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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家

    待我再次睁开眼时,依旧是晌午过半,我低头一看,我动了动身子,这一觉睡得着实是舒坦,弄得我很是不想从床上起来。

    柳川便怒气冲冲,啊不,是委屈巴巴地站起来,把手指头对着我。

    “我早便告诉你了,她并无大碍,睡一觉就好了,你偏是不信,硬拉着我这上了年纪的在这里守夜。”

    我看着柳川脸上的胡须跟着他起伏的胸膛一同抖啊抖,好笑得很,便躺在床上饶有兴致的看着这两个男人。

    柳川见我笑眯眯地瞅着他俩,怒色似是又重了几分,“笑笑笑!整日带着笑!告诉你夜里风大你偏不听!你可知昨夜那混小子差点把老夫捆起来?老夫这上了年纪可经不起他这样折腾,你可知熬夜有多伤...”柳川对着我吧啦吧啦说了许多,大致就是一些什么熬夜伤身,什么折寿之类的。

    我扯了扯他的胡子,笑着对他说:“柳川柳川,你真像我阿爹。”

    柳川傻在那,像是没想到我会说这个。

    我手上加了力道,对着他的胡子狠狠一拉,补充道:“跟他一样爱墨迹。”

    这次好了,柳川的脸红得像关公一样,眉毛恨不得绕两个倒八字,他轻哼一声,然后甩袖离

    去。

    这点也像我阿爹,不同小儿计较。

    柳川走后,我才留意到,暮色似乎站在那黑着脸许久了。

    我从床上左蹭右蹭坐了起来,抬起我仅有的一只“自由手”,拉了拉他的袖口。

    “喂。”

    他没应我,大抵是还在赌气。

    我不大懂他有什么好气的,饶是他把我一个人丢在这儿,白白担惊好几日。这人不道谢也就算了,倒还跟我耍上脾气了。

    我见他如此,便觉得十分委屈,想来这几天夜里一个踏实觉也没睡过,一会儿子担心他是否平安,一会儿子又担心自己是否暴露,他现在还如此待我,一股火气浮了上来,别过头,不再理他。

    良久,他像是认输,只叹了口气,坐到我身边。

    “可还难受?”他哑着嗓子问我。

    我摇摇头。

    我看着他发红的眼底和憔悴的面色,约莫着是一宿未睡。

    他应是想抬手摸我额头,看看我可还烧着,可他犹豫了一下,又把手缩了回去。

    我这替人难受的毛病又上来了,我一巴掌拍上他的额头,叫他把手伸出来。

    他摸着脑门还没反应过来,傻愣愣的伸出了手。

    我对着他藏起来的那只手爪子挑了挑眉。

    那只,我说道。

    他又愣愣地把那只手伸了出来。

    上面的血渍还未清理,干涸在他的指缝,贴在他的皮肤上。

    我抓过他的手仔细看了看,所幸,这不是他的血。

    他皱着眉,又要把手往回缩,他说,太脏了,叫我别碰。

    我才不管他,掏出帕子就是一顿擦。这东西不弄掉的话,要多难受,还臭臭的,讨厌死了。

    他好像一直在看着我,我感受到了头顶那道炙热的目光,迟迟不敢抬头。

    过了半天,他看着自己干干净净的左手,戏笑着对我说。

    “相小姐,像是在和我调情。”

    我口水一呛,猛咳了几声,咳得满脸通红。

    这人都不知羞的,这种胡话,也能随意说出口。

    我把脑袋埋进被子里,摆摆手叫他赶紧离开,莫要再戏耍我。

    估摸着是前几日真真是没太睡好,我竟又在被子里迷糊了一觉。

    我再次睁开我那迷蒙的睡眼时,已经又过了两个时辰了,柳川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收回了他的那些小银针,我看着自己重获新生的手臂,感叹道,自由真好。

