口呆,原来老皇帝的皇冠不是金黄的。

    黄绿萝!黄色的金冠之下是绿色的本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