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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遇

    洛阳马下,烟雨朦胧,坊间炊烟袅袅,巷口阴雨漉漉。泥水点点溅在青色立马靴上,雨点浸在素白色衣角殷出朵朵云霞。

    街上百姓星星散散,步履匆匆。唯桥上那白衣少年,手抵油纸伞,望着远处的山河百川,定在雨中,岿然不动。

    桥下冲来一位青衣女子,体态清瘦。她用手遮着这愈下愈大的雨珠,雨水映着她娇俏的面容,自她睫毛滴落。女子一个晃神,与桥上那少年撞了个满怀。

    “姑娘无碍?”少年扶起女子,正对上其如小兽般灵动的眼眸,他心中一颤。

    “无碍!无碍!”女子摆了摆手,扑了扑衣衫,便消失在这雨幕之中。

    叮铛一声脆响,衬着雨水滴答,少年捡起地上女子遗落的物品。

    一串嵌着白玉玉兰的银铃手链。

    少年拭去手链上的泥水,盯着远处渐渐消失在雨幕中的背影,有些晃神。

    六月初六,风雪阁。

    我在人群中勉强挤出来一个脑袋,眼睛对着四周滴溜溜转个没完。风雪阁每年只开阁半月,各地文人齐聚于此,探讨诗文,品酒赏月。我都记不清自己已有多少个年头没出过府了,看着周围一片欢声笑语,只觉得兴奋难耐。

    雕花,楼阁,美酒,诗对,这世上还有比这更幸福的地方吗?也不枉我豁了命跑出来一趟。

    “暮公子来了。”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头从楼上快步往正厅走了过来。

    周围的人好像注意到了什么,乌拉一下全都聚到了正厅,呈一个半弧形围着说话的二人。我正正好好被夹在中间,寸步难行,我挣扎了半天,也只能勉强在人缝里看到那个少年装扮的背影,依稀听见点他们之间的客套话。

    没过多一会儿,人群渐渐散去,我终于大口地喘上了几口气,我看着那少年轻车熟路的进了名为春花秋月的雅间,便悄悄跟在他后面。里面的人正品茶颂诗,相谈甚欢,他们见到那少年皆是恭敬的拱手作揖,道了一句暮公子。

    暮公子?好像在哪听过。

    “今日在对什么诗?”少年轻轻敲打手中的折扇,大大方方地落座主位,我挑了一个没什么人的地方,端了口茶喝。

    “暮兄来的正好,我们正在对‘月’字。”一位同袍缕着胡子,对他甚是恭敬。

    “月...”他思索片刻,眸子一亮,推开折扇,“长夜钟鼓迟,月下人不归。”

    众人点头叫好。

    一位老翁点了点头,细细品味这其中的意境。

    在人群里,少年装扮的他看起来不过大我两三岁,显得有些突兀。

    费了这么大劲才来的,只是躲在角落,实在是遗憾,我这般想着,便伸着脖子喊了出来:“那我也来对一句!”

    周遭忽而安静了下来,像是在想着,这是从哪跑来了这么一个愣头青。

    人群中的少年闻声也转过身来看着我,他生的很好看,星目剑眉,唇红齿白的。虽是还是少年模样又穿着素色衣裳,可眼里却是别样的沉稳,往夸张了说点,甚至颇具帝王之相。

    当然这种大不敬的话,我也只是能在心里想想罢了。

    “请。”那少年冲我低头示意。

    我也学做他的样子推开手中的折扇,一字一顿地说出自己对好的句子,“清孤寒夜月,行舟钓叟人。”

    柳川在远处看着快要淹没在人群中的青衣男子,他身材娇小,明眸皓齿,俊俏得像个姑娘家,不经意撇起了眉。

    那少年抬起头,细细端详起我来,我看着他眉毛轻皱了一下,像是在回忆什么,最后对我恭敬地作了一揖。

    “敢问公子尊名?”

    眼前的少年意气风发,我微愣了一下,便也学做他的模样,回了个拱手礼,“在下相惜,敢问公子是何许人也?”