    我的烧早就退了,又美美的睡了一天,精神头简直不能再好。

    我伸个懒腰,从床榻上起来,绕过屏风,看见暮色正在躺椅上,像是睡着了。

    阳光透过木窗洒在他的身上,暖暖的光晕将他整个人包了起来,他的睫毛在脸上拉出了长长

    的影子。

    他比我想象中还要难过一些,连睡觉的时候,眉头都皱的紧紧的,让人想给他熨平。

    我这个人向来说到做到,我出屋之前,是特意将他的眉毛拉平了才走的。

    在风雪阁最后的那几日,我过得很是舒心,结识了不少志同道合的朋友,缠着柳川讨了不少好吃的,暮色的话也多了不少,就是时常拿我打趣这点让我有些不满。

    那几日暮色脸上也是常挂着笑的,柳川也甚是欣慰,他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是拿他当自己儿子的,他起先还一直担心暮色太过沉闷,怕是要把自己憋出什么毛病的,如今看来,倒是他多虑了。

    时光匆匆又匆匆,不知不觉间,半月已过,风雪阁将于明日午时封阁,不舍之情在阁中肆意蔓延着。

    聚在这里的人,大多不是洛阳本地人,此去一别,再见少说也要一年光景。再者说,这世事无常,有些人可能就是再也不见。

    暮色差人给我送来一盒糕点,是我喜欢的璎珞糕。

    我掰开那个粉嫩的五瓣糕点,掉落出一个皱巴巴的纸条。

    只有简单的四个字,“子时,等我。”

    我心里无辜生出了几分难过,别离竟来得如此猝不及防。

    人生在世,知己难遇,我俩萍水相逢,明日一别,只怕是此生不复相见。

    说来也是奇怪,我与他明明都是清清白白的正人君子,可为何君子约君子,总是在半夜三更的时候,就比如现在...

    我推开窗,正好对上暮色的脸...

    “我记得,这里是,十三层。”

    我是知道他功夫好的,但这样半挂在空中,未免有些太过夸张。

    他的脸隐在月光下,我想,这天上神仙也就不过如此了吧。

    “羡慕吗?带你一次。”他没头没尾的冒了一句。

    “蛤?”

    还未等我反应过来,就已被他拦腰抱出了屋子。夜里的风刮在我脸上,我看着脚下越来越小的城镇,刚要叫出声来,便被他捂住了嘴。

    这就跟做梦一样。

    他伏在我耳边,声音轻而温柔,伴着温热的呼吸,“不要叫,会被发现的。”

    我心跳快的吓人,脸上泛起红晕,不知是被这高空吓得,还是被他迷了心窍。

    “我们去哪?”

    他看着我,突然笑得有点邪气。

    我瞪大了眼睛,脑子里只有他的声音一遍遍环绕。

    “我们,私奔。”

    于理不合,于情不合,于她更是不合。

    我本是打算挣脱的,可看着这令人目眩的高度,又不自觉地往他怀里钻了钻。

    他像是感受到了我的动静,有些不自然地把我往怀里搂了搂。

    “我第一次看见这样的洛阳。”

    我坐在屋顶,眼里映着天上的星星,用力吸了一口周遭的空气,果真是和话折子里写的一样,令人身心舒畅。我躺下身,笑得像花一样。

    “这是风雪阁的最高处,也是洛阳城的最高处,是最好的观星台了。”

    我直直地看着天上,伸出手去捕捉那点点星光。

    “苍穹高万丈,星河轻摇晃。”我转头看向他,偷偷从怀里掏出一块璎珞糕,塞进了他嘴里,“配着这个,绝了。”

    他扑哧一下笑出声来,一脸捉摸不透地望向我。

    苍穹高万丈,星河轻摇晃。他在旁边跟着我嘟囔了一句,嘴角咧开了好看的弧度。

    “相小姐的身体不像是能独自远行的模样,怎会来了这儿?”暮色没来由的问道。

    “这个嘛......”我又喝了杯酒,轻闭上眼,“为了忘情。”

    “忘情?”

    “嗯。”我眼中突然泛起水雾,却仍是笑着,“效果不错。”

    我多年来的执念,融进我骨血里感情,不知为何,在我逃出府门的那一刻,忽然就散了。

    “命中不可得之物,无需强求。”我释然地说道。

    那夜,借着酒劲,我对他说了好多好多话。

    我说我以为洛阳城有多大多大,大得我感觉一辈子都走不完,可现在却被我就这么踏在脚下。

    我说,我以为天空有多高多高,高得只是远远望着就觉得疲累,可现在我只是伸伸手就能够到眼前的星河。

    高高的屋顶上,我数着天上的星星,他陪着我数。

    我突然觉得有些累了,把手收了回来,轻轻闭上了眼睛。

    “暮色,你知道吗,我自幼身子不好,这辈子没走出过洛阳城,就连这次来风雪阁都是我瞒了一家老小,偷跑出来的。”

    他没什么表情,只是把手覆在我的头上,轻声问我,“相小姐想去哪儿?”

