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真不是神仙
政事堂的门房屋檐下，站着一个身穿绯红官袍，仪表堂堂的官员。大玄的官服制度，只有二品及以上的文官才能着绯红官袍，配紫金鱼袋。政事堂设立于彰武年间，设立之初专司北伐诸事，武宗皇帝亲言：“北伐蛮奴，封狼居胥乃天下第一等政事！”由此得名政事堂。后武宗皇帝亲临前线，太子监国，政事堂职能扩充，全国政务先由此作出批注，再呈太子，最后送达前线，交由皇帝审阅。历经三朝发展演变，政事堂的职权和地位进一步巩固，入政事堂者，即称宰相。政事堂地位尊崇，便是那门房，走出去都要比外放的县令威风得多。
“张相，今夜风雨颇大，这马车从御马监赶来尚需片刻，您不妨移步门房，稍作休息。”门子恭敬道，腰快弯到了地上。
一道温和的声音响起：“无妨。”门子不再多说，恭敬地退后三步。长久的沉默，门子忍不住抬头偷瞄这位三朝最年轻的宰相，心中敬畏交加，他看此人，如同仰望天上星宿。
三年了啊，张江陵如释重负，一时之间竟有些站立不住，摇摇欲坠。
皇宫御书房，景兴皇帝听着雨打彰瓦之声，搁下了手中的笔。身旁的大太监王全眼疾手快，一把将书桌上未写完的诏书夺了过去，五指一握，诏书竟成粉末。王全陪笑道：“天佑大玄，天佑陛下，陛下仁厚爱民，自有上天爱护，这罪己诏万不可写。”景兴皇帝却不搭理自作主张的大伴，只是低落地嘀咕道：“麟儿，我的麟儿。”这个刚过知天命之年的皇帝此刻老态龙钟，全然没了三年前泰山封禅的意气。王全默不作声，脑海里浮现起往昔：
“王叔，王叔，你能再露一手吗，你真厉害！”
“哎哟喂，小殿下，可不敢乱喊，别个听了去，老奴可怎么活······”
这位让世间武人敬畏如鬼神的大内第一高手，此刻眉眼间竟有了笑意。
前夜不知折腾到何时才睡着的叶安，终于被呼号的风雨声弄醒了。叶安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算上前世都不知道多久没这么舒坦过了，叶安舒爽地叫道：“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咦！？你们作甚！？”叶安发现屋子里站满了人，一个个眼巴巴地望着他，好像自己是金疙瘩。
“你们想干啥，不要乱来啊。”叶安心里紧张起来，心里盘算是不是被众人察觉到自己是个“天外妖孽”。
“安哥儿！我是你哥哥！你叫我一声！”站在床前的赵二柱兴奋地扑了上去，甩出一头的雨水。
叶安赶忙往床里缩，这个小胖子没轻没重，好不容易过来，别再一巴掌给自己送走了。小胖子没能得逞，因为他被另一个“大号”赵二柱拎住后领，扔到身后去了。
赵大柱激动地开口道：“安哥儿，根叔都与俺们说了，这雨当真是你作法求来的？”赵大柱越说越激动：“俺就知道！俺就知道！二郎那么厉害，咋会生个傻儿！”哗的一声，屋内顿时讨论开了：
“星宿投胎那肯定跟凡人不是一个路数，所谓三年不飞，一飞冲上天，三年不叫，一叫吓死人！对不对！？”
“是极是极！老羊叔有文化！二郎力能搏虎，那必是受了神仙保佑，爹要是弱了，那不给神仙儿子丢人？······”
“你们还真别说，安哥儿出生那会儿，也是连下几天大雨，夜里山林深处都隐隐透着红光。”叶老杨又补充说道：“当然，后面就大旱了三年。不过，越是反常，越是证明安哥儿不凡嘛！”
众人越脑补越深信不疑，过了一会儿已经大谈特谈三百年前。
叶安看着这群好似说相声的村民疯狂地迪化，只觉三根黑线划过脸旁，定是那“说书发烧友”爷爷又忍不住了。
