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方利格加姆处于外冰球文明区的中心，在新新斯加姆以及银河联邦地区通往夕阳星域的航道上，位置十分重要。与方利格加姆相临的星域几乎都是鸡鸟两国的殖民地，因此方利格加姆自治领早在一百年前就建立起了一支国防舰队，用于在特殊情况下抵御入侵的敌军。此时，方利格加姆舰队中的大部分力量都去前线抵抗松井星域军队的进攻了，主行星周围只有一支巡弋舰分队在防守着。在布连祁夫上校所率领的舰队进入方利格加姆行星系时，当地的防守部队连话都没有问，便直接放行了。根据计划，布连祁夫的舰队将在方利格加姆补给四个时辰，在离开这里后进入鸡国人统治的夕阳星域。这条航线更加漫长，但是为了避免与鸟军发生正面冲突，保全实力，布连祁夫别无绝选择。

    此时，舰队已经进入了方利格加姆的飞船场，布连祁夫以及船上的一些高级指挥官要下船，去方利格加姆城参加一个军事会议，讨论方利格加姆自治领今后的作战方针，以及如何在保持夕阳星域中立的前提下争取更多的主动权，反过来压制住鸟国人。“冰球的皇帝们做出选择的同时，也在催促着无数个自治领议会做出他们的选择，”布连祁夫说，“而方利格加姆选择战争，这是很不明智的。如果我是方利格加姆人，一定会反对，但我不是。”

    他说得对。方利格加姆的位置太重要了，鸡鸟两国早就想夺取这个地方了，它的参战其实给了那些国家一个侵占它的理由。但方利格加政府认为，他们必须参战，否则就会在外冰球文明区一带的国际局势中呈被动态势。因此，在狗国同意为贝塔共和国提供军事援助的消息传到方利格加姆时，他们在两个时辰内就宣布参战，并通告全国进入战时状态。松井星域的舰队入侵方利格加姆时，当地人还在盘算着如何攻打夕阳星域呢。

    此时，方利格加姆主星上一片混乱，原本秩序井然的交通系统现在已经瘫痪，无数人想要赶到飞船场，离开这个可能在一天之内就会被鸟军占领的星球。前线战局的失控令方利格加姆人一片恐慌，更有人散布谣言，说布连祁夫上校的军队其实是鸟军假扮的，真正的布连祁夫上校已经在冰球被杀掉了，那些鸟军劫了贝塔共和国的飞船，买通了方利格加姆的守军，混入主行星，到时准备来个里应外合，占领方利格加姆的首都。这个谣言听起来十分不可信，但它却在方利格加姆主星的居民中广泛传播，甚至有人组织了一支武装跑到飞船场去，说是要“反抗鸟军入侵”。虽然后来布连祁夫上校亲自去发布了声明，但他还是认为出现在公众场合不太安全，于是乘坐一辆专车秘密前往方利格加姆城。

    西钦倒不觉得方利格加姆有什么危险的，因此等布连祁夫上校一走，他便下了飞船，到一个附近的城镇里转了转。这个城镇很小，至少对于那些冰球大城来说小很多。方利格加姆星的天空有很奇特的颜色，由于它自转一周要花去整整十个标准日的时间，因此它的黄昏极长，再加上天空中的云堆积紧密，使得黄昏时分的天空呈现出暗暗的橙红色，颇有一种末世小说的氛围。在被彩霞铺满的橙红色天空下，望着天边那还有九个时辰才完全消失在地平线后的恒星，再加上远处城镇建筑上的彩灯，西钦觉得那种孤独感又回来了，而且这一次更加猛烈地吞噬着他的心灵。

    城镇里空荡荡的，很多人都离开了，街上的灯也少了许多。平时川流不息的大街上，只有一些行人在匆匆地赶路。道路两边的大楼和商铺几乎都废弃了，那些没有关门大吉的店也无人光顾。西钦看见远处的某个地方挂了个非常大的招牌，上面的灯管不停地闪着，十分醒目。他朝那里走了过去。招牌离这边并不很远，走过两个街区就到了。西钦走近后发现，这个招牌上写的是古董拍卖行的广告，做工很粗劣，是用灯管和几块电子屏拼成的。招牌的正下方便是古董拍卖行的门面，并不大，但里面亮着灯，有人坐着值班。进去一看，除了值班的人坐的椅子之外，大厅里只有几张桌子和一个柜台，非常空旷。那个值班的就在那里坐着，看见西钦来了也不说话，就边看着手机边哼着歌。

    “您好，你们这里还营业吗?”西钦问他。

    “营业，当然营业。”那个值班的头也不回地说。

    “这里怎么就剩下您一个人了?你们的老板哪儿去了?”