    想去哪儿?

    我想去的地方好多,我说我想去江南水乡,看徐徐水光;我说我想去大漠,看落日云霞。最后我突然停住了,转头避开他的目光。

    我说,我想去趟盛京,我想看看雪。

    “为什么?”他语气好温柔,像宁熠一样,那年,宁熠也是用这种语气,哄了我好几个夜晚。

    “我娘是北方人,她说他们那里冬天会下雪,雪花白白的,凉凉的,他们会堆雪娃娃,滚雪球,她说...她会带我去看的。”

    我忽然鼻子一酸,眼中泛起了水雾,“可是我娘不在了,很早就不在了,没人会带我去了。”

    为什么想去盛京呢?因为我想我娘了,娘身上香香软软的,我想她再抱抱我,想她再哄哄我。

    只是我也只能想想罢了,我再也抱不到我娘了,就如我此生走不出这偌大洛阳城一样。

    暮色没说什么,只是揉了揉我的头,他眼睛真好看,像是把星光揉碎了然后又塞进去那样好看。

    “可以告诉我你原本的名字吗?”好像有些唐突,但我就是莫名的问了一句。

    他看着我,眼中晦涩不明。

    “山高水远,你我怕是在难相逢,留一个名字,也算是认识了一场。”

    我是知道的,像他这样的人,是万不可暴露真实身份的,一步踏错,都可能是杀身之祸。可是,我还是想知道关于他的一些事,哪怕只是个名字。

    “澹台暮,单字为衍。”

    他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般为难,回答得倒是极为坦然。

    星星沉沉地睡去,东方泛起了鱼肚白。

    柳川站在屋顶的另一端,注视着对面的两人。

    暮色看着此刻靠在自己身上正睡得香甜的人儿,哑然失笑。那小人动了动,给自己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埋下了脑袋。

    他轻轻拨开她脸上的碎发,手指沿着她的眉眼滑过鼻尖,情不自禁地俯身在她额角处落下一吻。

    轻轻的,如蜻蜓点水。

    “我会陪你去的。”

    暮色的声音低沉好听,慢慢飘散在风中。

    风声瑟瑟,露珠盈盈。他小心翼翼抱起她,生怕惊扰了她。

    没有多余的动作,只一跃他就翻进了她的房里,为她掖好被角,不舍地看着她梦中恬静的睡颜。

    床榻上的她,缩成小小的一团,蹭了蹭被子,眉眼都是笑意。

    我睡醒时,已是日上三竿,肩膀有些酸痛,想来是夜里受了风寒。

    是暮色带我回来的吗?

    我敲了敲我的榆木脑袋,我是傻子吗?除了暮色谁还能在辣么高滴阁顶把自己弄回来?

    离开风雪阁的时候,暮色不在,倒是柳川,拎着个食盒,嘱咐来嘱咐去送了我半天。

    我觉得有些莫名,他是真拿我当三岁小孩了不成,虽说我不常出府,倒也不至于在这洛阳城里走丢了罢。

    临了临了,柳川把一张药方和一张字条塞进了我手里。

    他说,他终究不是大罗神仙,救不了我这条小命,但依着这个药方,能让我余下的日子舒坦些,只是要切记莫要染了风寒,说是什么什么相克,会叫我病来如山倒,彻底废在床榻之上。

    我只是一个劲儿的点头应着他,好叫他安心些。

    我是在马车上颠簸的头脑发晕时才想起那张字条的。

    那上面的字迹清秀好看,我熟悉得狠。

    “山高水远,你我终会相逢。”

    我脑中突然浮现出那双月色下如深潭一般的眼眸。

    他竟也会哄人吗?