叶安叫道：“爷，你在哪？”
“诶，我的孙儿，爷在哩！”叶老根一路小跑进来，手上端着一碗肉汤，脸上神采飞扬，霞光万丈。
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村民们此刻满脸羡慕地看向叶老根。
“已经正晌了，孙儿饿了吧？”
“不用，我辟谷了。”叶安黑着脸说。
“屁股？屁股怎么了？给爷看看。”叶老根放下肉汤就要上手，连带着村民们也挤上来想见见世面，星宿的屁股哩！
叶安推开众人，连忙解释道：“那啥，各位大爷大妈，我不是神仙哦，昨天跟我爷说笑话呢，不要当真不要当真！”
“还说不是，我的孙儿，昨儿你不是念了咒语吗，那什么‘虫子飞满天，太阳红像血，月亮大又圆’，你再施个法，给大伙儿瞧瞧呗。”叶老根一脸希冀，怂恿着叶安再来一次那“一指敕风雨”的神迹。
“嗯···所谓‘白昼青虫飞满天，日落西山红似血，夜来月外仍有月’，”
“对对对，这是这个咒语！”叶老根兴奋地叫了起来。
“爷，莫打断我，这三句诗，讲的就是大雨将临的征兆，暴雨来临前，空气中的湿度，额，这个水汽会增加，白日里常人感受不到，但是虫子翅膀沾了水汽变重，会近地飞行。同理，因为水汽蒸腾上升，傍晚的夕阳会显得更加鲜艳，夜里的月光被水汽折射，形如二月同空······”叶安努力地解释道。
“三种现象同时发生，降暴雨的可能性极大，这是基本常识啊，大家平日里多多观察，也是可以发现的。”叶安一口气说完，最后道：“我真不是神仙。”
众人目瞪口呆，一时沉默。终于老羊叔开口了：
“文曲星，文曲星哩！”然后，众人的声浪掀翻了屋顶。
洛阳城，前楚陪都，大玄的京城。千余年里，先后有九个长短不一的政权在此建都，与长安、金陵合称天下三都。洛阳雄城坐落在中原腹地，洛水河畔，如今所见的洛阳城，建于前楚宏元年，那时王朝正处于鼎盛时期，前楚彻底将岭南诸郡纳入版图，又使西域诸国草原各部俯首称臣，前楚皇帝言大楚之盛，亘古未有，一都难显国朝天威，于是下令重建了中原古都洛阳，作为大楚陪都。洛阳城布局恢弘，外城周长百二十里，高逾九丈，其规格之高甚至超出国都长安。外城之中又有内城，周长近六十里，高六丈。内城中心便是皇城，大玄定都洛阳一甲子，先后修缮扩充原洛阳行宫四次，终成如今格局。
由于政事堂职权的逐步扩张，玄朝的朝会制度也发生了变化，寻常时候，各部政务直与政事堂对接，由政事堂先拟草注，再上陈皇帝拍板。只有每月初一(正月为十六)开启朝会，所有在京七品以上官员如无特殊情况（重病、丁忧）都需参加。大朝会是所有年老官员的噩梦，从皇城正门就必须下车下轿，步行入城，沿皇城大道需步行两里才能到达宣德大殿，春夏尚可，数九寒冬之时，对于有些文弱官员，皇城正门，如同鬼门关般可怖。景兴皇帝仁厚，在皇城口常备一排二人抬的小轿，有年纪六十以上，或官职正五品以上，只需招呼一声，便可由身强力壮的小太监抬轿代步。然而鲜有人坐轿而行：如果连二里路都走不了，为何不告老还乡，哪好意思再赖着官位，吃朝廷禄米？所以大朝会出现了一个有意思的现象：哪位官员即将告老，在他最后一次参加大朝会时，就会叫上一回轿子，其他官员也就懂了，一路上拱手祝福，退休愉快。
今日大朝会的路比数九寒冬还难走，大风裹挟着湿润的雨气，如同重锤一般捶打在人的脸上，身上，直教人摇摇欲坠。有倒霉的官员一时不慎，被风掀了手中的伞，瞬时成了落汤鸡。
“阿嚏~阿嚏”宣德殿门外的喷嚏声不绝于耳。门外临时生起了小火炉，供官员们取暖。“最怕大朝会赶上这等鬼天气了。”一年轻的官员向身边相熟的官员抱怨道。