    “老板还能去哪儿?”那个值班的还在看手机。

    “他也逃难去了?”西钦猜测道。

    “怎么会呢?员工全都跑了，我这老板不得在这里守着店门吗?”那人说。

    “您就是老板?那您怎么不跑呢?鸟国人可马上就要打来了。”

    “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只是个做生意的，况且鸟国人来不来还不一定呢。我觉得他们不会做出这么过分的事情，方利格加姆可是狗国领土。”

    “可您刚才说您的员工都跑了?”

    “他们是一群傻子，”拍卖行老板说，“刚听到消息说要打仗，就收拾家当跑去新新斯加姆了。他们也不动脑子想想，方利格加姆虽说是自治领，但也是狗国的领土啊，松井星域的鸟国人再威风也不敢跟狗国叫板啊。”

    “可是……鸟属松井星域和狗国已经开战了呀，这不正是松井星域派出舰队攻打方利格加姆的原因吗?”

    “对，虽然名义上已经开战了，但狗国对此不怎么上心。总的来说，只要鸟国没参战，这件事从头到尾都只是松井星域和贝塔共和国的事，只是外星国家的事，和狗国没太大关系。但若松井星域把方利格加姆给攻下来了，那就是侵占了狗国的领土，狗国对此一定不会轻饶的，说不准还会和鸟国打起来。”

    西钦点了点头。他环顾四周，发现这里没有电梯，整个拍卖行只有一层。他问老板:“您的生意之前很好吗?现在怎么……”

    “其实这地方也说不上多高大上，就是一个小拍卖行，人家拿东西上我们这儿来，我们就发些广告，招来十几二十个愿意买的，，然后就开拍卖会。这些古董没什么值得一提的，多半只值千八百块钱，有的一百来块钱的也拿来拍卖。这几个月生意一直不好，到了打仗的这几天，更是一个人都没有了。”老板说。

    “那既然这样，您为什么还要在这里呆着呢?”

    “这个地方是我的家，是我的祖先传下来的，就算这拍卖行倒闭了，就算我得到街上去要饭去，我也不能把这里给丢了。”

    “您的祖先?”

    “是的，祖先……你可能不知道，在六百多年前那会儿，斯加姆这一带的殖民行星都是贵族的封地，方利格加姆也不例外。我的祖先来的时候，在这地方建了一座城堡，再沿着山川随便划出一大块地，这里就归我们的家族了……后来家族越来越衰弱，我们只能开始卖地。在1500年的时候，从这里直到远处那一片看不清的山都是我们的，而到了1700年，就只剩下这个街区了。后来我的舅舅又败了一些家产，到了1750年，就只剩下这个拍卖行了。”店老板放下手机，站了起来。

    “这里以前有一座城堡?”西钦问道。

    “一座用白色石砖建起来的城堡，和这幢楼一样高，中间有一座塔，是仿造司马家族的家堡建筑的。据说城堡底下原本有个地窖，藏了很多好东西，但在后来拆城堡的时候被人趁乱盗走了。”老板叹了口气:“唉，太可惜了，现在要是还有那些宝贝，就算头衔没有了，钱也能让我过上好日子啊。”

    “你们不是世袭贵族吗?

    “是啊，当然是。我有一套家谱，上面说我们是方利格加姆的谢夫家族，太阳历1088年从新新斯加姆的本家那里分出来，封在方利格堡，是世袭的伯爵和总督家族。1702年我的曾祖父去狗国讨领总督薪俸时，就是这么对他们说的，但那些狗国官员查了记载后非说我们根本不存在，又说方利格加姆的发现者是司马家族，方利格堡也是他们的族人按自家家堡的样式仿建的。于是，我们便正式失去了头衔，变得与其他的普通家族没什么两样了。”

    “你们在新新斯加姆不是还有本家吗?”