    “在下暮色,幸识相公子。”

    他的声音倒是好听,低低的却中气十足,让人觉得很稳靠。

    柳川在看着雅间里的景象,表情微妙。风雪阁享誉多年,其中自是免不了暮色名气的加持。数年前,幼年暮色初至风雪阁,淡定碾压一众前辈,夺得那年桂冠,展现了什么叫天资卓越,后天难及。其后,风雪阁虽早已没了赛制,只是闲谈雅论,可暮色的实力却也是实打实只增不减的。用柳川的话说,这就是老天爷求着往他嘴里一口一口送饭的。时至今日,依旧有不少人,每年不远万里来此为的就是一睹这位少年英才的风采。而这位不弱于暮色的生面孔,居然不认识暮色,实在是有些神奇啊神奇。

    柳川循着热闹走了过来,眯眼瞅着我。

    “公子有些面生,可是第一次来。”

    我看着眼前的中年大叔,长胡子,长得帅,肯定是风雪阁的阁主没跑了。人嘛,就要学会捡好听话去哄那官大的。

    “确实。风雪阁名扬四方,晚辈特来见识一番。”

    “后生可畏啊!”柳阁主轻轻拍了拍暮色的肩绕有深意地说了一句。

    暮色没说什么,只是径直走到我跟前,低头直勾勾地瞅着我。他的眼睛是墨色的,深不见底,盯得我难受的紧,像是下一秒就要把我看穿。

    我被吓得后退半步,刚要对他来一句:施主,这男男授受也不亲。他就及时的收回了看向我的脑袋,让我生生把那话又咽了回去。

    而在那令相惜倍感压迫的几秒钟里,暮色其实只是在端详相惜的长相,弯弯柳叶眉,水汪汪滴大眼睛,她生的这般好,倒像是个姑娘家,又像是...那日桥头见到的女子...

    “今日是十五,相公子可否赏光相聚。”

    感情他憋了半天就憋出这么一句,我张张嘴,便应了下来。

    夜已过半,我捂着发闷的胸口,强挺着走了过去。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既已答应了,便万万没有爽约的道理。

    “相公子面色苍白,可是身体不适?”他像是被我吓了一跳,忙为我沏了杯热茶。我借着月光瞅了眼旁边的铜镜,呵,倒也不怪他吓了一跳,此刻我的面色倒真像是要赶着见阎王去了。

    “咳...无碍,旧疾罢了。”一阵清香传进了我的鼻子,我轻轻嗅了嗅,寻着香气,瞥见了桌上的酒壶,“比起茶来,我倒是更爱这槐花酒。”我忍着翻涌上来的咳嗽,推开茶杯,爽快地倒了一杯酒,一口喝下,胃里暖暖的,好不舒爽。

    暮色有些讶然,约莫是没想到我会顺了他杯酒喝,也是,谁叫我长了一张酒量很差的脸。

    柳川在暗处,悄悄瞅着这俩人。

    三杯清酒下肚,俩人交谈甚欢,暮色看着相惜的脸渐渐泛起了潮红,竟有些出神。

    暮色忙又干了一杯酒,眼中的相惜似是又清秀了几分。

    我正微醺着欣赏窗外的美景,冷不丁注意到暮色的目光,还以为是自己身份被暮色识破了,连忙起身遮住脸,慌里慌张地往外走,“夜深了,暮兄,我就先回去了。”

    暮色看着相惜远去的背影,和记忆中那个烙在他脑子里的轮廓渐渐重合。

    夜色中,他将杯里的酒干尽,拿出怀中的手链,嘴角勾起一抹笑容,唇齿轻抬,“原来是你啊。”

    天刚破晓,我早早地便从房里醒来,穿戴好衣物匆匆往暮色屋里走去。

    我这一夜当真真是辗转难眠,硬生生在眼底熬出了两个黑圈圈。暮色是聪明人,定是识破了我这个女儿身。这风雪阁不入女子是老来的规矩,我好不容易才从家里逃出来,而且...我这辈子怕是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一想到这,我又无端生出好些个伤感,外面的世界是这样精彩,终究是我无福消受了。

    我得去找暮色,一刻也不能耽搁。

    我才刚走到暮色门口,就听见里面有一些窸窸窣窣的谈话声。

    非礼勿视,非礼勿闻...

    哎...这真的怨不得我...

    我自幼就泡在药罐子里,这该治的没治好,五感倒是调理得清明过人。

    “我们已经安排好了,您放心。”

    “此事务必小心,只有这条路铺好了,我们才有机会接近他。”

    “明白,里面有我们的人。”

    “切记不可操之过急,以免功亏一篑。”

    “萧...”