“噤声！莫胡言！”身旁的朋友低声喝道。
年轻官员反应过来，脸色煞白，瞧瞧转头观察周围人，见好像无人注意到他，才稍稍放心。亲娘咧，有可能会影响仕途。
“张相，今夜风雨颇大，这马车从御马监赶来尚需片刻，您不妨移步门房，稍作休息。”门子恭敬道，腰快弯到了地上。
一道温和的声音响起：“无妨。”门子不再多说，恭敬地退后三步。长久的沉默，门子忍不住抬头偷瞄这位三朝最年轻的宰相，心中敬畏交加，他看此人，如同仰望天上星宿。
三年了啊，张江陵如释重负，一时之间竟有些站立不住，摇摇欲坠。
皇宫御书房，景兴皇帝听着雨打彰瓦之声，搁下了手中的笔。身旁的大太监王全眼疾手快，一把将书桌上未写完的诏书夺了过去，五指一握，诏书竟成粉末。王全陪笑道：“天佑大玄，天佑陛下，陛下仁厚爱民，自有上天爱护，这罪己诏万不可写。”景兴皇帝却不搭理自作主张的大伴，只是低落地嘀咕道：“麟儿，我的麟儿。”这个刚过知天命之年的皇帝此刻老态龙钟，全然没了三年前泰山封禅的意气。王全默不作声，脑海里浮现起往昔：
“王叔，王叔，你能再露一手吗，你真厉害！”
“哎哟喂，小殿下，可不敢乱喊，别个听了去，老奴可怎么活······”
这位让世间武人敬畏如鬼神的大内第一高手，此刻眉眼间竟有了笑意。
前夜不知折腾到何时才睡着的叶安，终于被呼号的风雨声弄醒了。叶安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算上前世都不知道多久没这么舒坦过了，叶安舒爽地叫道：“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咦！？你们作甚！？”叶安发现屋子里站满了人，一个个眼巴巴地望着他，好像自己是金疙瘩。
“你们想干啥，不要乱来啊。”叶安心里紧张起来，心里盘算是不是被众人察觉到自己是个“天外妖孽”。
“安哥儿！我是你哥哥！你叫我一声！”站在床前的赵二柱兴奋地扑了上去，甩出一头的雨水。
叶安赶忙往床里缩，这个小胖子没轻没重，好不容易过来，别再一巴掌给自己送走了。小胖子没能得逞，因为他被另一个“大号”赵二柱拎住后领，扔到身后去了。
赵大柱激动地开口道：“安哥儿，根叔都与俺们说了，这雨当真是你作法求来的？”赵大柱越说越激动：“俺就知道！俺就知道！二郎那么厉害，咋会生个傻儿！”哗的一声，屋内顿时讨论开了：
“星宿投胎那肯定跟凡人不是一个路数，所谓三年不飞，一飞冲上天，三年不叫，一叫吓死人！对不对！？”
“是极是极！老羊叔有文化！二郎力能搏虎，那必是受了神仙保佑，爹要是弱了，那不给神仙儿子丢人？······”
“你们还真别说，安哥儿出生那会儿，也是连下几天大雨，夜里山林深处都隐隐透着红光。”叶老杨又补充说道：“当然，后面就大旱了三年。不过，越是反常，越是证明安哥儿不凡嘛！”
众人越脑补越深信不疑，过了一会儿已经大谈特谈三百年前。
叶安看着这群好似说相声的村民疯狂地迪化，只觉三根黑线划过脸旁，定是那“说书发烧友”爷爷又忍不住了。
叶安叫道：“爷，你在哪？”
“诶，我的孙儿，爷在哩！”叶老根一路小跑进来，手上端着一碗肉汤，脸上神采飞扬，霞光万丈。
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村民们此刻满脸羡慕地看向叶老根。
“已经正晌了，孙儿饿了吧？”
“不用，我辟谷了。”叶安黑着脸说。