    “那一家早在七百年以前就消亡了，地全都归了其他贵族，现在他们连后人都没有了。我们算比较幸运的斯加姆贵族了，存在了几百年，而且地还在………只是少了一些。”

    “其他的斯加姆贵族呢?他们基本上都消亡了吗?”

    老板叹了口气:“唉，斯加姆这一带原本有几百个领主家族，但是到后来，不是被大家族吞并了，就是家产败光后没落了。现在真正有钱有权的都是那些商业家族，我们这些旧贵族早就被世人遗忘了。这些年很多旧贵族的后人都选择出去闯荡，去赚钱，但他们的生意往往都被商业巨头打压了下去。这就是这个时代最可怕的事情了:一个人如果很富，那么他会越来越富；反之，一个人如果很穷，那么他会越来越穷。于是许多人就去铤而走险，去赌钱，去走私，去做其它违法的事，甚至去当海盗抢劫别人，企图一夜暴富，但他们最后往往都会失败，不但不会暴富，还会赔掉很多东西，乃至失去性命。”

    “但这是一个充满了机会的年代，在当年大殖民的时候，贵族掌握了一切，而平民只不过是他们的财产，是他们的附属品。”西钦说。

    “这个年代的确充满了机会，”老板指着空荡荡的大厅说，“你也说不谁哪一天，有人在这里拍得一个几百块钱的古物，一鉴定发现是稀世珍宝，然后就会有一堆人来这里淘宝。但机会就是不会来，它永远是几率、是可能，而在我们这种人面前，可能非常少。”

    西钦还想说什么，但他实在无话可说，只能默默地离开了拍卖行。他漫无目的地在冷清的街道上走着，远处的晚霞还是橙红色的，城里零星的灯也没有增加。他走过一个看起来已经被完全废弃了的街区，那里的建筑虽然不像古利冲群岛上旧五米菌库城镇里的那样老旧，但也上了年头。西钦走进一幢大楼，发现里面有几户人家的门是开着的，进去一看，房间里面的家具还没有搬完。那些人大概是走得太急，忘记把门关上了。

    这时，西钦察觉到一丝不对劲。他掏出手枪，缓缓朝楼门走去。他感觉这幢楼有问题，里面可能藏着危险的人。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西钦自己也说不清楚，但他的所有感官都告诉他，一幢里面没藏着危险之人的普通大楼不应该是这样的。他走到楼门口，推开了已经没电的自动门，然后转身看向走廊的尽头。

    那里站着几个身穿军装的鸟族人。

    西钦转头就跑。在他身后，鸟兵喊了起来，紧接着便传来了脚步声。西钦跑得很快，按照原来的路线往回跑，那些鸟兵一开始还紧追不舍，到后来就慢慢跟不上了。最后，西钦将他们完全给甩开了。他又绕了一大圈才回到古董拍卖行，刚准备进去找拍卖行的老板，就看见远处有一辆车正高速驶来。西钦正准备跑，车已经到了跟前，他这才看清车上坐着几个贝塔共和国的士兵。他们腾出了一个空位让西钦坐下，说:局势有变，我们得马上回飞船场!”

    西钦上了车，还没有坐稳，车就开动了，向西钦走过来的方向驶去。后面有一辆鸟兵的军车在追着，但他们的车速度很快，将鸟军的车远甩在了后头。在车上，那几个士兵向西钦简述了事情的过程。在军事会议上，潜伏着的鸟军突然冲进会议室，劫持了在场的所有人。他们其实早就渗透进了方利格加姆，随时都可以占领整个主行星，但他们为了捞到布连祁夫这条大鱼，又等待了一天才出手。很多方利格加姆的高官都被抓走了，贝塔的军官也几乎都被劫走，只有年轻的戈努契夫上尉仗着身手灵活逃脱了。戈努契夫上尉已经带领着大多数飞船离开了，他命令西钦临时指挥阿更迪斯一世号，带着这艘飞船去贝塔共和国境内的布硕太空城与主力部队汇合。

    “让我指挥?”西钦觉得他们听错了，“你们这里不是有个叫西岑的……”

    一个士兵解释说:“西岑上尉也被抓走了，您现在是我们这里唯一一个指挥过飞船的人了!”

    “可……那是驱逐舰……而且主要是人工智能驾驶……你们都是太空军，难道你们……”

    “我们是临时征召的新兵，刚入伍两个月，”那个士兵说，“您就指挥吧，那艘战列舰上也有电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