    门内突然没了声音,我发觉事情不妙,这凡事但凡要是沾上了“萧”准没什么好事。我这抬腿还没跑出一步,便被一把拉进了屋内。

    暮色捂住我的嘴,将我抵在墙上,眼中闪过一丝讶然。

    我往旁边扫了一眼,心里咯噔一下,看来自己这趟怕是要有来无回了,因为此时客位上坐着的正是风雪楼阁主—柳山。

    “你听见什么了?”暮色温热的气息扑在我的脸上,似是有火在烧。

    “...都听见了。”母亲讲,做人还是要诚实。

    柳川脸色一变,手中甩出一个银闪闪的物件。

    我下意识紧闭双眼,可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暮色反手捏着银片,松开了扣着我的手。

    “说吧。”暮色将银片扔在地上,转身回去给我沏了杯茶。

    我这是...死缓??

    柳川很是不解,甚至有些忧虑。他还未来得及摸清相惜的底子,不清楚他的身份,连这个名字的真假都不知道。除了斩草除根,他没什么更好的办法。

    可暮色为什么又要放他一马?

    又或许,只这只言片语,他应该并不知晓什么确切的,他风雪阁总犯不上滥杀无辜。

    与柳阁主一比,我倒是显得出乎意料的镇静。泰山崩前仍能面不改色,君子也。我大步迈向客座,自然地坐在柳阁主旁边端起茶杯,一饮而尽,顿了一顿,对着暮色缓缓开口。

    “你们要谋反。”

    我嘴里轻轻念出这么一句,看样子吓了他们一大跳,至少我瞅着柳川的胡子都抖了抖。可这也确确实实是我的答案。时间仿佛瞬间停滞了,柳川的手端着茶杯悬在空中,死死地瞪着我,周围安静的连根针掉在地上也能听清。

    “萧是当今国姓,你们要谋反,宫中有你们不少人,暮公子只需一个身份进入宫中。而暮公子自然也是你们最重要的一步棋。”

    他们的话说的是不多,可该有的信息也说得差不多了,随便一连,便大抵是这么个故事了。

    柳阁主脸色渐白,紧张地盯着暮色,而暮色却与平常没什么不同,饮茶,看诗,只是淡淡说了句“继续。”

    我看了暮色一眼,好像突然松了一口气,反正已经到这个份上了,也没必要掩饰什么了:“你需要身份的原因是,你的真实身份目前只能在暗处或是一个已经永远消失的身份。”

    排除掉所有的不可能,我慢慢迎上暮色的眼睛,一字一顿“你是前朝世子。”

    暮色不可置否,继续沉默着喝茶。

    “你们不想百姓受苦,不想挑起战争,你需要民心,你要拉拢那些权贵,从内部倾覆整个王朝。”

    柳阁主握茶的手不受控制的在颤抖,他不敢相信,身边的人居然仅仅凭着这三五句话,就知晓了他们的一切。与其说他是聪慧,倒不如说是可怕。

    面对如热锅蚂蚁一般的阁主,暮色却是依旧气定神闲,除了在提到他身份时那片刻的僵硬。

    “相兄有何看法?”暮色放下茶杯,理理衣袖,就如昨天两人秉烛夜谈一般。

    “我支持。”

    柳阁主僵硬的转过头看着我,只张了张口,一时竟不知说些什么。

    “昏君当政,官吏腐败,民不聊生。若你们真能救百姓于水火,我为什么不支持?”这是实话,皇帝无能,换一个,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柳阁主哑然,能把谋反说的如此云淡风轻的人,世间难有。

    我放下茶杯,准备离去。倒也不是别的,只是现在事态已经变了,家国面前,谁还会在乎她相惜是男是女。

    我敢大胆的坐下品茶,是因为暮色的眼神讲的清清楚楚。

    他不会杀我。

    可还没等我起身,外面就突然变得吵闹起来。柳阁主两步并作三步的走了出去,根本无暇顾及掌握了机密的我。

    暮色则是拉过我,将我护在他自己的身后。我看着他宽厚的臂膀,原本慌乱的心也渐渐平复。

    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我就是觉得暮色定能护我周全。

    然而现实似乎总是有些骨感。

    下一秒,冰凉的刀刃就抵在了我的脖子上,激得我猛得打了个寒颤。

    “兄台这招声东击西,实在是妙啊。”暮色仍是一副淡定模样,可他的指节已悄然攥得发白。

    “别废话,我只要你暮色的命。”那人衣冠楚楚,眼中却满是狠戾。

    “咳...你要他的命,与我何干?”我脸色惨白,额头也冒出了虚汗,眼前有些发晕。

    这浑人,冤有头,债有主,为难我一个女人算什么本事。

    “这些年暮色在房内所接见的除了柳阁主,就只有你,以你做要挟最为妥当。”