    我的马车刚到府门,就被一股子杀气激得缩了缩脖子。

    果真不出我意料,我那气得半死的老爹,脸色发黑,橡根柱子一样杵在那。徐姨娘正在他身旁一下一下摸着他胸口给他顺气。小悠站在后面,红肿着眼睛,不知道是哭了多少回。宁熠也站在我爹旁边,背着手,脸上没什么表情,我知道他是生气了,他这人一生气就爱背手不理人。这么看来,只有我的四妹是在那一脸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等着我。

    我叹了一口气,在脸上挤出一个大方而不失优雅的微笑,缓步走下了马车。

    “荒唐!”相国公气得浑身僵直,一巴掌拍在书案上,震得桌上的茶杯抖了一抖。

    我跪在地上,低头等着挨训。这是我第一次挨训,实在是没什么经验,只记得五弟原来说过,若是父亲训你,你低头认错就好了,他气消了,就过去了。

    “枉我平时总夸你乖巧听话,说你读得圣贤书,识大体。那圣人可曾教你离家出走了?”

    我抬眼看看父亲拧得和麻花一般的眉毛,头又往下低了几分,乖乖回了句,未曾。

    “平日里你是最让人省心的孩子,这次居然给我留了个字条便跑了,你可知道,一家人担心成什么样子了!”

    我看着被父亲丢到地上的字条,皱巴巴的,想来,他定是看了一遍又一遍,气了一遍又一遍。

    “离家半月,勿忧。”

    我竟只给我那操心老爹留了六个字,实在是狠心。

    “女儿知错了。”我鼻子一酸,有些心疼,父亲他年纪一大把,还要为我的事操劳,我真真是太过不孝了。

    父亲又张了张嘴,半天也没说出一句话,最后身子软了下去,靠在椅子上,揉起了脑袋。

    “惜儿啊,不是父亲怪你,你这身子弱,若是在外出了点事,我九泉之下都愧对你母亲啊。”

    “是啊二姐,你这一声不响地便跑了,让父亲如此担心,亏父亲素日里总是要我向你学着点呢。”

    我心里又叹了一口气。

    呸,火上浇油你真行。

    这小丫头这几年真的是越来越牙尖嘴利了。

    相微还要张嘴,却被徐姨母狠狠地瞪了一眼,悻悻地憋了回去。

    “罢了,叔公,小惜她身子弱,这么跪着受不了的,何况,她已是平安回来了,训一训便好了。”

    宁熠不知何时站到了我身后,在后面轻轻踹了我一脚。

    此次事件,以宁熠为我求情,小悠儿哭得岔气,我被罚抄三遍经书为结束。

    三遍而已,四舍五入约等于没罚,父亲终究还是舍不得累着我。

    只是比起父亲,宁熠的气性显然是更大了些。

    一连几日,都背着手不理我。我叫他,他不应,我给他好吃的,他不吃。就每日坐在那,活像个怨妇。

    “小姐,宁公子这次是真的动怒了,你不知道,你刚走那几日,他日日在咱们府口站着等你,谁劝都不听。”小悠儿戳了戳我,凑到我耳边嘀咕嘀咕,生怕宁熠听见。

    我看了黑着脸的宁熠一眼,实在是没有办法,走到他面前,把食盒一扔。

    “你既不吃,那我也不吃了。”最后我背过身,还补了一句,“以后都不吃了。”

    他腾的一下从石凳上站起来,过了半天,吐了口气,认输般捏了捏我的脸。

    “以后不许再胡闹了。”

    我没吭声,算是答应了。

    我也抬手捏了捏他的脸,没有肉,净是皮。

    我捧住他的脸,有些生气。

    “我不过半个月不在,熠哥哥,怎么瘦了这么多?”

    “我要把自己饿死,看你舍不舍得回来给我收尸。”

    我瞪了他一眼,他怎么也跟那个人一样,戏耍我。

    不对,他从小就是这样爱说胡话的,天天嚷着要娶我,要娶我。

    不理他了。

    傍晚,我差人将药方子送去了药局,小悠儿这些日子没见到我,想我想的紧,在我耳边叽叽喳喳个没完。我打发她去看看我的小狸花,给它送点吃食,她向来心眼少,忙不迭的就出去找我的小狸花了。

    经书又抄完了一页,我盯着那书页发起了呆,无端端的想起了那句,“山高水远,你我终会相逢。”又想起了那似梦非梦的一句。

    “我会陪你去的。”

    相逢又能怎样呢?

    有些人还是见不到了为好。

    相府安安稳稳的,父亲身体康健才是最好的。

    万般皆是命数,她又怎敢又再多奢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