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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思危

    巨大的恐惧,巨大的利益,都能让人干出旁人无法想象的事情。

    史书中确实没有任何记载表明魏忠贤有过害天启的意思,但那是在天启宠信他的基础上,他觉得天启这个皇帝什么都听他和客氏的。

    若是现在“自己”这个天启发生了明显改变,让魏忠贤感到难以哄骗蒙蔽、难以掌控了呢?

    以往绕床痛哭就能让皇帝心软、让皇帝为了自己改主意,令大臣不得带兵进京,若是忽然发现皇帝心硬了、英明了、再也不能让皇帝为自己改主意了呢?会不会惶恐,会不会恐惧?

    失去巨大利益的感觉是怎样的?

    巨大的恐惧之下又会干出什么?

    虽然史书上天启死后魏忠贤最终并没有造反,崇祯还是拿下了魏忠贤,但崇祯也还是用了几个月时间,若非黄立极毫无征兆的倒戈拥立崇祯,结果也许就是另外的样子。

    虽然长久的读史与思考、现下对现实的思考令得心中对阉党和东林有了这样综合性的认识,但既然自己不能允许阉党祸国,也不能允许东林祸国,那便不能立刻杀了魏忠贤;不但不能马上杀魏忠贤,还要利用甚至重用一段时间,还不能削减他手中的武力和权柄——否则他便没了利用价值。

    如此,自己既然必须要利用保留着权柄的魏忠贤至少几个月,那在这几个月中,小心、预防万一则是必须的,无可选择。

    与此同时,另一方面,王战也很清楚,魏忠贤的权倾朝野不过是皇权的影子而已。“自己”宠幸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他在朝野就掩映出巨大的权力阴影,自己的目光如果转移到东林身上,东林一样会掩映出巨大的权力阴影,魏忠贤在那时候就会立刻变成一个糟老头子。

    但偏偏自己不能马上这样做。

    在不仅仅考虑自身安危,更要为国事考虑的情况下,就是不能马上这样做。

    彼世崇祯用了几个月才拿下魏忠贤,除了自身性格方面的优柔寡断之外,只能说他没有做皇帝的准备,没经过任何当皇帝的教育,不了解皇权对宦官意味着什么,过于谨小慎微了。

    自己与崇祯当然不一样,但偏偏让魏忠贤多活几个月的结果是一样的,崇祯是不敢立刻杀,自己是觉得不能立刻杀。

    不能立刻杀,那怎么办?

    只能在刀锋上跳舞。

    ......

    在刀锋上跳舞,那对自己来说,目前排在首位的就必须是预防那个“万一”——虽还不知道宫门的紧闭,但仅从几位阁老的姗姗来迟上、从一个多时辰身边只有有限几人、从自己召见大臣却是魏忠贤亲自去安排这几件事情上看,就必须坚定这个想法。

    是什么让魏忠贤没有派身边的太监、而是自己走出去安排召见大臣?是小太监传皇帝口谕招不来大臣吗?这个可能不存在。那就只有一个可能——小太监根本出不了宫门!没有魏忠贤的手令,今天小太监出不了宫门,而魏忠贤不能在自己面前给出手令,只能离开自己的视线,出去安排。

    自己作为一个外来者,面对这个全新的世界,盲目自信是不可取的,照搬历史更是是很蠢的。

    总结历史可以,照搬很可能吃大亏——既然此方时空中能多出自己这么一个变数,那为什么不会有更多的变数?

    现下的自己身体虚弱、手无强兵,初来乍到的时空之子与长久经营的位面权阉决战,若是在决战前让权阉感到极大的恐惧与警惕,那赢的可不一定是谁。面前的虽然是一个太监身份的糟老头子,但一个客观事实是,这个糟老头子不光有一批同党,还有一万多披甲持弓的内操军、武阉人;现在的自己,与所有的宫女太监之间都隔着这个糟老头子和客氏。

    更何况,即便决战胜利,也离最终胜利还有很遥远的距离,因为决战之后还有决战、规模更巨大的决战等着自己。

    那才是最凶险的决战,敌手远胜魏忠贤。

    眼前,自己可以确信,这个糟老头子凭借太监的身份一定没有自己当皇帝的想法,也绝对当不上,包括投身于他的文人都不会支持他。时代传承的皇朝,谁会拥戴一个断子绝孙的太监当皇帝?但同时,客观上,这个糟老头子绝对有利令智昏、一时冲动造成伤害的能力。而自己不能确定这世上任何一个人不会利令智昏、突然冲动。

    谁也说不准大权在握武力在手的人在穷途末路的恐惧时会干出什么事来,魏忠贤可是掌握着一万内操军!

    会不会自己莫名其妙的死了,这帮阉党再拥立个听话的小皇帝?反正有昏睡这个事给他们当挡箭牌。

    阴谋论经常被人嘲笑,其实对于那个死去的人来说,无论有没有阴谋,死去本身才是最可笑的:无论怎么死的,死了,就万事成空!什么理想抱负都实现不了,不可笑吗?