    我觉得这话倒很是有逻辑不假,可我与暮色也不过相识一天而已,他莫不是太高看自己了。

    相惜啊,你的命好苦啊……

    “咳咳...那你咳...直接绑他不就好了…咳咳...”我咳得愈发猛了起来,感觉要将自己的肺子都要可出去了罢,咳得暮色也皱紧了眉头。

    “我自有我的道理,你...我?我还没动手呢?喂!”

    我嘴里泛起一股甜腥,吐出一大口污血,身子也变得绵软,随便找了个靠头便倒了下去。

    风雪阁里聚的都是翩翩书生,哪里见过这等场面,一个个皆是慌了神,不安地看着柳阁主。

    一向镇定的暮色,心里也有些发慌。看着奄奄一息的我,手指头攥得咔咔作响。

    我两眼一黑,昏死在了那人的怀中,最后的记忆也只停留在暮色在向我奔来。

    柳阁主守在床边,摸着相惜的脉,神色不定,有些担忧,有些可惜。

    暮色守在门外,心不在焉地翻看着地上早已没了生气的男子。

    “公子。”暮色身后不知何时站着一位黑衣男子,他整个人笼罩在黑暗里,全身裹得严实又带着面具,只微微露出一双眼睛,冷漠疏离,左眼角一颗朱砂泪痣倒是生的好看。

    “进去吧。”暮色拿出手帕轻轻覆在地上的人的脸上,随后大步跨进了屋内。

    黑衣男子走进屋内往里瞥了一眼,呼出口气。相惜躺在屏风后的卧榻上,柳山皱着眉,拔下她头顶的银针,似是有些无能为力。

    “如何?”暮色坐在相惜身边,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她额头的细汗。

    柳山瞥了一眼暮色身后的男子,迟疑了一下,“歇息几个时辰便也没什么大碍了,只是相姑娘这打娘胎里带出的咳疾,老夫也...”

    暮色抚平相惜轻皱的眉角,“有什么消息了吗?”

    黑衣男子看着卧榻上的女子,眸子暗了几分,他沉了沉嗓,“此处多有不便,还请公子移步正堂。”

    柳川在一旁看着暮色起身给相惜掖好被角,放下床帐,生怕惊扰了睡梦中的她,微微皱了皱眉。

    我恍惚间似是听见了一些个没头没尾的话,但此时却还是迷迷糊糊的,只是翻了个身,便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正堂里,暮色端茶的手一滞,脸色阴沉,“你可看真切了?”

    黑衣男子低头不语,像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嗯。”

    “啪唧”是茶盏碎裂的声音。

    暮色眼中晦涩不明,沉着一张脸,手里不停地摩挲着那串白玉玉兰手链。

    柳川看着低头不语的暮色和跪在地上绷直了身子的暗卫,轻叹了一声,俯身捡起地上的碎瓷片。他不忍心去看此刻暮色眼底的落寞,也无法对着他说出那些冷冰冰的规矩话,只得背过身去,望向窗外,“我不会逼你,只是无论你做何种选择,都必须承受相应的代价。”

    柳川其实是应该警告暮色的,像他们这种人,不该有感情,可看着此刻憋着难受的暮色,还有那个躺在床榻之上的姑娘,他突然想起了多年前的自己。

    人生啊,左右都是遗憾的。

    暮色捏了捏发酸的眉头,将手中的手串放在名为“长明”的名册上,带着不甘,带着不舍。

    “也罢,既是阴差阳错,便是命中注定。”暮色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安慰柳川还是在安慰自己。“吩咐下去,长明...点灯了。”

    在风雪阁最深处的回廊里,一盏灯烛悄然亮起,散发出幽幽香气。火光跃动着,衬着周围的无尽黑暗,呈现出诡异的祥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