“屁股？屁股怎么了？给爷看看。”叶老根放下肉汤就要上手，连带着村民们也挤上来想见见世面，星宿的屁股哩！
叶安推开众人，连忙解释道：“那啥，各位大爷大妈，我不是神仙哦，昨天跟我爷说笑话呢，不要当真不要当真！”
“还说不是，我的孙儿，昨儿你不是念了咒语吗，那什么‘虫子飞满天，太阳红像血，月亮大又圆’，你再施个法，给大伙儿瞧瞧呗。”叶老根一脸希冀，怂恿着叶安再来一次那“一指敕风雨”的神迹。
“嗯···所谓‘白昼青虫飞满天，日落西山红似血，夜来月外仍有月’，”
“对对对，这是这个咒语！”叶老根兴奋地叫了起来。
“爷，莫打断我，这三句诗，讲的就是大雨将临的征兆，暴雨来临前，空气中的湿度，额，这个水汽会增加，白日里常人感受不到，但是虫子翅膀沾了水汽变重，会近地飞行。同理，因为水汽蒸腾上升，傍晚的夕阳会显得更加鲜艳，夜里的月光被水汽折射，形如二月同空······”叶安努力地解释道。
“三种现象同时发生，降暴雨的可能性极大，这是基本常识啊，大家平日里多多观察，也是可以发现的。”叶安一口气说完，最后道：“我真不是神仙。”
众人目瞪口呆，一时沉默。终于老羊叔开口了：
“文曲星，文曲星哩！”然后，众人的声浪掀翻了屋顶。
洛阳城，前楚陪都，大玄的京城。千余年里，先后有九个长短不一的政权在此建都，与长安、金陵合称天下三都。洛阳雄城坐落在中原腹地，洛水河畔，如今所见的洛阳城，建于前楚宏元年，那时王朝正处于鼎盛时期，前楚彻底将岭南诸郡纳入版图，又使西域诸国草原各部俯首称臣，前楚皇帝言大楚之盛，亘古未有，一都难显国朝天威，于是下令重建了中原古都洛阳，作为大楚陪都。洛阳城布局恢弘，外城周长百二十里，高逾九丈，其规格之高甚至超出国都长安。外城之中又有内城，周长近六十里，高六丈。内城中心便是皇城，大玄定都洛阳一甲子，先后修缮扩充原洛阳行宫四次，终成如今格局。
由于政事堂职权的逐步扩张，玄朝的朝会制度也发生了变化，寻常时候，各部政务直与政事堂对接，由政事堂先拟草注，再上陈皇帝拍板。只有每月初一(正月为十六)开启朝会，所有在京七品以上官员如无特殊情况（重病、丁忧）都需参加。大朝会是所有年老官员的噩梦，从皇城正门就必须下车下轿，步行入城，沿皇城大道需步行两里才能到达宣德大殿，春夏尚可，数九寒冬之时，对于有些文弱官员，皇城正门，如同鬼门关般可怖。景兴皇帝仁厚，在皇城口常备一排二人抬的小轿，有年纪六十以上，或官职正五品以上，只需招呼一声，便可由身强力壮的小太监抬轿代步。然而鲜有人坐轿而行：如果连二里路都走不了，为何不告老还乡，哪好意思再赖着官位，吃朝廷禄米？所以大朝会出现了一个有意思的现象：哪位官员即将告老，在他最后一次参加大朝会时，就会叫上一回轿子，其他官员也就懂了，一路上拱手祝福，退休愉快。
今日大朝会的路比数九寒冬还难走，大风裹挟着湿润的雨气，如同重锤一般捶打在人的脸上，身上，直教人摇摇欲坠。有倒霉的官员一时不慎，被风掀了手中的伞，瞬时成了落汤鸡。
“阿嚏~阿嚏”宣德殿门外的喷嚏声不绝于耳。门外临时生起了小火炉，供官员们取暖。“最怕大朝会赶上这等鬼天气了。”一年轻的官员向身边相熟的官员抱怨道。
“噤声！莫胡言！”身旁的朋友低声喝道。
年轻官员反应过来，脸色煞白，瞧瞧转头观察周围人，见好像无人注意到他，才稍稍放心。亲娘咧，有可能会影响仕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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