    看看眼前的事就很明了了:按理,刚才自己虽然没有明确点名让谁来,但那几位都是阁老,崔呈秀明显是不该来,但他作为魏忠贤的头号谋主,居然就来了!这让人不得不想起一个史书中记载的情况和与之相伴的一个猜测:“熹宗崩,廷臣入临。内使十余人传呼崔尚书甚急,廷臣相顾愕眙。呈秀入见忠贤,密谋久之,语秘不得闻。或言忠贤欲篡位,呈秀以时未可,止之也。”

    还有,彼世崇祯时,御史高弘图举报,挂兵部尚书衔、加太子太保、都察院右佥都御史、接替阎鸣泰总督蓟辽的刘诏在天启弥留之际,调动三千兵马,换上亲信将领,用崔呈秀的亲信萧惟中掌控驿卒,在京城外随时等候魏忠贤的指令,“整兵三千,易置将领,用崔呈秀所亲萧惟中主邮骑,直接都门,此其意何为?”

    而刘诏现在就是大曌都察院右佥都御史,魏忠贤的亲信。

    亲信到什么程度?万历、四十七年的进士,到现在满打满算八整年,从一介白身升到了都察院右佥都御史。若是没有“自己”这个意外,八月份天启死前,在魏忠贤一党的奏功举荐下,就要给他加兵部尚书衔、加太子太保,总督蓟辽,掌一方军政大权。

    所以,这件举报弹劾中透露出来的东西,不能不小心。

    朝廷高官如此,宫女、太监、锦衣卫同样如此。

    自己初来乍到,实在是不能确定周围的宫女、太监、锦衣卫有谁是可信的。

    虽然史书上言之凿凿客氏使人至皇后死胎,然而并没有实证。即使此世大曌的杨涟已经将此事列为魏忠贤二十四大罪的第十条,现在自己脑海中也还是没有任何天启帝怀疑客魏害死皇子的猜测。

    但从天启帝此时血脉无传、断子绝孙等几个事实来看,还是不得不防。

    去年王恭厂大爆炸之前,天启帝此身是有一个儿子活着的,但那个儿子是皇贵妃任氏所出,而任氏,是魏忠贤的干侄孙女!之前张皇后生出的确实是死胎,而范慧妃生下的儿子只活了几个月,范慧妃现在还在冷宫里。

    之前刘志选弹劾皇后的父亲张国纪,污蔑皇后是死囚之女,这些也都是此世大曌已经发生的事实。这些已经发生的事实中还有一件更凶险的:偏殿中藏了几个身怀利刃的锦衣卫,被发现并抓获后,这些锦衣卫都被东厂处死了,却没审出什么靠得住的动机、目的。

    自己在史书上看到的说法是魏忠贤安排的人,故意被发现,然后准备栽赃信王和张国纪,说他们合谋造反,但最后却被王体乾阻止了。

    王体乾阻止魏忠贤的理由是“主上凡事愦愦,独于夫妇、手足间不薄,一不慎,吾辈无遗类矣”。

    王体乾说皇帝对妻子兄弟不薄,若对皇后和兄弟信王下手,恐怕皇帝会翻脸无情。魏忠贤因此被吓住,所以这些锦衣卫在没有什么靠得住的罪名的情况下,很快就被无声无息的灭口了。

    现在想来,很可能是真的,因为记忆中,在此世大曌,这几个锦衣卫的事确实发生了,也确实是无声无息的死了。

    如果将客魏二人将诸嫔妃陷害入冷宫、污蔑皇后父女、污蔑信王这些事连起来看,就可以看得出,他们是要扳倒任何能亲近、影响皇帝的人,目的也就是使得皇帝只听他们的。

    敢把诸妃一个接一个陷害入冷宫、敢铤而走险污蔑皇后父女和皇帝的弟弟信王勾结、意欲谋反,只能说明,客魏二人掌控皇帝、掌控权力的贪欲强烈到无以复加。

    极欲掌控皇帝、极其贪图权力、敢于铤而走险,手下居然还有刘诏那样敢于跟着铤而走险且执掌大权的走狗!怎可不防?

    涉及到自己的性命,不能依靠看不见摸不着的时空惯性、历史惯性,自己记得的那一个半个可能可用之人也根本就不在眼前,还是谋定徐图为上。

    既然如此,兴奋、荒唐、突发奇想、忱于逸乐就是短时间内最好的面孔。

    这还只是短时间内!

    眼光稍微放远一点,对于自己来说,这来自于魏忠贤的万一,远不是最可怖的刀锋——对于自己这个初来乍到者,绝对的十成十不敢说,九成九却可以确定,真正巨大的恐怖刀锋在后面!